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坠。舒榒駑襻
黑暗。
九漓的身体一直往下坠。她想腾云而上,但是底下黑洞洞的未知好像有某种力量,让她丝毫法术都施展不出。她不知道过了多久才重重摔到地上,龇牙咧嘴地模着头,慢慢站了起来。然后,她被面前的景象惊呆了。
地狱……
原来这就是地狱啊妩。
她看着面前那座布满了刀刃的山,看着浑身鲜血,却不得不痛苦爬上山的鬼魂;看着被刀生生劈成两段然后恢复如初,接着再次被劈开的鬼魂;看着被倒吊在冰水里,脚部被烈焰烧的鬼魂……哀号声不绝于耳,她轻轻皱了皱眉,觉得眼前的场景真是恶心至极。
这就是地狱……师父不可能在这样的地方。绝不可能。
九漓正定定出神,那些鬼魂发现了她的存在。那些满脸是鲜血的魂魄是那么妒忌完好无损的九漓,许多人都朝她伸出手来,虽然并没有多大的杀伤力,但他们的眼神让九漓胆战心惊箬。
“嘿,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就在她出神看着面前场景的时候,肩膀突然被人重重一拍,她也吓了一大跳。她看到幽冥那标志性的银发,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松了一口气,然后疑惑地问:“船夫?你不撑船为什么到这里来?”
“老子才不是什么船夫,老子叫幽冥!”
“好好,幽冥。那请问你为什么不撑船了?”
“累了呗,老子也要休息。”
“哦。”
九漓想起幽冥身边确实还有一个老者,为魂魄们松了一口气——那个老者撑船可比幽冥靠谱多了,新死的人还真是运气好。幽冥歪着脑袋看着她,问:“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这是哪?”
“第一层地狱啊,难道你不知道?不对,你没被审判,你怎么就来了这里?”
“有人把我打下来的。”
“什么人?”
“一个穿着白衣的丑八怪。”九漓恨恨地说。
“啊?”
“好吧,其实也没那么难看……她这里有一颗红痣。”
九漓说着,指指自己的眼角,而幽冥了然。他不屑地说:“哦,你说的是孟婆啊。”
“她就是孟婆?孟婆不该是老妇人吗?”
“切,她的年纪比忘川水还要老,地府就数她年纪大,你别被骗了。”
“比冥王的年纪还大吗?”
“靠,你这叫什么问题啊!”
“是不是嘛。”
九漓十分紧张,直勾勾地盯着幽冥。她的眼神让幽冥莫名其妙有点脸红:“是啦,反正资历最老的就是她了。她说在等什么人,一直赖在冥府不走,谁知道她是从哪里来的。”
“是不是每一个幽魂都是喝了她的茶水才投胎转世?”
“是啊。据说她以前还是撑船人,负责接待往来的魂灵。怎么了?”
“那她一定知道师父的下落了。”
九漓喃喃地说,心中突然涌起了希望。她问幽冥:“你是地府中人,你可知道来地府的魂灵会如何?是不是投胎转世,或者就终身留在地府中了?”
“嗯。”幽冥不耐烦地点头。
“那我要找人的话你能帮我吗?”
“我为什么要帮你?对我又没好处。”
“我……我能……”
九漓突然醒悟到自己确实没什么能为幽冥做的,顿时心灰意冷起来。她看看手腕上的镯子,咬咬嘴唇,说:“这镯子可以给你。我虽然也不知道这镯子有什么用,但刚才在冥河的时候你也见到的,多亏了它才能让我离开那些冤魂——它好歹总是个宝物。”
“宝物?胡说,这只是一个‘同心镯’罢了。虽然这镯子也挺稀罕的,但哪有那么厉害的法力。”
“什么镯?”
“同心镯啊,你连这个都不知道?传说这以前可是碧落上神的东西。”
“什么?”
