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号声中,浮山营里响起了一阵阵轰隆隆的响声,犹如一阵阵的滚雷从营区的天空刮过,响亮,激昂,提神醒脑。
这是数千军人从睡梦中醒来,然后起身,跑着步去洗涮的声响。
这是他们嘻嘻哈哈说笑的声音汇集成的响动。
这是年轻而激昂的旋律。
这也是自信昂扬,奋发向上的精神所展现出来的一种叫人感动的东西,身处其中的人,才能体悟到它的令人感动之处,也只有常年在军营中的人,才知道它的可贵。
在这种混杂而又有序的喧闹之中,整个军营,包括军营外的将作处,军营家属区,以及依附军营的那些买卖人家,一个个小小村落和刚形成不久的集镇,也是全部都活了过来。
洗手洗脸后,吃饭的钟声响起,所有士兵拿起自己的铁饭盒,还有筷子,在各伍长和什长们的带领下,列队向伙房而去。
张守仁一直想用搪瓷缸子,印上浮山营的营徽和一些口号什么的……这是后世的一些积习,但很可惜,这东西耗工大,技术也难,没有那么方便可靠。而相形之下,铁器虽然有缺铁的麻烦,但毕竟一劳永逸,每具熟铁打制成的餐具发下去后,只要勤擦勤涮,每人的餐具都是亮闪闪的,方便携带,不怕摔坏了,也不怕受损,任何条件下都方便使用,在形制上也是如此,餐盒下有铁条,可以打开延伸,野营拉练时可以自己烤制食物或是烧水,十分方便,配上储水的皮囊等物,行军时吃饭喝水的难题很方便就解决了。
这时候的军队,后勤是大难题,象明军调度行军慢,主要是因为后勤卡在地方手中,烧制食物供给和提供住处,都要大量的人力和时间。
农民军行军,则需要裹挟大量的百姓,倒不是他们喜欢带着不能打仗的百姓来拖累自己,实在是因为农民军没有稳固的后方和基地,只能是流动做战,吃饭需要这些百姓帮忙蒸煮,餐具碗筷都要他们来保管,更需要他们来提供营地,负责打铁,制弓箭箭矢,打火铳火炮,造云梯硬弩,总之,后勤是由这些百姓包办了的。
李自成围开封时,兵马五十万,但真正能打仗的,骑兵不足三万,步兵十万,剩下的人,就全部这些提供后勤供给的百姓。
清军就是打到哪儿就抢到哪儿,除了精锐战兵,还分弓箭手,无马跟役,有马跟役等等。这些人,有的抢就抢,有吃就吃,无事帮着战兵喂养战马,遇到紧急战况也是操刀就上,论起后勤来,也是没法儿和浮山营这里比了。
按照条例,早晚吃面食,杂粮饼子和精面馒头各一大个,每人六两的早晚餐份额,加上大葱咸菜和菜粥,就算是高消耗的训练,这早晚饭也能顶住饿了。
中午就是蒸米饭,每人八两米饭,配每人二两肉,每隔五天,每人加一条鱼,不论是海鱼或河鱼,总之都有加餐。
再加上两个素炒,人人都是吃的嘴上流油,肚子里鼓鼓的。
就算如此,每天早晨的时候,每个兵肚子里头都是在打鼓,轰隆隆的响个不停,每个人都是饿的前心贴后心,个个在洗漱完事后,都是小跑着赶到食堂去排队。
大食堂里早就是按区域排好了,每个队都是有自己的区域,下到各哨,各排,各什,都有自己固定的餐桌。
士兵们坐好之后,什长和伍长们开始用大勺子舀菜粥,发馒头,每桌上碟子里头码的高高的咸菜,桌上还有一摞摞洗的干干净净的大葱……等粥打好,馒头在手,每个人的喉头都上下涌动着……不过,此时还是没有人动筷子,更没有人把馒头往嘴里头送。
一直到角落里有人下了命令,然后就听到值星官大声喝道:“全体开动!”
