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才抬了头,看向那丈二高的金座,一个金甲神人正在半空里问话。舒骺豞匫心里纳闷,难道庙宇翻了新,连神仙都换了?
金甲神看出我的疑惑,笑道:“五岳神君已被召回天庭了。小神金甲本是济川县山神,沾了五岳神君与状元郎的福气,从县城调到这里任职了,现在有了方状元供奉,我这山神庙也跟着加封为五府神君,享受更多的香火了。阿锁姑娘,神君交待过末将,说他在人间有一位故友名阿锁,说好了要来找他下棋的。可是天庭催的紧,他不便久等。让我记得在此迎接姑娘。”
我见这位年轻的金甲将军位高言谦,对我一介小山精也客气极了,怪不得能得了神君青眼,从一介小县山神升为五府神君。既有了权势也有了食禄。于是施了礼答道:“昔日蒙神君施恩,才能够宿愿得尝,故今日特来向神君致谢,没想到神君功德圆满,已被天庭召回,虽无缘一见,但听闻此消息也是满怀欢喜。多谢五府神君告知。”
金甲神笑笑,“既是五岳神君的故友,就不必客气了,唤小神金甲就可以。我看你生有仙根,早晚会列入仙班,只是时日未到罢了。”
我也忍不住笑起来,说:“如今天上的神仙们都时兴这样夸人了么?小狐狸听了将军的话可真是受宠若惊。辶”
金甲神见我不恃宠而骄,也跟着笑了。
对啊,他这里香火如此繁盛,当然心情格外好。刚巧遇见我这只小狐精,施点恩露也表示佛光普照啊。
金甲神又拿出一物给我,说:“这是神君叫我交给你的。奋”
接过来见是一个沉香匣子,打开却一缕奇香扑鼻,原来是一枚金丹。我诧异不已,纵然只是听说,但也知道神仙们的金丹神妙,凡人食一粒能够起死回生,精灵们食一粒那就是月兑胎换骨啊!金丹虽然在仙界不甚稀奇,但也没有随便赠予的道理啊。我既没有帮助过神君什么事,也没有帮他修缮庙宇,就连他要求的一桌好酒好菜都没有带来,如何能受他如此大礼啊?
我合上匣子,郑重地交给金甲将军,说:“无功不受禄,何况如此大礼。还是劳烦将军转交给神君吧!”
金甲神为难地说:“这是五岳神君交待的事,自然有他的道理,再说神君有公务在身,也不见得有时间回我这里,我也不知道什么才能再见他一面呢。”
我说:“那就先由将军保管吧!”
金甲神只好收下匣子,说:“暂且放我这里,不过,既然神君赠予了你,这金丹便是你的。我不过临时为你保管而已。”他再留恋地看一眼盒子,说:“金丹赠人,这也是少有的事。神君的心意,你不要拂了的好。”
我心里明白他的话,金丹如此稀罕,我这只小山精能得到馈赠那真是天大的福气,要叫别的精怪们知道了,不把我扯碎才怪。我并不是不识抬举,只是觉得自己不配食用这金丹罢了。一岁一修为,我已经得了玉成子三百年造化,还得了老祖续气,哪能再次投机取巧,靠金丹续功力。我虽不见得有什么刚直不阿的骨气,但羞耻这二字也是知道的。接下来的几百年,要靠自己一步一个脚印才好!
我拱拱手说:“有劳将军了。”又打听道:“不知道那方状元现在去哪里任职了?”
金甲神答道:“方状元现在是之江府督,管理这三山五县。如今身家都已在之江了。”
我暗咐,看来秋水村是不必再回了。
谢过金甲神,再次前往之江府,一路行程匆匆,却没想到还遇上了旧识,水边的船上,我居然再次遇到了江,青荷和她的丫环碧桃。
她冲我招招手,说:“阿锁姑娘,你也来之江了。”又摇摇头道:“阿锁姑娘肯定是一直跟方公子的啊。”她身在官家,想必早就知道了方焕中状元并升任之江府督了。
我并不回答,只是问她:“少夫人这是要去往哪里?”
