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在暗中推测了无数次这个神秘的宠妃的形象,可是初见她的时候,我还是掩不住的惊讶。
时光好像也对她格外宽容一般,若不是叶云告诉我,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眼前这个看起来跟我差不多一样大小的女人竟然就是那个诞下唯一一个公主的惠妃娘娘。
柔仪殿不小,但是因为没有人,所以显得空空荡荡的。偌大的宫室内,只有一架小小的秋千悬挂在一棵巨大的石榴树上,风吹来,吹动秋千一荡一荡的,也将火红的石榴花轻轻吹落,地上轻轻覆盖了满满一层的石榴花,倒是有些“乱红飞过秋千去”的意味了。
墙角种着一溜美人蕉,夏末秋初了,美人蕉也努力绽放着她最后一点红艳,只是被昨夜的暴雨一摧残,如今剩下的也不过是断壁残垣了。
一只鹅黄色的小鸭子被扔在了院子中央低洼处的水坑里,还有几只颜色斑斓的纸鹤,也被扔在了那水坑里。水坑旁有小孩子浅浅的脚印,看样子是刚刚有人玩过。
叶云推开门进去,轻轻叫了声:“惠妃娘娘,我是叶云,我来看您了。”
正殿的门一直都是开着的,从里面忽然走出一个女人来,只穿一身极为普通的家常衣服,袖口挽起,手里端着一个盆子,盆子里放着几件衣服,见我们来了,她先是一怔,继而上下打量我一眼,将那盆子放在地上,轻轻走到我的面前来,细细地打量我一番。
“云儿,这就是你寻常总说的好姐妹长歌么?”阳光底下看来,惠妃的皮肤细腻如同最上等的白瓷,不见一点瑕疵。一双秋水眸如两枚杏仁,虽然不见一点装饰,不施粉黛,可是却无端让人想起“杏眼桃腮、冰肌玉骨”这样美好的词汇来,再加上这惠妃一身沉静的气质,那一双剪水眸里沉淀着的全都是岁月赋予她的从容跟恬淡,所以倒是让人越发觉得像是品了一杯香茗那样的舒服自在。
这样的女人,甘心在这深宫中寂寥此生,真是可惜了。
我在心里替惠妃忍不住惋惜起来,她却好似一眼便能瞧见我的想法,将那手在围裙上抹一抹,嘱咐叶云:“带你妹妹去石榴树下坐坐罢,我去煮壶茶来喝。”
“惠妃千万不要如此,长歌怎敢劳烦惠妃姐姐动手呢?让长歌来就好了。”我急忙谦让。
惠妃宁宁一笑:“我这里的茶,跟别处的又不一样,你怕不会弄。别管了,叫云儿带你去坐吧。”
我听了只得作罢,跟着叶云在石榴树下的小石凳上才坐好了,忽然头上被一个东西打着了。我捂着头,抬头一看,却见是一个小女孩正蹲在树杈上,看着我嘿嘿直笑。
“萱和公主?”能在柔仪殿出现的小女孩除了公主还能是谁?
“你怎么爬那么高呀,快下来,上面很危险的!”那石榴树长得有一个成人那么高了,她一个小女孩在上面岂不是很危险。
岂料叶云淡然道:“她跟个小猴子似的,你不要管她。”
我还想要说什么,谁知那萱和公主见我是生人,越发来了劲,使劲掐了一大把的石榴花,一下子都扔在了我的脸上。
顷刻之间,我浑身都是火红的石榴花瓣了。我伸手想要拂下去,谁知那萱和公主刺溜一下子滑下树来,跑到我的跟前,瓮声瓮气道:“你是何人如此大胆,见到朕还不快跪下!”
“什么?”我越发的愣了,却见萱和公主忽然又变了另一个声调道,“皇上,臣妾,臣妾是才入宫的妃嫔,您忘了么?”
