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罢,不二和尚与沐氏兄妹二人纷纷看向了铁臂和尚。而这位酒肉和尚自己却是淡定的不得了,仿佛全然没有听到任何声音般,依旧甩着脏兮兮松垮垮的僧袍大步流星的向前走着。
见状,火如歌并没有上前阻止,而只是朝身旁的云中阙使了个眼色。众人只觉眼前突然掀起一阵疾风,很快,铁臂和尚那抖着一身肥肉的身躯就被云中阙迎面拦了下来。
“我说女施主,老衲当真不知啊!”皱眉哀嚎了一嗓子,铁臂和尚扭头看向火如歌的那张脸上写满了无辜。
闻言,火如歌只勾勾唇,像是根本就没看到他那从眼神到表情都无辜的脸般,慢条斯理的缓步走到他面前,并不给予他任何回应,而是自言自语般在他面前笑道:“大师在江湖上行走多年,对江湖上那些干净的不干净的事儿想必是了如指掌……”
“那是自然!”一边附和一边点头,自信心正在不断膨胀的铁臂和尚完全没有发现,就在他一不留神的时候,火如歌与他之间的距离正在不断靠近。而就在前者突然甩动手腕的时,却猛然被后者给躲了过去。
“真危险!”闪身至不二和尚身后,铁臂和尚抹了一把宽大额头上的汗珠,长叹一声。同时不忘以一种戒备与恳求并存的神情看向火如歌道:“除了靖王要去雍州的那件事之外,老衲当真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不知道你还敢直呼靖王名讳?铁臂和尚,我不打算知道慕容珩都跟你交代过什么,我只想知道一件事……”
慕容珩与展风上了马车后才发现,原来他们此番前行想要见到的人就在车上。
就慕容珩而言,他对凤璇玑的这种举动并不感到任何意外。因为他很清楚,身为一位大势已去还要做蝼蚁挣扎的皇室子孙需要怎样的觉悟。至于凤璇玑究竟算不算“垂死挣扎”的那一种,他并不关心,他只关心他究竟对龙神令知道多少。
严格说来,慕容珩跟本算不上是个好皇兄好臣子,尤其是他将这天启江山拱手给慕容齐的现在。但这却并不妨碍他对“唇亡齿寒”的理解,而恰恰是因为如此,他才会主动请缨,以找为名,来会见这位梁王世子。
马车上,凤璇玑与慕容珩谁都没有先出声,像是都在等待对方先开口般。
坐在马车入口附近,展风的视线并没有在车内的两人身上,他在回想,临下船前,火如歌对他说过的话。
“不惜一切代价保护慕容珩。”
他是靖王的贴身护卫,更是暗部的顶尖赤卫,他的一切行动准则均已保护靖王的生命安全为首要,换句话说,他唯一的存在价值就是保护靖王。而这件事,火如歌不会不知道也不可能不知道。饶是如此,为何仍要特别提醒他……
莫非……
思及此,展风不由得生出一丝不安。
莫非,有人比主子更早一步……
如是想着,展风舌忝了舌忝发干的嘴唇。而与此同时,凤璇玑开口了。
眯起一双小眼睛盯住火如歌看了许久,铁臂和尚沉默半晌后终究还是从不二和尚身后挪了出来。
“只能问一件事!”