碧桃喜孜孜地接道:“我家姑爷升了官,所以家眷们也跟搬往之江来。”
薛冠升了官?八成是方焕的手笔,想起当初薛冠仗势欺人,我心里不快,方焕怎么就升了薛冠的官呢。
江,青荷又问:“阿锁姑娘,方公子,不,方大人这一向可好?”我听她问得别扭,但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她,何况我已经数月没见方焕,我比她还想知道方焕现在好不好呢?于是敷衍道:“好。”
她见我不愿多说,眼睛黯一下,便不再言语。
我看着船畔水波,心里波涛翻滚,只想着这江,青荷若是也到了之江,是不是就要和方焕再续前缘了?方焕在京城里病倒的时候,睡梦里还念叨她的名字呢。也不知道现下里,他心里想的会是哪个。越想越觉得心乱如麻,恨不得插翅飞到方焕身边,亲眼看到他,亲口问问他。
傍晚时分到了之江城,越接近方焕,我却越觉得心跳如鼓,从什么时候起,我这般想见他?又这般怕见他?我先住到了客栈里,把包裹铺开,换了几次衣裳首饰,都觉得不够满意,方焕现在是朝廷大官了,我去他的家,也得找身相配的衣裳才好。忽又住了手,我这是怎么了?以前不是最痛恨这种嫌贫爱富捧高踩低的作为吗,怎么今日为见方焕,也添了这样的俗恶气?想到这里,拆了头上的钗子,换下子那一身繁复的锦绣罗裙,重新着了鹅黄衫子,发间插了一支蔡阿娇赠予的珠花。反正我自认比不上蔡阿娇的天姿国色,又何必再为装扮挖空心思。
天气凉了,裹一件披风在身上,又重新照一照镜子,我看见镜子里的面容慢慢结了霜。我冷冷地说:“你居然还敢来这里?”
身后的人慢慢开了口:“阿锁,不要再去找方焕了。”
我的脸色更加凛冽:“怎么?你和你那个魔头爹爹也要把方焕给杀了吗?”
无欢的脸变得难看了:“阿锁,你怎么不想想,你遭受的这些都是因方焕而起吗?”
我讽刺道:“你干脆说稚吉是方焕杀的就是了。跟你和无疆一点关系都没有。”
无欢说:“对,我本来就没打算救稚吉。”
我“啪”地把手中的梳子握断,没有表情地说:“你说的对,不过是一条冷血的蛇,我凭什么要求他有救人的心。”
无欢说:“阿锁,我再说一遍,你不要再去找方焕了。他会害了你的。”
“人再坏,还是坏不过畜生。我的事情轮不到你来管。你今天来这里,是替无疆投石问路还是通风报信?要是前者,告诉他有本事直接来吸我的血就是;若是后者,那我就搞不懂你们在玩什么把戏了?”
无欢脸变绿了,“阿锁,我早就说过,无疆是无疆,我是我。我一直把你当成朋友的。”
我哈哈大笑:“朋友,你也知道朋友这两个字?无欢,那日稚吉一死,我就诅咒你这辈子都不会有朋友。”
无欢气极:“阿锁,你以为你是谁?若是无疆决意要吸你的血,玉成子又算什么?”
我一听他提到玉成子,心里一阵难过:“你不说我还忘了,难不成我活到今日,是欠了你的人情,那玉成子死也是白死。”
无欢的脸色暗了一下,说:“阿锁,我不该带你来人间。”
我也顿了顿,想起我们当初一同下山的快乐日子,那时哪知有今日反目成仇的一天?可见人间万事都难以料定。我说:“桥归桥,路归路,无欢,你我二人这一趟人间之行,早就划清了道,你以后,也不必再来找我了。你走吧!人间有句话叫“父债子偿”,下次再见了你,难保我不会动手。”
我见他气得咬咬牙,一阵旋风不见了。
我也不回头,抬手重新系紧了风扣,理一下衣裳就出了门。
方大人的府第非常好找,我看着这红墙碧瓦,心想,不知道里面住的这个方大人,还记不记得秋水村里的小阿锁?
通报的人好久才出来领我进去,我理理鬓发,随了管家进了厅堂。方焕正在椅子上坐着,见我来了,正送我嘴边的清茶一顿,温和地笑道:“是阿锁来了?快快请坐。”
我瞧他这副淡然欢喜的样子,也觉得欢喜,方焕还是那温厚谦和,斯文有礼。也许在京中的那段日子,都是我的错觉。方焕还是秋水村的那个方焕。
我落落大方地坐下来,说:“方焕,恭喜你!”
他一错神,复又笑道:“阿锁,你太客气了。”
是啊,思念了他这么久,难道只是来说这么几句无关痛痒的客气话吗?可是我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难道我要直截了当地问:“方焕,这些天,你有没有想我?这么多日子不见,你就不问问我到哪里去了?”可张开嘴问出的却是:“你近来好不好?”
唉,我本是一只无遮无拦的畜生,没想到在人间混迹久了,倒学会了人间的这些迂回曲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