“朕怎么能忘?爱妃长得如此漂亮,朕当然不会忘了。今晚爱妃就来侍寝吧。”萱和公主恢复了“凌烨”的扮相。
我瞧着她自己一个人玩的倒也有趣,心里越发觉得戚戚然。
一个帝姬,被快活草害成了这个样子,倒也真的是让人可悲可叹的一件事。若是生在寻常百姓家,倒也能无病无灾到老。可若是生在帝王之家,那么就是他们取祸的根本了。
正在唏嘘着,惠妃从屋子里出来了,手里端着一个掉了漆的小木盘,盘子里放着几个半新不旧的茶杯,递给我一杯:“你尝尝,这是我们柔仪殿里自己做的茶,好喝不好喝。”
我勉强一笑,端起那杯茶来却不着急喝。这宫中岂能随随便便喝别人的东西?所以我只装作吹口气让茶凉下来,暗中却在等着叶云她们都喝了,我这才端起来,轻轻喝了一口。
“这味道,这味道——”入口的茶叶味道却透着一股古怪,根本不像是茶叶。
叶云掩嘴笑笑,从容将那一杯茶叶喝完了:“你倒是谁都像咱们一样要什么有什么呢,惠妃娘娘这里从来都是缺斤少两的,没人顾着,惠妃只好用石榴叶自己煮茶喝了。”
“啊,何至于如此艰难?皇上为何如此对娘娘?”我讶异道。
惠妃摆摆手:“倒不是皇上的事儿,是那起子奴才们跟红踩白,拜高踩低的。像我这样跟冷宫一样的地方,有个石榴叶子喝也算不错了。生活是苦了点儿,可毕竟也是悠闲多了。穷点就穷点吧,起码每夜都能睡个安稳觉了。”
“虽如此说,但是这样毕竟也太不像了。”我忍不住蹙眉,“我回去之后就叫人悄悄地给惠妃姐姐送点东西来。吃的倒是其次的,穿的——譬如萱和公主喜欢穿的衣服,喜欢玩的东西,用的,妹妹都叫人来送一些给惠妃姐姐。妹妹深知道姐姐也不是随便用别人的东西的,所以妹妹送的一概都是穿跟用的,吃的东西妹妹是不送的了,不过妹妹宫里的锦心倒是惯会弄一些蔬菜花草什么的,倒是可以让她来帮姐姐整理一些地种点吃的,也聊可以度日了。”
惠妃本来是要推辞的,见我说的这样恳切,倒也没有什么话好说的了。再者叶云又在一旁笑笑:“惠妃娘娘,长歌自小与我一起长大的,我们姐俩是一样的。娘娘既然信得过我,自然也便就能信得过她。”
惠妃笑笑:“你如此说,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惠妃姐姐,请恕长歌无礼了。只是长歌有一事不明白,姐姐一向都是幽居在柔仪殿不见人的。何以就跟云姐姐如此相厚了呢?”我直接问了出来。
叶云瞧我一眼,低声道:“那日我生子难产,若不是惠妃娘娘听到我雨夜凄厉的呼号声,赶来替我接生,我怕是早就不在这个世上了……”
我一惊:“那夜是惠妃姐姐帮你生产的?那她,她可是知道了二哥——”
叶云脸上陡然飞起一片红霞,悄悄地捏了一把我的手,凑到我耳边道:“她不知道。你哥哥来的时候,我支开她了。你放心,我是怎么也不会将殷大人的事情告诉第二个人的。”
我蹙眉,冷眼看向惠妃,心底惴惴。若是她帮叶云接生的,那么她到底知不知道叶云生的孩子其实不是个妖怪?
我正在看向她,那惠妃却好像跟我心有灵犀一样,也抬眼看向我。只是那眼眸中溢满了柔情,不见半分威胁。
我只得将满心的疑惑放下,略微坐了坐,终究还是起身告辞了。
叶云还要同惠妃说说话,我便自己出来了,才刚出门,忽然见萱和公主正站在门口那里痴痴地看着我手上那一个翡翠玉镯。
我在她身前蹲下来,含笑地将手上的玉镯子褪下来递给她:“你可是喜欢这个?”
她点点头:“嗯,萱和喜欢。”
“呶,拿去吧。”我笑吟吟地递给她,“送给你了。”
萱和怯生生地瞧我一眼,不敢接:“母妃说,不叫我拿别人的东西。”
“我可不是别人。我也是你的母妃呀。我是你的德母妃。”我温柔笑笑,拉过她脏兮兮的小手来,伸手给她将玉镯子套在了手上。
她的衣袖松松垮垮地被我撸起来,露出一截藕白粉女敕的小胳膊来。我笑笑,将玉镯子给她戴在手上。
她朝我嘿嘿一笑:“母妃,你真好看。”
“母妃不如萱和好看。萱和是小公主,当然是最好看的了。”我笑笑,伸手模了模她红润的小脸蛋,“萱和的皮肤这样的白,跟雪花一样的白,怪不得你母妃那样的疼爱你呢。”
萱和听我夸她,立刻将袖子又往上撸起来,露出一整条小胳膊:“母妃,我很白,我很白!”
毕竟还是个小孩儿,又是个傻子,心性大约一直保持在了三四岁大小,所以见人给了一点好东西,便这样的高兴起来。
我不由得一阵心酸,也含笑看向她的手臂,才想要点头附和,忽然如遭雷击!
为什么,为什么萱和的手臂上并没有什么梅花一样的印记!
她不是也中了快活草的毒了么?如果种了那种毒,按理说,她胳膊上也应该有一个梅花的标志啊!为何,为何萱和的手臂上竟然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