闻言,火如歌直视向铁臂和尚,她的目光很直接,也很干脆,像是全然没有染上半分杂质的琥珀般透彻。
被她这么一看,铁壁和尚顿时生出一种难以言明不祥预感。尽管火如歌的目光并不锋锐,却有着摄人心魄的穿透力,那双明亮且深邃的目光就好像能洞穿你大脑里所有的想法般。
看着火如歌,铁臂和尚几乎是下意识间抿起了两片肥厚的香肠唇,发出了一声听上去不知道是叹息还是沉思的声音。
“凤璇玑应该没有慕容珩想要的东西,他有没有和慕容齐接触过?”火如歌开口,其语气中并没有一丝犹豫,但在众人听来却也并不完全像是经过深思熟虑后才问出的问题。
“老衲不知道你指的‘他’是谁。”几乎是紧接在火如歌的声音后开口,铁臂和尚摇摇头,脸上的两坨肥肉也跟着晃了晃。
“你会知道这个‘他’是谁的……”唇角微微向上扬起,火如歌盯着铁臂和尚的黝黑眼珠里突然浮现出一抹令人模不着头脑的笑意,而就在此时,众人只觉眼前赫然掠过一抹刺眼的光,紧接着,一柄薄如蝉翼的黑刃匕首就已经由不二和尚架在了铁臂和尚那足有三层肥肉的脖子上。
“现在,您老是知道还是不知道?”笑弯了一双杏核眼,火如歌语气如旧,全然没有半点威胁或者强迫的意思,那云淡风轻的神情完全像是在与友人谈天气谈风景谈八卦谈政治,就是不像把匕首架在人家脖子上笑脸威胁。
斜过目光在火如歌身上飞快瞥了一眼,铁臂和尚别扭的梗着脖子,尽管他那脖子上足足覆盖了三层肥肉,可却并不影响他现在极力表现出的“壮士英勇,未捷先死”的模样。
两人就这样僵持了半晌,一旁的不二和尚是左看看火如歌右看看自己师父,汗是急出了一脑门,可却并没有对改善现状做出任何贡献。毕竟,笑面修罗的火如歌和不醉酒也疯癫的铁壁和尚无论哪一个都是他得罪不起的。无论得罪哪一个,都会让他吃不了也兜不走。总而言之一句话,惹了哪个不高兴,后果都会很严重。
终于,在很长一段时间的左右为难过后,不二和尚一咬牙一跺脚将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了一旁的沐氏兄妹身上,可这两个人却与他完全没有任何默契可言,不待他将满怀希冀的灼热目光扫向沐氏兄妹,那两人就已经如同未卜先知般早早的挪开了视线,一个数着天边的云彩,一个数着地上的蚂蚁,总之就是绝对不会与不二和尚产生任何目光接触,但凡有一丁点儿的可能性都早已经被这对兄妹狠狠的扼杀在了摇篮里。
在第无数次向沐氏兄妹投去求救目光未果后,不二和尚懊恼的抹了一把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光头,索性看向了将匕首架在自己师父脖子上的云中阙,一双大眼睛里溢满了欲掉还休的泪水。
“不二,卖萌可耻。”终于,在不二和尚坚持不懈的努力之下,他总算是将火如歌的注意力引到了自己身上来,可效果却并不像想象中那么立竿见影。
闻声,不二和尚眉峰皱起,虽然他听不太懂“卖萌”这两个字的意思,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便是,火如歌口中的那句话不会是什么好话。
“师父!……”焦急的低唤了一声,不二和尚算是彻底没辙了。
“不二啊不二,你的修行还远远不够啊!”瓮声瓮气的应了一句,铁臂和尚低叹一声,方才那副无所畏惧的神情稍稍褪去了半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难以捉模的无奈。
盯着老和尚那虽胖却并不很矮的身形,火如歌蠕动了一下嘴唇,眼波缓缓的流转了一下,却仍旧保持着沉默。
眼瞅着铁臂和尚的口风开始有所松动,她绝对不能冒险让这得来不易的机会就这么轻易的从自己手中流失掉,她需要从这老和尚口中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铁壁和尚武功不俗,虽说曾在关键时刻帮助她们免遭一笑楼所带来的劫难,可就从那江南一点红的反应和铁臂和尚出手的时机来看,事实似乎又不像表面那么简单,尤其在苍白鹤迅速灭口之后,这就更让她不得不心生怀疑。思所及,火如歌眉峰微皱,却很快便舒展了开来,沐氏兄妹的追随、和尚师徒的出现以及紧随其后看似巧遇的一笑楼和慕容珩,倘若将这一切串联起来,看上去似乎更像是慕容珩从一开始就已经布好的局,虽然有些东西她仍旧没有想明白,可就她目前所掌握到的线索以及对慕容珩的了解,恐怕她已经猜了个**不离十,现在她唯一想要知道的只有一件事,而这件事,只有铁臂和尚才会知道。
“出家人不打诳语,女施主,既然你执意想要从老衲这里知道关于靖王此番前来的目的,那老衲说与你听便是,但这件事除你之外任何人都不得知道,你可是想好了?”
