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守仁的脾气,在场所有的武官都是明白。
孙良栋先是一笑,也是跳下马来,指着自己脚上的绑腿笑道:“就知道大人一定来这么一出,今儿早晨我就把绑腿打好了……就没指望能骑马。”
姜敏只抿嘴一笑,也是悄没声的就带着一群参谋军官就先行上路了。
他们不必走队列,也不和大队一起。
这一次长途跋涉对浮山营参谋处是难得的锻炼良机,大家一边走路一边绘制地图,把山川、河流、村庄、城镇,战略地形的要点,一一记录在草图之上。
等将来回到浮山,整个山东大半地方的最详细的地图,都会出现在参谋处的墙壁之上。
曲瑞洒然一笑,钱文路已经大步流星的到自己的队伍之前,张世福在炮队,张世禄指挥车队,但他们也都是没有坐在车上或是骑马,也都是和普通的士兵一样,打着绑腿,老老实实的走在路上。
“走吧!”
张守仁满意的笑了笑,脚踏大地的感觉十分良好,他挥动双臂,开始大步流星的向前方走去。在他身后,是一群牵马步行的亲卫亲兵,然后便是甲队的官兵,一队又一队的士兵,除了哨探侦骑外和马队的成员外,所有人都是大步向前,没有任何一个人例外。
一股又酸又热的感觉袭击了兵备佥事李佑达,他只感觉自己身上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张守仁的领导艺术来自后世,鼓动士气的方法也来自后世数百年后,所以在李佑达眼中是格外的新鲜,但也是无比的有效。
现在他能理解,为什么这支军队,拥有这样的赤诚,这样的勇力,还有这样的决心。
有这样的主将,还有什么事是不可为的,还有什么奇迹,不会发生?
“我也下马走一段吧。”
说这话的时候,李佑达有点不好意思,为官十年,少年时候的一些报国济民的想法早就不知道丢哪儿去了。
居此官,行此礼,对上行媚术,对下则是另外一副嘴脸。不知不觉间,自己也是早就习惯了。但在此时,他不好意思一个人骑在马上了,整个军队,只有马队和侦骑还在骑马,但早就跑的不知去向,放眼看去,这西向的铁流中,也只有自己和随员们在骑马前行。
随员们的脸上早就露出异样的神色,听了李佑达的话,众人都是连忙跳下马来,只有和李佑达最亲近的家仆才小声道:“老爷,你这身体……”
“不妨,我走一段再骑马,或是坐他们的大车歇息一下。”
李佑达没有狂妄到觉得自己也能一天走**十里地还行若无事,他也是知道,眼前这些将士经历过艰苦的长途拉练,所以在前几天的行军都不会太吃力。
但到了旅途最后的阶段,体力肯定会消耗极多,所有人都要咬牙才能撑的下来……连这些最勇武的将士都是如此,他这个文官还是免了,下马走一阵子,只是表示和全营将士同甘共苦罢了。
果然,在李佑达下马的同时,不少浮山将士的眼中也是露出赞许之色,不少人冲着李佑达一行善意的微笑着,也有调皮鬼小声道:“瞧见没有,官老爷也下来走了。”
“求咱们救济南,不拿点态度出来还行?”
“也不是这么说,人家还是不摆架子来着,算是个好官了。”
“嗯嗯,说的也是。”
将士们的议论并没有刻意的压低,说的很随意的样子,似乎不是在议论一个朝廷命官,而是自己家村头住着的邻居一般的轻松随意。
这就是浮山的传统和作风,除非下令时,不然上下尊卑可没有那么分明。
李佑达也是习惯了一个接一个的冲击,在浮山,永远不怕没有新鲜的东西可学。他也不敢太小瞧这些士兵,大明的别的营头士兵是消耗品和炮灰,在浮山却是每个小兵都是可回收再利用的重要资源。
整个大明,怕也是没有哪个营头给士兵办扫盲班,每天都有固定的识字任务了。
传说中的教导队是张守仁亲自负责,每隔半年开一次班,只有战斗最英勇,同时识字也最多的将士才有可能被选入。
如果光是一个勇猛,可能终其一身只能干到一个帮统,张守仁绝不会叫一个老粗当队和哨的主官,绝无可能。
所以浮山上下,求学成风。
昨夜行军那般辛苦,一样有人抱着书在帐篷中苦读,这种事,李佑达自己都不知道忘了多久了。
“大约济南有救矣……”
连续数日的奔波,加上极度的担忧,这使得李佑达心中十分虚弱,昨天在入营后的骄傲多半就是用来掩盖自己的这种虚弱。
此时此时,人在铁流之中,目标直指济南,他的心中,终于也是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宁与平静。
……
……
济南城中,已经是在一片慌乱之中了!
