曹实今天能对我说这么多,很出乎我的意料。随着他断断续续的讲述,我心里的疑云稍稍清晰了一些,但是那种发自内心深处的悲凉却越来越重,如果不是曹实知道自己可能要死在这里,他不会透露这些秘密。
“老曹,这里面有我看不到的隐情?什么隐情?”
“天少爷,这些隐情看上去是无足轻重甚至没有意义再讨论的事,但是如果你想深一些,就会知道里面其实很不简单。”
可能曹实说的有道理,但是他讲述的太笼统,我不知道究竟是在那些方面忽略了深入的思考。
“天少爷,你想过没有。”曹实伸出一只微微颤抖的手,竟然是想要烟抽,我立即拒绝了,他无奈的苦笑了一下,继续说:“八爷当初在礼县大堡子山的那座墓中拿了东西以后,就开始跟薛金万抢江北的地盘。他老人家四海漂泊了大半辈子,为什么突然就想找一块立足之地?而且,中国这么大,干嘛非要抢江北的地盘?要知道,薛金万不是普通人,在江北的根子很深,八爷就那么几个人,几年就把薛金万斗垮了”
“这些事情我怎么可能没有想过?”我随口就答了一句,老头子斗垮薛金万,确实令很多人侧目,我长大了之后也不止一次的问过这件事,最后所有答案都归功于老头子运筹帷幄,几个叔爷出生入死。
但是想着想着,曹实的话就触动了我的神经,他说的一点没错,这么多年,很多人在这件事上只看表面问题,而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老头子的动机。
为什么非要抢江北的地盘?
“老曹,你直说,老头子为什么抢江北的地盘?”
“说实话,我不知道,只不过接触到了这件事之后,慢慢生出了疑问,一直在猜测。当时我只是个小角色,不可能了解那么多。”
曹实当时的身份确实微不足道,几个叔爷带着他们这些年轻伙计,最多就是暗中去扑薛金万的档口。而那些真正隐藏在黑暗中的生死斗争,曹实没办法也没有资格去了解。
“这些话八爷没有跟我明说,我只是觉得,他在大堡子山拿到墓里的东西后就开始抢地盘,是不是太巧了?还有,我觉得凭八爷当时的实力,单独斗垮薛金万的可能性很小。”
我真是有点糊涂了,不管当初老头子和薛金万的实力悬殊有多大,但他赶走薛金万是铁板钉钉的事实,很多人都知道。在这个关口上,曹实反复说这件事,难道就是他所指的我没有想到的内情?
“老曹,这些和西夏铜牌有直接的关系吗?”
曹实刚想张口,突然就艰难的皱起眉头,嘴角微微抽搐,我慌了,连忙问他是不是伤口出了问题,转头就要叫和尚过来。曹实紧咬着牙摇摇头,一把抓住我的手,手劲竟然还相当的大。
“别别喊人,让我把话说完”
我不听,也不能拿他的命开玩笑,还是要喊和尚过来。但是曹实的目光还有表情顿时就开始焦急,这种表情分明让我感觉到,他生怕自己的话说不完就咽气,那样的话,他会遗憾,就算断气了也不会瞑目。
一时间我犹豫了,紧紧握住曹实的手,另只手哆嗦着点燃一支烟,塞到他嘴里。曹实猛抽了一口,接着就咳嗽,咳嗽产生了震动,影响到伤口,他的眉头又是一皱。
他三两口就抽完了这支烟,长长嘘出一口气,额头上的汗水不住的往下流。我自己也叼起一只烟,但是手哆嗦的很厉害,几次都没能点燃。
“天少爷,我没多少时间了,长话短说。从我接触到这件事开始,前前后后最少有五六批人也在找西夏铜牌,这些都是狠茬子,惹不得。他们和我们都死了很多人,有的时候,人死了,还查不出死因,就那么莫名其妙的咽了气。所以,八爷很忌讳你打听这件事,天少爷,从昭通档口的血案以后,你就一直在外面跑,我不知道你怎么跟你身边的人接上头的,但是,从现在起,马上收手。”
曹实一说昭通血案,我立即产生了很强烈的反应。西夏铜牌确实很复杂,能引起我巨大的好奇心,但是归根结底,它和我几乎没有什么直接关系。但是昭通血案呢?可以说,我的生活完全是被这件事改变的,背井离乡,流离失所,为了摘掉头上的黑锅,不得不把希望寄托在小胡子身上。
所以,一听到曹实提起昭通,我立即就把铜牌的事情抛在一旁,问曹实昭通血案查出什么线索没有。
“赵狐狸事后不久就回到江北,我亲自找过他,也看过他的伤,很深的刀口,几乎见骨了。我问起昭通的事,他的态度很激烈,也很坚决,一口咬定就是你和麻爹暗中下的手。”
到了这个时候,我心里就只剩下一个念头了,那就是把赵狐狸生生的撕碎,然后一口一口活吞了他。
“江北的很多人都开始怀疑这件事是你做的,几个叔爷也到八爷那里谈了很久。”
“那老头子呢?他是怎么说的?”