铁臂和尚目光灼灼,与方才那只顾装傻充愣的胖和尚相比简直判若两人,令人不得不怀疑,此人是不是有两个人格,时不时互换一下以满足作弄别人的变态需要。当然,会有这种想法的只有从现代穿越而来的火如歌一人。
听罢,不待火如歌做出任何回应,不二和尚倒是先开了口:“师父!师父你果然有事情瞒着徒儿?!”
与此同时,始终将匕首架在铁臂和尚脖子前的云中阙突然化作一阵疾风,瞬移到了不二和尚跟前,众人只听一声骨骼破裂的闷响,紧接着,一股腥臭的浓血遽然自年轻和尚的喉中喷薄而出,散发出一股令人难以忍受的恶臭以及一阵极具刺激性的墨绿色气体。
“为……什……么……?!”不二和尚溢满了墨绿色鲜血的双眼几乎要从眼眶中掉出,只见他的身体以一种极为古怪的模样抽搐着,扭动着,最后在一片刺鼻的墨绿色浓烟中化成一滩冒着黑黄色泡沫的脓水。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见状,铁臂和尚眉峰一挑,看向火如歌的眼神里径自掠过一抹毫不掩饰的赞许。
“大师您又是什么时候发现的?”没有中规中矩的回答铁臂和尚的问题,火如歌笑着反问了一句,黝黑的瞳仁仿佛深不见底的冰冷潭水,既冷冽又透彻,却让人一眼看不到底,只能凭借着猜测去揣摩其中蕴含的深意。
“哈哈,不愧是靖王看中的女人!”朗朗大笑着发出了一句赞叹,铁臂和尚的目光并没有在火如歌身上停留更多时间,而是很快转移到了仍旧在不断发出“嘶嘶”声的那滩脓水上。在短暂的沉默了片刻后方才重新抬起头,直视向火如歌的目光。
“老衲确实有过一个法号不二的徒弟,这个冒牌货的言行举止确实与老衲的徒弟一般无二,但他错就错在模仿的太完美……”说着,一向透着股无赖劲儿的铁臂和尚竟蓦然流露出一丝无奈和惋惜。众人只见他摆摆手,随即从那脏兮兮松垮垮的袖袍内取出一个卷成圆筒状的羊皮,递到了火如歌手上。
“老衲此行乃是受靖王所托,与他分两路前行,最终在豫州会合。至于在半路碰上你,纯属意外……”说着,铁臂和尚顿了顿,眼底浮现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女施主,老衲有句话相赠与你,‘冥冥中自有天意’。老衲送你至此便不宜再向前,至于往后之事,便看造化。”蓦地,就在老和尚刚刚说完最后一个字,只听“砰”一声闷响,铁臂和尚那圆胖的身形赫然在众人面前四向炸开成一片遮蔽视线的白烟以及破碎的布块。
从地上捡起一小片残缺不全的白色纸片,火如歌挑眉浅笑。
这老和尚还真是个狡猾狡猾的家伙,从头至尾竟都只用了傀儡……
越是这样想着,火如歌就越想笑。虽然她对铁臂和尚本尊的做法甚是不屑,可转念一想,却觉得慕容珩能得到这样的高手相助,也算是一件幸事。
心念所及,火如歌将捏着白色纸片的那只手捏的更紧了一些。
天意……呵,那老和尚就不能换个更有创意点儿的说法么……真是个烂俗的词儿!
“主子……”蓦地,沐青山的声音响起,像是在征求意见般,带着几分请示的意思。
听到“主子”二字,火如歌将视线转移到那对兄妹身上,略一耸肩像是在自言自语般笑着说到:“时间也过去这么久了,我果然还是不习惯被人这么称呼……”说着,她朝沐氏兄妹走去,直至走到两人面前时重新开口:“既然来了这豫州,不好好玩个够本岂不是对不起你家王爷的一番苦心?你说呢,云中阙?”
