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章骄傲
清晨很早的时候卢修斯便起床了。
这位总督之子在仆人的帮助下把自己装扮一新,穿上了一套最新的猎装。
他今天打算去邀请罗林家的那位吉尔小姐一同去郊游踏青。
怀着一颗滚烫的心,卢修斯硬是耐着性子等到日上三竿——他至少还有些理智,知道自己如果去的太早,未免会被人笑话自己太过轻浮焦躁。
事实上,虽然从小就性子叛逆,但是卢修斯对于父亲给自己安排的这门婚事还是很满意的,甚至说是有些欣喜。
他和吉尔从小就认识。
那个时候,这位罗林家的小姐还不曾罹患眼疾。显赫的家世,加上清丽的容貌,这一切的条件使得吉尔从小便是天之骄女。罗林家是郁金香家族天然的最亲密的盟友,拥有血缘上的亲密联系和在帝国政坛上相互守望的盟友地位。
可以说,在十三岁之前,吉尔小姐是整个帝国贵族圈之中,最最耀眼的一颗明珠!
除了郁金香家族的那位女公子之外,吉尔曾经一度被认为是帝国贵族豪门圈之中最最诱人的一朵鲜花。
无论走到任何地方,她从来都是被鲜花掌声以及各种宠溺爱慕艳羡或者嫉妒的眼神包围着。她十二岁第一次参加舞会的时候,就有贵族少年为了她差点决斗。
她每个月都会收到无数情书和礼物。
她身边所有的闺中密友,都以她为中心,所有人都羡慕着她——似她这样的女孩子,仿佛天生便是该被无数光环加身的。
那个时候,她是一只美丽高贵的天鹅。至于卢修斯……一个连话都说不利索的少年,而且性子还那么古怪不合群,从来都只有在人群之外偷偷遥望吉尔的份。
那个时候,当罗林家族宣布和弗里茨总督联姻之后,不知道多少贵族少年都伤透了心,也不知道暗中有多少嫉妒吉尔的贵族少女们笑破了肚子。
这么一个天之娇女,居然真的就要嫁给那个连话都说不利索的可怜虫?!
曾经一度,吉尔非常痛恨自己的祖父,痛恨自己的父亲,痛恨家族为什么要答应下这么一门婚事。她从来不曾喜欢过那个连话都不会说的小子——总督之子?哼,这种家世虽然在普通人看来已经是了不起的大人物,但是对于帝国武勋世家罗林家族,对于曾经走出过郁金香公爵杜维那样传奇人物的罗林家族,一个总督又算得了什么?
所以,那个时候,吉尔从来都是无视着卢修斯,她甚至认为,这个家伙的存在毁了自己少女心中幻象的美好爱情。
按照吉尔给自己规划的人生,她应该将来应该嫁给一位家世显赫,惊采绝艳,潇洒不羁英俊无匹的年轻俊杰才对!
甚至以她的身份,就算是嫁给未来的皇储都是绰绰有余的!
可偏偏,自己的祖父却看上了弗里茨总督家!
吉尔一直对卢修斯的态度都很冷漠,只不过从小就受到良好教育的吉尔,很懂得掩饰自己真正的想法,她很清楚,自己身为罗林家的女子,既然被族长定了联姻,那么这种联姻就代表了两个大家族的共同利益,祖父和父亲也绝不会容忍自己公然反抗。
所以,吉尔一直很聪明的克制了自己的情绪,她虽然对卢修斯一直疏远冷淡,但是却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鄙夷和敌意。
吉尔很聪明,她很清楚,自己要想逃过这个命运,只有另辟蹊径。她曾经暗中隐晦的对卢修斯表达过自己的态度,她期望以自己冷漠疏远的态度来让卢修斯知难而退,激发起这个少年的自尊心——如果是卢修斯主动悔婚,那么家族的长辈自然就怪罪不到自己的身上。
她甚至还悄悄的挑拨过身边的朋友,让贵族圈子里的其他爱慕自己男子对卢修斯生出敌意,故意排挤卢修斯。
她一直都是这么暗暗的做着努力,而且,效果还相当不错。
卢修斯似乎一度有了退却之意,而且这个家伙走火入魔般的喜欢上了魔法,在帝都求学不成,就回到了东海。
吉尔甚至想过,等到时间一长,说不定事情就会有转机,就会有变化。
然而……事情的确发生了变化,可这个变化,却是发生在了吉尔自己的身上。
她患上了眼疾,眼中的眼疾。
家族请了最好的医生,甚至还请了魔法师,可所有人都会这种疾病束手无策。
吉尔的视力开始飞速的下降,就在她十四岁的时候,双眼彻底失明。
一个拥有美貌,显赫家世,无数人爱慕羡慕的天之骄女,变成了一个……瞎子!
