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到这里略微停顿一下,抬头看向我,“殷氏,你说本宫说的对吗?你可愿意来这里伺候柔妃娘娘?”
我本想说不愿意,毕竟服侍皇嗣的事情事关重大,若是除了一丁点的差错,便是我的责任。
可是看到闵柔那苍白的脸色,还有眼底哀求的眼神,我终是不忍心,只得点头答应一下:“是的皇后娘娘,奴婢愿意在这里服侍柔妃娘娘,直到柔妃娘娘厌烦了奴婢,叫奴婢离开为止。”
“这样便好了。再怎么说你也曾经是咱们深宫里的人,多多少少的也都懂一些,毕竟也是生养过的人了。”皇后笑的很是端庄得体。
“皇后既然都这样说了,那便这样做吧。你今日吃了苦,早些休息吧。朕就不打扰你了。明天再来看你跟永麟。”凌烨握了握闵柔的手,如是关切道。
“恕臣妾不能起身恭送皇上了。”闵柔躺在床上,脸上犹带着甜蜜的微笑。
“没关系,你尽情躺着吧。”凌烨笑笑,起身离开了寝殿。
我自然是要亲自送出去的,到了门口,我便跪了下来:“奴婢恭送皇上、皇后娘娘。”
“皇上,柔妃诞下一子,功在社稷。皇上多加眷顾自然是应该的。只是后宫还有其他诸位姐妹,臣妾想请皇上也要多多顾念其他姐妹们,雨露均沾,这样后宫才会稳定。前些日子皇上一直宠爱黛贵嫔,后宫姐妹们已经颇多怨言,皇上今儿晚上是不是也要翻翻其他姐妹的牌子?也好安抚一下六宫。”皇后恳切地说。
凌烨看她一眼,目光中颇多冷意:“什么时候朕宠幸谁不宠幸谁,也得先问过皇后的意思了呢?是不是有朝一日,连前朝的大事,朕也要事无巨细,一一全都问过皇后呢?”
“臣妾不敢!臣妾万万不敢的!”皇后吓了一大跳,立刻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起来,“臣妾只不过是瞧见后宫近来并不十分太平,想来后宫是皇上的后方。只有后方稳定了,皇上在前朝也才能更得心应手。臣妾忝居高位,时时刻刻想的全都是江山社稷——”
“大胆!你真是越来越放肆了!江山社稷,何时又轮得着你来操心?是不是皇后觉得朕这个皇帝做的十分不称职,所以才着急讲什么江山社稷的大道理来给朕听呢!”凌烨面色冷寂,冷冷地看着舒天眉。
舒天眉身子颤抖了一下,头低的更低了:“臣妾万死也不敢的!”
“哼!口上说着自己不敢,只怕心中未必是如此想。朕瞧着今夜倒是月朗星稀,很是适合反思。这样吧,你去螽斯门那里长跪吧,也好好反思反思自己到底该如何做一个称职的皇后!”凌烨冷声说完,还像是报复似的笑笑,“皇后不是劝朕也雨露均沾吗?那么朕也只能听皇后的意思了。殷长歌,今夜便由你来侍寝了!跟朕来乾清宫!”
皇后身子颤抖了一下,抬起头来不敢相信地看了凌烨一眼:“皇上,您一定要这样羞辱臣妾吗?”
“羞辱?朕按照皇后的意思,后宫雨露均沾,这难道就是对皇后的羞辱吗?”凌烨冷冷地扫了舒天眉一眼,口气决绝。
“皇上您明知道殷氏不过是辛者库的贱婢而已,按照祖宗规矩,她根本没有资格来侍寝。辛者库的贱婢,就算侍寝了,也绝对不可以诞下任何的子嗣。皇上如此宠幸她,难道不怕以后有什么风言风语传到永麒跟惜华的耳朵中,叫他们知道自己的生母原来是辛者库的贱婢,叫他们抬不起头来么!或者皇上根本是忘了当初的话了,皇上分明亲口说殷氏永远是贱婢,生生世世都是。皇上如今这样做,难道就不怕天下人笑话皇上出尔反尔吗!”
舒天眉想必是气急了,一向都是温柔恭顺的一个人,如今却居然敢跟凌烨直接顶嘴了。
“放肆!朕何时做什么决定,朕自己清楚。岂容你一个深宫妇人在这里指指点点的!来人,传朕旨意,舒后行为乖戾,言行无状,今日起罚禁足一个月。你自己在凤藻宫,好好地自我反省吧!”凌烨说完便再也不看舒天眉一眼,拂袖离开。
我杵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办。
凌烨却忽然转过头来,眼中闪着冷芒:“难道你也想抗旨不尊?”