突然被火如歌这样叫到自己的名字,云中阙先是微微一怔,随后将双手在腰间一叉,应声道:“你想做什么就做好了,本大爷无条件奉陪!”说着,他略微垂下下颚朝她走去,在走到与她相同的水平线上时揉了揉她的头发。
云中阙这突如其来的亲密动作让火如歌一时间感到有些不自在,可在看到沐氏兄妹刻意偏离开来的目光后,她索性勾起唇角朝云中阙展露出了一个极为温软的微笑。
见状,云中阙手中的动作蓦然一顿,却很快也咧开嘴唇露出了那两个金光闪闪的小尖牙。
眯眼看向那两颗小尖牙上散发出来的淡金色流光,火如歌心底突然生出一丝淡淡的惆怅和不安。不知是因为铁臂和尚那句别有深意的话,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或者说,是她的……直觉。
虽然用直觉来解释她这股突然从心底涌现出来的情绪有些不科学也不靠谱,可在很多时候却不得不承认,往往在很多情况下,直觉是个很奇妙的东西。
如是想着,火如歌下意识的看向了站在不远处的沐氏兄妹二人,那两人似乎是注意到了她的目光般也朝她看了过来。
“主子可是有什么吩咐?”沐青山率先开口,眼底掠过一丝疑问之色。
“不,没什么,我们进城。”很快回答了他的问题,火如歌迈开双腿向前走去,在与那对受慕容珩之命跟随而来的兄妹擦肩而过时脑中猛然在一瞬间变得清明了许多。
难怪她始终觉得有什么事情不太对劲,原来一直以来让她觉得不对劲的人就在眼前!
慕容珩……倘若她猜测的没有错,这一切的一切,都在慕容珩的掌控之中……包括她身中剧毒,包括她离他而去……也包括他们之后的重逢。
或者换一种说法更为准确,所有她看到的没看到的戏码从头至尾的幕后之人只有他慕容珩一个,就连现在的天启国新帝都是由他一手扶持起来的,还有什么是他做不到的。现在,她欠缺的只是一个合理的理由而已。
这样想着的火如歌双手负于身后,缓缓扬起下巴,状似自言自语般喃喃低语了一句:“不知这豫州,有什么好吃好玩的地方没有……”
闻言,站在她身后的三人纷纷露出了各自不同的神情。
“在进入正题之前,有件事还要劳烦王爷替本世子解惑……”凤璇玑的神色里有着几许疲惫几许愠怒,他那双细长的眼眸里布满了血丝,眼下也凝聚了两抹浓重的黑眼圈,明显是睡眠严重不足的证据。想想他刚刚踏足天启国时那副器宇轩昂、魅惑狂狷的模样,再看看他现在的这副狼狈样,慕容珩只在心底低低叹出一句“时也命也”,表面上却保持着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应声道:“世子请讲,本王知道的,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几乎是很快就从慕容珩口中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凤璇玑先是微微皱了皱眉,随即一抿嘴唇继续说了下去:“本世子大势已去,如今西梁国遍地都是陆枭的党羽,而陆枭为了得到本世子的人头必定已经与天启国达成了协议,靖王你为何要帮我这样一个落魄之人?”
毫不掩饰的看向慕容珩的眼眸,凤璇玑此刻的状态虽有些狼狈和憔悴,却也并没有对他那谪仙与妖孽并存的气质产生半分影响,慕容珩并没有立即回答他也没有看向他,而是忽然掀开马车内窗帘的一角,在朝外望了片刻后方才收回目光。
只见他懒洋洋的倚靠在马车内壁上,右手臂闲闲的往曲起的右膝上一搭,直至半晌后方才看向凤璇玑。
被他以这种悠闲的目光这么一看,凤璇玑抿抿嘴唇,原本就徘徊在心底总也挥散不去的某种困惑和不解变得更加浓烈起来,甚至还产生了一种连他自己都不甚明了的感觉。虽然只有短暂的一瞬,但却尖锐的令人不可忽视。尽管慕容珩看向他的眼神与以往印象中的并没有什么太大的不同,可这却完全并不能让他觉得安心,反倒加重了他心底的不安……