眼盲之后的吉尔,立刻就感觉到了剧烈的变化。
她一面饱受着眼盲带来的痛苦和对命运的怨愤,另外一面,却切身体会到了周围那些人的态度。
原本对她爱慕的那些男子,大多都打了退堂鼓,她不再是宴会的焦点,不再是所有人羡慕的对象。她身边的闺中密友们视她为怪物和笑料,原本那些曾今对着她写下深情的情书和对她趋之若鹜的贵族少年们,像躲避瘟疫一样的躲避着她。
吉尔开始深居简出,她变得越来越安静,越来越沉默,也越来越孤独。
家中的人自然十分同情这个可怜的女孩子,但是却没有什么人知道她心中真正的想法。
吉尔自己在经历了最初的悲伤愤怒无助之后,渐渐的麻木下来,她甚至一度想到:这样也好,至少那个口吃的弗里茨家的小子,也会退婚了吧?反正自己从来就不曾想要嫁给那个怪物。
然而就在今年,祖父告诉自己,准备在自己十五岁成年仪式之后,和弗里茨家履行婚约,而弗里茨家也已经答应了……
那个弗里茨家的小子,还真是阴魂不散啊!
……
昨天卢修斯的到来,让吉尔一夜都没有安睡好。
天不亮的时候,吉尔便起了床。上午的时候,有仆人来禀告说卢修斯求见。
吉尔原本想拒绝,不过想起了祖母之前对自己的一番劝说和告诫,吉尔无奈的点头,答应了卢修斯的求见。
当卢修斯来到自己的面前,结结巴巴的邀请自己出门踏青的时候,吉尔是强忍着心中的不耐烦,表面上依然做足了世家女子的温柔和礼节,听完了卢修斯的絮絮叨叨。
然后她淡淡一笑,无神的双眼就这么静静的瞧着远处。
卢修斯很紧张,尽管知道吉尔看不见自己,可卢修斯依然涨红了脸,这个举动惹来了在一旁的吉尔的贴身女仆的嘲笑。
“您的意思是,想邀请我出门去踏青么?”吉尔用平静的语气开了口。
“是,是的。”卢修斯赶紧点头。
“可是……”吉尔仿佛笑了笑,她脸上的笑意依旧那么冷冷淡淡的:“我行走并不方便,就算是去了郊外,纵然再美丽的风景,我却又瞧不见。”
卢修斯沉默了一会儿,鼓起勇气道:“可,可我想,我想,你这样总总总总是,总是……我,我听听听听听说……”
吉尔耐着性子听着卢修斯说话,可不知道为什么,她此刻的心中忽然一阵心烦意乱起来。
她是个瞎子,失去了视觉之后,她对这个世界的大部分的反应都来自于听觉,可听着卢修斯那充满了紧张激动的结结巴巴的话,吉尔胡润女心中莫名其妙的烦躁起来。
这股无名的火涌了上来,让她忽然之间失去了忍耐下去的兴趣。
“卢修斯,你的意思是,你听说我总是把自己关在城堡里不肯出门,对么?”吉尔淡淡一笑,卢修斯张了张嘴巴,点头道:“……是。”
“你是想对我说,与其总把自己关在家里,不如出去走走散散心,你是为了我好,是关心我,你是这个意思,对么?”吉尔的声音冷冷淡淡的。
“……嗯,是的。”卢修斯仿佛松了口气,他觉得吉尔实在是聪明,自己不需要将话全部说出来,对方就能明白,这样一个聪慧的女孩子,让他心中越发的生出了怜爱之意。
“……”吉尔叹了口气,她坐直了身子。
她虽在坐在那儿,但是挺直了脊梁,这是一个使得她看上去会显得比较骄傲和优雅的姿态,她甚至习惯性的微微抬起了下巴,然后,吉尔笑了。
这笑容落在卢修斯的眼里,忽然心中生出了一丝淡淡的不安。
“我想,有些话,我还是和你说明了比较好。”吉尔的嘴角带着一丝不屑和嘲弄的冷笑,她的声音依然是这么清清淡淡,不温不火的味道:“卢修斯,或许你早就知道,或许你不知道——但是,我依然要很坦白的告诉你,我从来都不曾喜欢过你,从来都不曾。”