“八爷在这件事上没有再说一句话,我看的出来,他不是不想说,而是没法说。赵狐狸自己受了那么重的伤,手下的伙计也挂到了昭通,这是事实,成为很多人的口实,但是八爷心里很清楚,你没有这么做的必要和动机。”
“那好!”我立即就打定了主意:“离开这里之后,马上找医院治你的伤,等伤情稳定,我和你一起回江北。”
“不!不行!”曹实马上打断我的话:“现在不要回去!现在回去,只会对你不利!”
“那我怎么办?就这样一直顶着黑锅到处跑吗?”提起这个事情,我就忍不住的急躁,感觉胸口和颅腔里都憋着一股血,还有一股气:“老曹,江北那批人究竟是怎么想的?他们有脑子吗?赵狐狸不管怎么编,但有一点你们都应该知道,受命宝本来就是麻爹先反馈给江北的,如果想吞掉它,我们完全可以藏着不报。等报完了,再杀赵狐狸,把货黑掉,我就算再傻,也干不出这样的事。”
“昭通这件事,我也欠考虑了,当时如果你事发以后偷偷赶回江北,面对面把情况跟八爷说清楚,也有可能是另外一种结果,但是我不想看着你冒这样的险。”
“这不能怪你。”我干涩的苦笑了一声:“老头子气急了,当时就派人来去手,要是不跑,我现在可能已经变残废了。老曹,老头子这段时间还好吗?”
曹实沉默了两分钟,抬眼看了看我,说:“说实话,八爷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了,特别是昭通出事以后,他”
我的心就象被刀子捅了似地,猛然一痛,还没等我开口,曹实的语气又变的急切起来:“天少爷,西夏铜牌这件事你千万不能再参与了,马上收手!马上!西夏铜牌”
这一瞬间,我就察觉到曹实的目光涣散了很多,仿佛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我感觉他还有话没说完,但是什么都顾不上再问,立即回头拼命喊和尚过来。
“天少爷如果以后你见到八爷代我代我跟他老人家说说一声我对不住他班驼的事情还是还是办砸了”
“老曹!”
曹实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一句话似乎就是无意识说出来的,说完这句话,他彻底昏迷过去。
白音跑过来拦住骆驼,和尚马上就去看曹实的伤,过来一会儿,他对我说,曹实的身体很结实,暂时还挂不了,但是能不能走出这片大漠就很难说了。
我们加快了速度,中间几乎不做任何停顿,也不休息,拼命的赶路。中间,槐青林苏醒过来,他对自己的处境和身边的人感到陌生,但是并未表露出太多的惊讶,和尚和槐青林小声的开始交谈。他们谈的什么,我不知道,也没心去打听。
曹实也断断续续的苏醒了几次,但是他没有力气了。每次他苏醒过来的时候,我都能看见他干裂的嘴唇轻轻的张合,全力想要和我再多说几句,我凑到他嘴边听,听到的反反复复就是那几句话,要我暂时不要回江北,要我彻底从西夏铜牌这件事里月兑身出来。
这一路走下来,对曹实甚或对我来说,都是一种巨大的折磨。一些经历过生死的人,对生命有两种截然不同的看法。有的人认为生命很脆弱,好端端的一个人,冷不丁就死了。也有人认为生命很坚韧,在很多完全不可能再活下去的情况下,还是顽强的挺了过来。
我很希望曹实的生命是坚韧的,他的情况一直没有好转,所幸的是也没有明显恶化,可能是他底子好,也可能和尚的药确有神效,总之,一直熬到沙漠边缘的时候,他的心跳还很有力。
我心里的希望也越来越大,催促白音挑最近的路赶到最近的医院,我相信,如果在正规的医疗机构里,曹实绝对能被救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