尽管他始终都认为慕容珩相比现在的新帝慕容齐而言有着更加深沉的城府,但却总也抓不住任何线索。眼前这个男人的存在简直像水像风,肆意狂妄,让人抓不住头绪的同时也让人隐隐生出一种莫名的畏惧。
越是这样想着,凤璇玑的双拳越在不知不觉间握了更紧了些,以至于手指的骨节处开始发白泛青,仿佛能透过那层轻薄白皙的皮肤看到覆于其下的森森白骨,触目,惊心。
这厢凤璇玑的内心活动别提多复杂,可谓是千回百转又百转千回,往往复复辗转不休,那厢慕容珩倒像是完全没有察觉般,甚至还合上了双眼,完全是副游山玩水悠然自得的模样。
沉默,像冰,将马车内的空气一寸寸冻结。除了车辙转动时与路面摩擦发出的富有节奏的声响外,再无任何多余的声音。
“世子,你确定,你想问本王的,只有这一个问题么?”片刻之后,慕容珩平淡无波的声音在马车内缓缓响起,没有丝毫情绪。他甚至连眼睛都没有张开,没有看向对面的凤璇玑。
闻言,凤璇玑的眼眶微微张大了少许,却很快便恢复了常态。在迟疑了片刻后,他应声:“本世子不懂王爷的意思。”
虽然他嘴上是这么说,可有那么一瞬,他那沉淀已久的思绪竟被慕容珩方才那句不咸不淡的话给惊起了一袭波澜。这让他再度开始变得摇摆不定起来……或许,选择相信慕容珩要冒极大的危险,但他宁愿选择慕容珩也不想与新帝慕容齐有任何瓜葛。不是因为他对前者的印象有多好,而是因为他太了解。皇帝,尤其是像慕容齐这种刚刚执政不久的新帝,根本无法与老奸巨猾深谙官道的陆枭相抗衡……而他爹,也正是殒身于残酷的政治斗争中。因此,他才竭尽全力不惜一切代价得到了那份关系天启国命门的情报……
“看来世子似乎对本王的问题没有兴趣,那本王换个问法,陆枭逼宫,弑主篡位,但他这西梁国皇帝的位置未必坐的平稳,世子是个聪明人,想必很清楚本王的意思。”看着凤璇玑那一脸若有所思的神情,慕容珩面色一正,语气中的闲散和悠然早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是一种鲜有的认真和专注。
似乎是听到了“陆枭”二字,凤璇玑的神色稍稍有些松动,他看向慕容珩,而后者也在同一时间捕捉到了他投射过来的略含希冀,却尚余一丝犹豫的目光。
“以现在的情势来看,倘若世子不信任本王,便不会派人将‘龙神令’的消息只传递给本王一人。同样,倘若本王有意对世子你不利,那便也不会刻意放任如歌她中毒不顾,而在其后才主动请缨前来此处在这马车上见到你。”
慕容珩说着,将一个稍显破旧的卷轴放到了凤璇玑面前,却并没有立即开口,而是稍稍停顿了片刻,在看到凤璇玑眼中一闪即逝的惊怔后才继续说了下去:“世子对铁臂护法信任有加,应该会了解到这个卷轴所代表的价值和意义。”
目光在那已然泛起了毛边的卷轴上飞快的掠过,凤璇玑既有怀疑又无法确认。
在短暂沉默了一阵后,他蠕动了一下发干的嘴唇,终于开口:“眼下,除了信任王爷你,恐怕本世子也没有第二条路可以选。”
“不,还有第二条路……”很快反驳了凤璇玑的话,慕容珩忽然勾起唇角,看向他的眼神里浮现出一抹玩味。
天启京城。
偌大的御书房门口,一身穿靛蓝丝袍,腰间系着白玉莽带的男子正负手而立。男子的背影十分修长,宽肩窄腰,比例协调体态匀称。黝黑乌亮的头发高高在头顶束起,以一蛇形头冠笼罩其上,头冠上蜿蜒盘绕了七条蟒蛇,蛇眼上均以莹莹生辉的碧绿宝石镶嵌其中,迎着日光看去,仿佛瞬间成活,妖娆万千,诡秘绝伦。
男子的袖口不若天启国服饰的宽阔,而是窄窄的捆缚在手腕处,看上去异常轻便。
虽然看不到那男子的正面,但从其在外的手和一小截脖颈来看,那人拥有着一种十分健康却也不同于天启人肤色的偏黑的小麦色。