这句话,让站在那儿的卢修斯身子摇晃了一下,少年火热的眼神,瞬间就冷了下来。
“从小,当我知道了家族为我和你定下了婚事之后,我就一直非常讨厌你。”吉尔的语气依然很平静:“我十分痛恨这个决定,我一直不喜欢你,在我看来,你身上没有任何一个能让我喜欢或者心动的优点,你和我,也从来都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这话虽然有些失礼,也有些残忍,但是不可否认,这就是事实。”
“……我,我,我知道……”卢修斯的手指在颤抖,少年垂下了头,沉默了好久,然后抬起头来:“可,。可是我我,我以为……”
“你以为什么呢?”吉尔轻轻一笑,少女的眼睛虽然无神,目光虽然空洞,但是脸上的那一丝冷漠的笑意,却如同刀子一样,戳穿了卢修斯的心。
然后,卢修斯就听见吉尔冷冷的话语:“你以为什么呢?你以为,从前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从前你只能在人群之外偷偷的看着我。但是现在,情况就不同了?你以为,现在我已经瞎了,不再是从前那个被所有人簇拥所有人羡慕爱慕的人了?你以为,我现在既然已经是瞎了,就没有资本才维持我从前的骄傲?你以为,我现在既然已经变成了一个无人问津的瞎子,那么,你就可以摇身一变,以一个高高在上的姿态出现在我面前?然后对我做出怜悯或者施舍的姿态?又或者,你以为,我既然已经变成了一个瞎子,那么还有什么资格继续骄傲,继续挑剔?你以为,我这么一个无人问津的瞎子,应该对你的示好和爱意表示出万分的感激,然后带着感激和满足,一头扑到你的怀里?”
说到这里,吉尔的声音终于略微流露出了一丝激动:
“你以为,我变成了一个瞎子,就已经沦落到了可以让你这种家伙都可以来打我主意的地步了?你以为,只要你表露出不嫌弃我的意思,我就应该乖乖的把自己献给你?!卢修斯!你以为你是什么人!你又以为我吉尔.罗林是什么人!”
卢修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张大了嘴巴看着吉尔。
“我,吉尔,就算是瞎了,也不是你这种货色能配得上的!”吉尔站了起来,她静静的面对着卢修斯:“或许我无力反抗家族的婚约,或许我只能无奈的嫁给你,但是卢修斯,请你明白更记住一点:我不会爱上你,也不会喜欢你,就算我将来嫁给你,也不过只是屈从家族的压力,在我心里,根本就瞧不起你。”
卢修斯踉跄退后了几步,瞪大了眼睛瞧着吉尔。
“很抱歉,我告诉了你这些实话。”吉尔深深吸了口气,一字一字沉声道:“你尽管可以把我的这些话去告诉我的祖母,然后让她狠狠的责罚我一通,我最终也依然会嫁给你,但是卢修斯,请你记住我今天说的这些话,你的那些深情,你的那些讨好,你的那些怜悯,还有你摆出的那副‘不嫌弃我’的嘴脸,都让我深深的厌恶和恶心。”
……
卢修斯失魂落魄的从吉尔的住处离开,离开的时候,还在台阶上绊了一跤。
这个伤心的少年一路奔跑来到了城堡外面,心中彷徨,本能的就朝着自己老师的住处跑去。在他的心中,仿佛那个无所不能的老师,才能带给自己一丝稍稍的安慰。
可等他跑到了陈道临的住处,还没有走上楼,就看见了面色焦急的巴罗莎和夏夏。
“老老老师可在?”
“达令,他,他不见了!”巴罗莎神色有些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