九漓大吃一惊。她终于懂了碧落为什么会用那样的眼神看着她的手腕。
“传闻这个同心镯是墨轩上神亲自打造送给碧落的,镯子能记录戴着镯子那个人的心情与行踪,在她危险的时候示警——当然他们也遇不到什么危险,只是觉得好玩罢了。”幽冥不耐烦地说,鄙夷地看着她。
“原来,原来如此……”
九漓定定看着手中的镯子,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她有危险的时候,七夜就会出现在她的身边。
也许,他是真的有那么一点点喜欢她的吧……
可是,铃声再响起,却是再也看不到那个黑发的男子了。
九漓想着,出神地晃动着手环。金铃发出清脆的声音,但这次没有人再出现在她的面前,带她离开凄苦。她毫不怀疑七夜绝对尚在人世——他这样的恶魔没那么容易死。只是真没想到他居然会是麒麟。
原来皆是那么高贵强大的族群,但如今九尾狐一族只有一只法力低微的小八尾,麒麟一族只有一只黑色的不怕血的强盗麒麟,他们的身上绝对没有祖上的丝毫荣耀。天界的仙人知道了他们的真实身份后必定会长吁短叹说上古神兽就此凋落,但他们灭族之时有谁施予过援手?都是站着好说话不腰疼罢了。她还好,从小有族长宠着护着,可七夜却始终一个人。
他,一定很孤单吧……
灭族之事他虽然只是奉命而行,但他毕竟亲手杀了长老……罢了,还想这些做什么?死都死了,早该远离这些恩恩怨怨了。
九漓想着,轻轻一叹,转身就走。幽冥一愣,急忙站到她面前:“你走什么啊?”
“你不愿意帮我,我自己找人就是。”
“靠,你知不知道这些冤魂可都是穷凶极恶的,地府里陷阱也多,你一不留神就入了十八层地狱再也出不来了?”
“你又不肯帮我我有什么办法。”九漓赌气说。
“要我帮你也行,但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九漓忙问。
“我要你帮我撑万年的船。”幽冥邪恶一笑。
“好。”
出乎幽冥意料的是,九漓非常轻易就答应了幽冥他看来比死还痛苦万倍的事情。他呆呆看着九漓,九漓已经不耐烦地说:“快走吧。”
……然幽冥说他并未见过九漓所形容的那样的男子,但是他还是陪她把地府寻找个遍。九漓和他一起一层层地狱往下逛,见到的场景一次比一次血腥恐怖,越到后来越心惊胆战。虽然她还是装出一副恬静的样子来,但苍白的脸和微微发抖的小手还是暴露了她内心的恐惧。眼见九漓终于有了“应该”有的样子,幽冥终于得意了。他绘声绘色和她讲着地狱的各种刑法,最后笑嘻嘻地说:“话多的女人要下拔舌地狱,不听话的要下刀锋地狱,爱说谎的要被五马分尸,像你这样的就是拔了舌头五马分尸后然后切成一段段的炸了吃!你细皮女敕肉的一定很好吃!”
“幽冥,你老吓唬我幼稚不幼稚啊!”九漓心中发颤,白了他一眼。
“那我给你讲故事吧。”
……
在幽冥绘声绘色的鬼故事中,九漓已经入了第十七层地狱。也许是撑船的时候太过寂寞的关系,一路上幽冥的嘴就没停过,真是个实实在在的“话唠”。他不是吓唬九漓就是说一些鬼故事,洋洋得意地欣赏着九漓害怕的样子,害得有求于他的九漓就算不怕,也非得装出惊慌失措的样子好让幽冥满意,一路上甚是辛苦。她看了那么多的幽魂,但不管在哪里都没见到师父,庆幸之余又很是失望。眼见十八层地狱就快到了,她拽拽幽冥的袖子,问:“剩下的魂魄是不是都在下一层地狱了?”
“嗯。不过你还是不要去了,你师父不会在那里。”
“为什么这样说?生死薄上没有师父的名字,轮回的名单里也没有,师父总不会平白无故消失掉!他一定就在下面。”
“你这丫头怎么就是不听劝?我说你师父不在地府,你非要找,找不到你又不愿意相信!走了,撑船去了。”
幽冥说着就要拉九漓的衣袖,但九漓飞速闪开。幽冥脸上顿现恼怒的神色,九漓唤出寻玥护着她四周,轻声说:“幽冥,多谢你陪我找人,但不亲眼看到我怎么会甘心,怎么会相信?虽说师父对世间有没有多功劳,绝对不会在地狱,但他明明没有转世……不亲眼看我是不会甘心的。”
“除了冥王与那孟婆,这十八层地狱有去无回,你确定要去?”
“是。”
“随便你!”幽冥恼怒地说:“老子就是无聊了才会陪你找人,你魂飞魄散关老子什么事!你去,你快去!”
“幽冥,谢谢你。我不会忘记你的。”
“什么?”
“很高兴认识你。”
九漓对幽冥轻轻笑着,突然纵然一跃,跌入黑暗中去,而幽冥呆呆看着她白色的裙角逐渐消失,心里突然觉得空空的。他呆站了一会,突然觉得背后有人,敏锐地飞速回头,然后眯起了眼睛:“是你啊。”
“幽冥殿下,好久不见。”孟婆微笑着。
“老子倒是希望永远见不到你——老子也不会忘记是谁害得老子撑船的!”