蓦地,就在宫女和太监们偷偷用眼角观察着那身材高大肩宽体阔的男子时,那人却忽然转身,抬起右手放在胸前,身体微微俯下,勾起薄厚适中的唇缓缓一笑,道:“西梁陆枭,拜见……”
“免了。”略一摆手阻止了陆枭接下去的举动,慕容齐眉心微皱的看着他,随即屏退了一屋子的宫女和太监,很快,本就空空荡荡的御书房内只剩下了两个人。
像是根本就没看到这御书房内的另一个人般,陆枭直起身,在略微打量了慕容齐一眼后便开始环顾起这红漆满铺金碧堂皇的书房来。一边环顾着一边朝前走去,直走到了慕容齐面前才突然停下脚步。将视线定格在他眼中,开口道:“素闻天启国新帝自登基起便励精图治,减赋税,兴水利,是个深得全民拥戴的好皇帝,今日一见……”
“陆枭,朕答应见你,不是来听你说这些废话的。”合上折子,慕容齐略微抬起目光看向眼前那张轮廓分明肤色偏黑的脸,沉沉开口。
闻声,陆枭脸上原本还颇有些闲逸的神色顿了顿,继而逐渐转变成一种夹杂着凌厉的阴沉。
伸出修长的手指缓缓的摩挲了一下唇上一字型的胡须,陆枭扬起下颚,忽而眯起了那双始终不曾从慕容齐身上挪开的眼眸。
“在小王开口之前,陛下是不是应该先说说您的条件?”说着,陆枭重新将双手负在身后。他站在铺就着明黄色锦缎的御案前,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正恰恰将由门外投射而入的阳光全数遮挡住,使得坐于案前的慕容齐整个人笼罩于他的身影之下,那姿态在任何人看来,都有种君臣颠倒的样子。
陆枭话音落定,与此同时,慕容齐执着朱笔的的手臂也定格在原处。
条件……
在短暂的沉默后,慕容齐将朱笔放下,站起身绕过御案走上前来,面朝御书房的大门背对着陆枭,应声道:“以你现在的势力,一个小小的凤璇玑根本奈何不了你,你又为何执意要得到寡人的支持?莫非……”说着,慕容齐偏转过身看向陆枭,此时此刻,后者的脸色已经变得极其难看了起来。蓦地,陆枭的身子突然古怪的一颤,紧接着一声大笑传出,笑声里蓄满了冰冷的讥讽和放肆的狂妄。
“陛下,小王在来京途中听闻了许多传言,这其中不仅仅包括您的政绩,还有更有趣的事……”一边说,一边走出慕容齐投射在自己身上的黑影,陆枭手臂一抬,指向了御案后黄金打造的龙椅,一字一顿道:“听说您之所以能坐上这个龙椅,完全是拜靖王所赐!”
“放肆!”
“怎么?难道您泱泱天启的子民所言非实?”无视于慕容齐的喝斥,陆枭上前一步,语气变得咄咄逼人起来:“陛下,我陆枭尊称你一句陛下证明我现在还有足够的耐心与你交涉!”
“陆枭!你别忘了,你现在可是在我皇宫大内,朕可以让你毫发无损的进来,就能让你死无全尸的出去!不要以为朕会畏惧你在西梁国的那一套!你西梁国对于我天启国,不过就是条狗,主人让其活便活,令其死便死。”刻意在“死”字上加重了语调,慕容齐瞪住陆枭,同样,陆枭也以近乎相同的神情瞪向慕容齐,一时间,御书房内如死般寂静。
短暂的沉默过后,原本在御书房内僵持不下的两人几乎在同一时间恢复常态,慕容齐斜过眼神看向陆枭,慢条斯理一字一顿的重新开口:“现在,朕再给你一次机会……”
“凤璇玑通敌叛国,其罪当诛!”正了正腰板,陆枭扬起棱角分明的方正下颚,一副忠君爱国的正直模样。
“哦?”只简短的发出了一声疑问,慕容齐重新走到御案后,从厚厚的一叠折子中抽出一个与其他奏折的颜色完全不同的折子,将其丢到了陆枭跟前。“看看这个。”
闻言,陆枭虽是微微一怔,但这却并不妨碍他身体上的行动。
将装裱在藏青色绸布的奏折展开,他看着其中的内容,眼色忽然变得尖锐起来,像刀尖,像毒牙,几乎要在一瞬将那经过特殊工艺处理的奏折刺穿、腐蚀出一个个洞眼。
他,果然还是小瞧了那老家伙教出来的好儿子!