十九那天,消息就传过来了,临清州这样重要的东昌府的州城都被鞑兵攻陷,而鞑兵显然不以在东昌府的攻掠为满足,已经有传言,鞑兵的前锋已经朝着济南府城的方向赶过来了。
当天下午,留守济南的文武官员就聚集在府城衙门会议,德王也派了宫中的承奉官过来,问及这些官员,守土是否有信心。
这样的压力下,这些平时十分颟顸的官僚难得的快速行动了一把,当即就是写了一纸公文,请巡抚衙门留在城中的师爷用了印,然后交给兵备佥事李佑达,飞速赶赴浮山,飞檄调张守仁所部兵马,十五日内赶赴济南。
对明军来说,十五在限制近七百里,这个要求已经是异常严格,是非常紧急的一个时间了。
但就算如此,在期限之内援军就算赶至,能不能赶在清军前头,城中的大人物们也是十分的惴惴不安,根本很难确定。
官员心中不安,在自己府邸中打点金银细软,预备车马,准备随时安排妻小出逃。
风声一传出来,整个济南市面都是大乱。
二十上午,几百士绅齐集布政使衙门,质问留城的大官们有没有什么守城的打算,与此同时,莱州兵继续在城民逼捐军饷,引发城东的贫民暴乱,当场打死十几个莱州兵,不过领军的登莱参将大怒,又率自己的部下往城东,杀死了几十个反抗的贫民。
这一天,对张秉文这样的留守官员来说,简直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噩梦。
晚间,往临清方向的侦骑和德州的传骑同时赶到,清军在攻克临清后,前锋已经开始往济南运动了。
但这个消息张秉文等人害怕引起更大规模的骚动,于是会议决心隐瞒下来。
只是在傍晚时分,这些官员的家小带着大量的私财,分批离城往北,明显是去德州方向,这个消息,更使市面混乱,人心惶恐之至。
二十二日后的几个白天都比较稳定,官府出具文告,安定人心,表示济南府城高深坚固,此时又是隆冬,沿途有雪,清军的行动不会那么快。
如果真的是从临清方向攻往济南,德州方面是会派回援兵的。
德州和济南相隔并不算远,德州到济南不到三百里,快马疾驰,一天的时间都够通信息了。
有这样的承诺,城中民心稍安,才不至更加混乱。
莱州兵的凶残也是叫城中愤怒之余,更加害怕。那天被杀的几十平民,人头还挂在城墙垛口和各要紧街市的牌坊上头,有这样的警告,虽然人心不服,但没有人再敢出面反抗了。
当然,城中的人也并不知道,德州和济南虽相隔不远,但德州方面有一支清军游骑在,城中一夕数惊,几万明军都挤在城里,根本不敢有所动作,就是山东巡抚等要紧官员,也是没有什么胆气来做什么。
同时,兵部尚书阁老杨嗣昌还是坚持认为,德州才是清军的主要进攻方向,哪怕清军已经有明显的绕道的迹象,杨嗣昌还是认为,这可能是疑兵之计,于是连发堂谕,令德州方向的明军严加戒备,对济南方向的请求援兵的请求,一律置之不理。
等清兵越过会通河,离济南很近的时候,北京才察觉出不对,不过那个时候,杨嗣昌等人已经是手忙脚乱,根本是毫无办法了。
要是有办法,他们也不敢将一个亲王和一个郡王失陷在城中,最少也该派兵把城中的宗室给救出来,实在是反应和应对的速度和手段全部没有,这才坐看城陷,而亲藩失陷。
百姓被屠杀,这些官员是不会放在心上的,失陷亲藩,这个罪名却是杀头。
稍有办法,或是稍有能力,山东的官员都不会和自己的脑袋过不去。
王朝末世,官员之无能鼠辈的模样,想来也是令人齿冷心寒。
二十七日的傍晚时分,济南的几个城门突然同时拥进了不少逃难的难民,这一次难民过来的方向是打西面而来,很多人众口一词,清军兵锋已至,距离济南已经只有一百多里的路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