“呵呵,看来幽冥殿下的性子还是和以前那样火爆。可是,殿下忘记您打碎我夜明珠的事情了吗?”
“只是个破珠子罢了,女人家就是小气!”
幽冥当然也知道自己打碎孟婆夜明珠的事情是不对,但还是嘴硬,脸蛋鼓鼓的,让一贯清冷的孟婆忍不住露出了一丝微笑。她的微笑转瞬即逝,语气平静地说:“这只小狐狸不听你的劝阻进了忘川,怕是再也出不来了。倒是一个漂亮的丫头,真是可惜了。”
“哼,她自己不听话活该如此。”
话虽是那么说,但幽冥的脸上到底呈现出担忧之色。孟婆也不戳穿这个小朋友的自尊,轻声说:“我倒是很希望她能出来……真的很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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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累……”
九漓睁开眼睛,引入眼帘的是蓝蓝的天,白白的云。她觉得自己好像睡了很久,浑身酸痛,脑袋也晕晕沉沉的。她爬起来,站在绽放着鲜花的草地上,闻着空气中的花香,觉得自己的脑中一片空白,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忘记了一样。可是,太阳晒在身上那么舒服,为什么要去想到底有什么事情忘记了呢?忘记就忘记了吧……
九漓想着,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她忍不住俯,摘了一朵白色小花,放在手心,然后看着面前姹紫嫣红的田野。她慢慢往前走着,肩膀突然被人重重拍了一下。她急忙回过头去,怒目而视,拍她肩膀的那个人见九漓反应那么强烈愣住了。他委屈地说:“九漓姐姐你干嘛瞪我?吓死人了!”
“你是……你是小松?”
“是啊,九漓姐姐你连我都不记得了吗?你是不是睡糊涂了?”
那个脸蛋圆圆的少年笑嘻嘻地说,而九漓突然冲上前,用力抱住了他——她总觉得自己好像已经很久很久没见到他了,心中酸楚,想念地厉害。小松的体温那样清晰地印入她的身体,把小松都勒疼了。小松用力把九漓往外推,但九漓一直抱着他,死都不松手。后来,小松只好任由她抱着,口中说:“又发神经病了……九漓你一定是睡傻了!你欺负我,我要和流光上仙告状!”
“你说……师父?”九漓不知道为什么,浑身一颤。
“是啊,怕了吧怕了吧!流光上仙一定会罚你不许吃晚饭!”
小松得意洋洋地说,而九漓放开他,下意识地朝着山顶看去。几乎是本能,又好像是听到了某种召唤,她朝着山顶狂奔,身后小松在喊什么都没听到。这一路上都是熟悉到令人触目惊心的景色,她跑到山顶,看着近在眼前的那处房子,突然不敢上前。山贵大叔正在晒太阳,见九漓呆站着不动慢吞吞到了她身边,问:“小九漓在这里发什么呆?是不是又犯错了怕你师父责罚?要不要大叔陪你进去?”
“大叔,我师父真的在里面?”“是啊,他今天没出门。”
“他……真的在?”
“是啊——小九漓你今天怎么了?被太阳晒晕头了?”
九漓非常喜欢睡觉,也很喜欢晒太阳,所以她迷糊的时候大家都会用这句话来打趣她。以前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九漓只会跳脚,但如今她感受到的只有温暖。她木然看着面前的房子,身体不知道是因为喜悦还是恐惧抑制不住地颤抖。山贵终于看出了她的不对劲:“小九漓你到底怎么了?你的脸色怎么那么难看?”
“我没事。”
九漓呆呆地说,鼓足勇气,推开了那扇小木门。
“吱呀……”
小木门发出熟悉的声响,九漓的心狂跳不止,涌现出莫名的,浓重的悲哀。她朝着院子走去,见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时只知道呆呆站着,如痴如醉地看着正在悠然品茶的师父。身穿薄如蝉翼的红衣,胸前露出大片春光的男子漂亮的凤眸从九漓身上扫过,然后对她微微一笑:“为师的心肝宝贝儿这是怎么了,怎么呆站着不动?说吧,又闯了什么祸?”
“师、师父……”
“怎么了?”
流光说着,一瞬间已经站到了九漓的身边,熟悉的香味袭来,温暖到让九漓想落泪。她伸出手,轻轻触碰着流光的衣袍,然后紧紧抱住了流光。流光很愕然九漓居然会这样“热情”,好笑地模模她的头:“怎么了?是不是对为师一刻不见如隔三秋?为师知道自己魅力大叫人不舍,但你都快哭鼻子了?”