“凤璇玑早已先你一步来找过寡人,陆枭,依你来看,一个是友国世子与一个是篡位反将,谁更值得寡人信任?”刻意拖长了语调,慕容齐安然自若的睨着陆枭,看着他那张原本溢满了狂傲之气的脸色正在一点一点变得僵硬,变得阴鸷,他甚至看到他那虽不明显却也不算高明的小动作。
“让朕来猜猜,陆枭,你是否也打算用你在西梁国用的那一套,挟天子以令诸臣?”
眼看着慕容齐的神色并没有发生任何变化,甚至比方才更加轻松悠闲,那样子简直像是在观赏可笑的跳梁小丑,而那个跳梁小丑不是别人,正是他陆枭!
“收起那种眼神,你那种眼神,寡人看过不少,你当真以为,寡人会惧怕你?”慕容齐的声线逐渐压低,就连看向陆枭的眼神也一寸寸变得阴冷刺骨起来。
眉峰在不断收紧,陆枭看着立于自己身影中比自己还要低上寸许的男人,竟于一瞬间生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莫名的压迫感。
忽然松开了原本紧握成拳的双手,就在他正欲开口时,慕容齐却忽然轻笑出声。那笑声听起来尤为轻松,格外悦耳,完全无法令人将其与眼前之人那阴冷的眼神联系起来。笑声之于眼神,根本就是判若两人。
“怕了?堂堂西梁国摄政王陆枭也会怕?寡人问你,你怕的究竟是朕,还是凤璇玑?”捕捉到陆枭眼中一闪即逝的惊惧,慕容齐稍稍向前倾了倾身子,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表情。
尽管慕容齐对陆枭发出了疑问,可他却好像根本就不打算听到后者的回答般继续说了下去:“‘通敌叛国’真是个好用的罪名,陆枭,你来此不过是想得到寡人的支持,借寡人之手除掉凤璇玑这个眼中钉,这招借刀杀人确实不错,你也够聪明,知道这天底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你想知道朕的条件,朕现在就可以告诉你……”
凤璇玑看着慕容珩,困惑的神色里掠过一丝不甚明显的惊怔。
被他发现了?不,这不可能。
视线一瞬不瞬的框定了慕容珩那悠然自得的神情,凤璇玑一时间对自己的猜测产生了一丝犹豫。而坐在他对面的慕容珩却好像什么都没有察觉一般,仍旧保持着那副泰然自若平淡无波的样子,尤其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模样简直让人心悸。
倘若被他发现自己也曾与天启新帝有过联络,那这根摆在眼前的救命稻草,岂不是太不牢靠?
“不过……”就在凤璇玑陷入进退维谷的漩涡中时,慕容珩话锋一转,像是刻意避开了雷区般,似乎并不打算在他面前提起慕容齐。
“不过?”顺着慕容珩的语调将他的话重复了一遍,凤璇玑脸上的神色是忽紧忽松,没有一刻是闲着的。
闻声,慕容珩轻笑一声,耸耸肩道:“倘若世子你那第二条路当真走得通,那本王现在也不会出现在这马车上。”
他果然知道!
尽管慕容珩并未点破,但就在这寥寥数句之间便足以令凤璇玑有所顾忌。
慕容珩……果然是个比慕容齐更心狠手辣,却也是更适合做皇帝的人……
这样想着的凤璇玑一时间有些失神,以至于他并没有察觉到慕容珩及其护卫的神色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时间……不多了……
看着凤璇玑,慕容珩的心思却在千里之外的皇宫里。
既然他在此处见到了凤璇玑,那便意味着,可能在同一时间内,慕容齐已经见到了陆枭……这场战争将注定在所难免。
从出京的时候开始,他身后的尾巴就不止一条。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会暗中联络铁臂护法前去保护火如歌,饶是如此,没想到还是被慕容齐手中的一笑楼快了一步,好在事情的发展还算顺利,他护住了火如歌,也活着见到了凤璇玑。
现在,就只剩下……兵权了……
蓦地,就在此时,三人乘坐的马车忽然猛烈的颠簸了起来,而与此同时,只听一声闷响,一支足有拇指粗细的精钢羽箭飞旋着直冲到一人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