到这时,所有的军官和士兵们才开始咀嚼吃喝,但诺大的饭堂之中,也只能听到咀嚼的声响,没有人说话,更没有人说笑,所有曾经违规的人都受到过处罚,现在军法处的宪兵还在四处巡逻,没有人会给自己找不自在。
李耀武和自己的同什兄弟们坐在一块,身旁都是甲队的军士们。每个人都是膀大腰圆,十分健壮,个个都是精光四射,孔武有力的样子。
甲队是步队各队中的佼佼者,向来都是各种荣誉的集中的地方,哪怕是集训超过二十天,每个队都有人瘦的月兑了形,甲队的人还是这副十分壮实的模样。
只是他们在吃喝的同时,也没有忘记用眼神瞪眼瞧着对面的十来个士兵。
对面的人也是和甲队的人一样,个个都是膀大腰圆,孔武有力的样子。
特别是他们的什长,那个叫朱王礼的家伙,军服料子都要被他撑坏了一样,身上的肌肉,鼓成一团团的,走路的时候,仿佛一座小型的山峦。
这厮和他的部下,桀骜不驯,野蛮,但武艺高强,十分高明凶悍。
在集训前的剿匪行动中,在马队中立了大功。如果不是这些人全是天不收地不管的性子,怕是一个个最少也是正目副目级别的军官了。
象朱王礼,和他一起过来的姜敏已经是参谋处的武官,级别相当于副哨长帮统,朱王礼还是一个什长,还是代什长,因为前一阵犯了军规,又一次被革职了。
“杀人的好料子,打仗的好料子,不过不是当军人的好料子。”
听说是孙良栋的原话,打军棍和革职的命令都是孙良栋亲自颁发的,最后还不无惋惜的说了这么一段话……浮山营中也是有资历的,能上一个坎就是一个坎,少迈一级,就意味着比别人落后一步。
将来朱王礼在军中的发展,看来必定是不如人意了。
不过这厮倒也不在意,用他的话来说,原本光棍一人时,随便都能弄点银子,酒肉从不缺过,江湖上行走,朋友也不曾断过。
这么舒服的日子不过,跑到浮山营里不是享福和当官来的,就是奔着张守仁和浮山营中个个是好汉才过来的……打响马,杀山匪,除暴安良,做这些事时,朱王礼浑身热血沸腾,十分痛快,哪里还介意自己升没升官儿?
最近的集训,这厮和他的部下也是风头特劲,比枪术,他们有几个列在上等的好手,比火铳,人人最少都是十靶中八,也是可以评的上优良了。
最近集训将要结束,体能上的折磨渐渐变少,各种技战术的比试正是如火如荼,象李耀武和朱王礼一伙的彼此对视而产生的火花四溅,自然也就可以理解了。
“所有人听着,今天枪术比试决胜负,锦旗归属,就在今天一决雌雄!”
值星官的一句话,就如冷水入热油,一下子就把所有人的情绪都引爆了。
……
……
辰时二刻,浮山营教场。
湿冷的海风呼啸而过,卷起了校场将士们的衣袍下摆。所有人都是紧握着手中的长枪或是火铳,就算是手指被冻的冰冷,却也没有人敢于动弹一下。
今天除了火铳手还穿着作训服外,其余的长枪手和马队的官兵都是穿着传统的战袄,并且大半披上了铁甲。
自从警讯传来,浮山这边已经在不停的打造着铁甲,到现在这时候,五个步兵队的一千多名战兵终于全部披上了铁甲。
正经的铁甲,一点折扣也没有打的铁甲。
和明军的普通鳞片甲不同,浮山甲更用心,锻打的更精细,每个细节都十分考究。虽比不上正经的山文甲一类的硬甲,但也足够精致,防护力上,也是尽可能做到了最好。
此时超过一千二百名将士披好了战甲,初冬的阳光之下,虽北风漫卷,漫天飞舞着飘落的黄叶,但浮山营校场之中,却是流光溢彩!
整个铁甲方阵,就是这么威风凛凛,活力四射的出现在了众人的眼前。
对很多人来说,这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奇迹,对老林等将作处,特别是兵仗局的同仁们来说,这是长久的不眠不休的结果,不曾有过休假,没有休息,吃饭都是三口并两口,这么久下来,所有人身上都浮肿了,眼皮都肿的老高,眼珠里充血,布满血丝,身上到处是燎泡,手上到处是伤痕……可眼前这一切,都是值回票价,一切都物有所值。
“全体——立正!”
张守仁来了。
他的战马是一匹健壮雄骏,肩高过五尺的一匹神骏,通体乌黑,四蹄雪白,是前一次又从口外运来的上等好马。
随着清军入关,口外的贸易已经关闭,这算是最后一批进来的战马了。
战马乌黑,身上的一身铠甲却是银白色的。
这身甲,是登莱都司叶曙青派人送来的,将门家传,十分不凡,冷锻的镀银的瘊子甲,是比山文甲还十分困难的锻造技术,通体银光湛然,坚实紧滑,枪尖戳刺都很难受力,刀砍下来,只能砍出一溜银光,根本不可能伤及甲胃的主人。
这一身甲,少说过千银子,还不提那镶嵌的宝石等饰物,是顶级将门用来传家的宝物,老都司这一次送来的,却是声明不是新婚贺礼,若是新婚贺礼,委实是重了一些。
叶曙青是听说张守仁将要奉命北上,特别送来以壮行色,要是这个原因,这礼还能受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