“师父又欺负我……可能真的是被太阳晒晕了吧。明明只是做了一场记不清楚的梦,却觉得已经好久好久没见师父了。”
“以后少睡点,省得越来越笨。快去做饭去吧,为师的肚子好饿。”
流光说着,眼睛眨巴眨巴看着九漓,让她哭笑不得。明明都是最熟悉的对话,最熟悉的场景,可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里满是悲伤。她急忙去厨房,风风火火烧了好几道菜,还拿出了珍藏的桃花酒给师父喝。流光小口喝着酒,脸上薄薄的红晕让他看起来更加艳若桃李。他的舌尖轻轻舌忝着嘴唇,向九漓招手:“阿九,过来。”
九漓乖乖走了过去。
流光把她搂在怀里,笑眯眯地:“阿九,你到底闯了什么祸快说出来,为师好奇地很。”
“师父,我哪有闯祸!”九漓嘟囔,贪恋师父的怀抱不肯离开。
“哦?那你偷藏了一百零五年的桃花酒你怎么舍得给我喝?”
“你、你怎么知道这桃花酒有一百零五年?”九漓瞪大眼睛。
“一百零五年前子时,你偷偷到了后院把一个罐子埋到桃树下。我好奇地很,以为你藏了私房,却没想到是美酒。过了百年我打开一尝,这酒的滋味确实还算不错。”
流光说着,又喝了一口,而九漓只觉得气涌心头。几乎是下意识的,她一把揪住了师父的衣服,桃红色的液体一下子溅了出来,湿了流光的红衣。九漓咬牙切齿:“师父早就知道我把酒藏在了桃树下?”
“是。还知道你耐不住,每过几年便挖出来看一眼,生怕这酒坏了。”
“啊啊!”
九漓想到自己做贼一般去看心爱的桃花酒的时候,身后却有个人饶有兴趣地看着她,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丢人极了。流光揶揄:“我以为这酒你是打算自己偷偷喝了,却没想到你舍得给为师……阿九果然长大了,为师很欣慰。”
“师父,你欺负我!”
九漓气急败坏地就去抢流光的酒杯,而流光把酒杯高高举着,她怎么都够不到。后来,九漓闹累了,在流光怀中闭上了眼睛。流光的声音是那么温柔:“困的话回房睡觉去。”
“不要。我想和师父多呆一会儿。”
总觉得,好像会离开师父一样……
算了,不想!
好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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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流光还是把九漓送回了房。九漓这一觉睡到下午才起来,打着哈欠去给师父做饭,把饭菜端到餐桌的时候才发现师父又不见了踪影。她心中暗骂师父又不知道和哪家仙子幽会去了,赌气去山上衔着草玩耍,把小松他们痛揍一顿才舒心。山间的居民又给他们送来新鲜食物,九漓微笑道谢,他们说:“流光上仙保佑我们多年,这点吃食算什么?我们乐意得很。”
九漓和伙伴们玩闹到下午才回去。夕阳西下,她的影子被拉得长长的,手上的铃铛轻轻作响。她看着这个金色的镯子,实在想不起是什么时候把它戴上的,但是它怪好看的,她也不想把它摘下。她回家的时候师父还不在家,气得她饭也不做了,直到流光回来的时候她还在生闷气。她闻到流光身上的酒味心中不悦,故意别过脸去,流光笑嘻嘻把她的小脸摆正:“阿九这是怎么了?脸蛋鼓鼓的,好像包子,真可爱。”
“师父你别捏我的脸,很痛啊!说,你今天到哪里去了,可是又去鬼混了?”九漓叉着腰质问流光。
“什么鬼混,说得真难听。”流光轻轻摇头:“那碧波仙子说要弹琴给为师听,为师不忍伤她的心只好去了。谁知道她弹起来就是没完,若是男子我真恨不得把他一掌劈了干净。”
“若是男子你才没那样的好心情去听人家弹琴呢,这世上也没谁弹得比你好。”九漓说。
“阿九……”
流光看着九漓,突然把脸凑了过来,眼睛流光溢彩,真是暗合了他的名字。九漓看着师父骤然放大的英俊容颜,脸一下子就红了,期期艾艾:“师父你干嘛?为什么突然凑过来?”
“阿九……那么多年了,你终于意识到为师的好了?”
“啊?哪有!”
“你以前可是从未夸赞我琴艺好。来来,为师给你演奏一段,要听什么?”
“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