“是。”我知道不能在这个节骨眼惹火他,所以只得小跑步跟了上去。
凌烨冷哼一声,这才转身继续朝着乾清宫方向走去。
我回头望了一眼皇后,却见她单薄的身影在这个月夜里显得更加的孤寂了。
长长的一条永巷,在月夜里走来越发的叫人觉得难捱。我亦步亦趋地跟在凌烨的身后,踏着如水的月光,踩着他投射在地上的影子,默默地走着。
在我们的身后,是两大排宫人。他们挑着灯笼,不紧不慢地跟在我们的身后,跟我一样的沉默不语。
月华如水,夜风却很有一些冷意,我忍不住打了个一个喷嚏:“阿嚏!”
“冷了的话就多穿件衣服,日日却还只是穿得这样的伶俐,给谁看呢。”凌烨忽然如此说。
我顿住,半响才道:“奴婢只有这一身衣服,辛者库的贱婢都只有这一身衣服。得到了极冷的冬天,才会有棉衣可穿。”
“你是在说朕苛待你们了?”他忽然停住脚步,回身看向我。
我连忙要跪下,他却皱皱眉:“如今你的膝盖骨倒是软多了,动不动就要下跪。”
“皇上——”我愣住,跪也不是不跪也不是,就那么僵持在那里。
“站着说话吧。跪出毛病来,到时候又要说朕苛责宫人了。”他轻叹一声,眼光忽然掠过了我的脸庞,竟像是在仔细打量我。
我竦然一惊,迅疾将脸低下去,不敢看他
“在辛者库里劳作,可还习惯?”他如是问我,“朕瞧着你的气色反而比以前当贵妃的时候好多了。”
“辛者库自然劳碌,可是身体上的劳碌如果能换的心灵上的清闲,倒也是值得的。奴婢在辛者库里劳作,就不用再像在后宫一样整日如履薄冰,所以心反倒松快了不少。大家皆知道我是个不得宠的,欺负也就欺负过去了,所以倒是清净了不少。正所谓心宽体胖,宽心了,吃的东西虽然粗陋了不少,可是却也很香甜的。”我平静地说。
他忽然轻笑了一下,眉宇间忽然就扬起了那样一抹淡淡的笑意,如江南水乡清晨湖面上掠起的一阵白雾,那样的淡,却那样的美丽,叫我竟然有好一阵的恍惚。
“心宽体胖?也亏得你能想出这个词来。看样子你倒是比这后宫中任何一个人都要过得惬意许多。也比朕过得要惬意许多。”他看我一眼,眼底光芒闪动,如宝石,如繁星,叫我情不自禁地沉醉其中。
“皇上自然也可以过舒心的日子。只是这江山重担无时无刻不挂在皇上的双肩上,皇上就算想躲懒,终究是不能够的了。”我轻声道。
“所以朕有时候也很羡慕你。诸如你,都可以活的这样的恣意。而朕,却永远只有这锦绣山河。”
已经走到了一条长廊,凌烨忍不住背了手,怔怔的看着眼前的一片残荷。
“不知道皇上听没听过这样的一句话。”
“什么话?”
“能力有多大,责任便有多大。皇上要负担这锦绣江山,必然是因为皇上是真龙天子。想来,也只有真龙天子才能有这样大的能力跟福报去承担起天下这样的重担了。”我站在他的身后,看着他寂寥落寞的身影,忍不住如此安慰他。
“能力有多大,责任便有多大?”他喃喃重复着我说的话,长叹了一口气,忽然有些释怀的笑笑,“还是第一次有人跟朕这样说呢。”
我意识到自己的僭越,忍不住后退一步跪下道:“请恕奴婢多嘴了吧,是奴婢僭越了。”
“你是僭越了。”凌烨淡淡说了这样一句,却走到我的眼前,忽然伸手给我,“可是怎么办,朕却觉得心里很舒服,很熨帖呢?”
他眼中的笑意便这样直晃晃地闯进了我的眼中,叫我有好一瞬的怔忪。
“皇上……”
“怎么?”
“您笑了。”我看着他,这么久了,仿佛才第一次看见他终于释怀的笑容。
他一愣,迅疾用手模了模自己的脸:“怎么,朕最近很少笑吗?”
“总之奴婢是很少瞧见了。”我习惯性地低下头去,盯着自己的脚尖。
如今穿得朴素了,一双灰色的千层底鞋子穿在脚上,倒也显出了别样的美来。想来以前锦绣成堆,看惯了满眼的珠玉宝翠,倒不如眼前的一带灰色来的叫人安心、宁静。
“你最近常常低头了。”他忽然如是说。
“奴婢以前一直都昂着头走路,唯恐被人瞧不起,所以也错过了脚下很多的美景。如今低头走路,却可以找回曾经遗失的美好。原来一个人最重要的不是眼前的东西,而是自己脚下的。如果一个人连自己脚下的路都不曾好好看过,都不曾好好地打量,试问还如何能去追逐眼前那些虚幻的景象呢?”我叹了一口气,感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