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行进到二百步左右时,两军阵前,是一片诡异的景像。
两边的骑兵,都是缓缓行进在最后,这一场大战,骑兵们看来都是打定主意,不要轻易浪掷为好了。
在清军一方,蒙古兵向来不愿硬碰硬,替别人干活叫别人摘桃子的事,那是打死也不会干的。在明军一方,则是张守仁觉得不必要把未来的重骑兵的好苗子浪费在这样的战事里头……他早就认了出来,对峙的清军大半是汉军,小半才是女真,骑兵则几乎全是女真……打这些人,把未来的好苗子折损了,他心疼。
他忍着不说,只是存心叫部下接受这一次的考验。对面的汉军虽不是女真,整队也是磕磕绊绊的……但不足以小视他们,这年头的军队,整队行军就是这样,哪怕是女真如果是整队而前也是一样的结果。
只有在冲锋的一瞬那,万军向前,彼此以命相搏时,对军阵的调控,节奏的掌握,军士在战场上接受指令的能力,不利局面下的反应,当然,还有体能,技战术的水准,这些相加起来,才是一支军队强弱的综合标杆。
清军在等,他们是火铳手,排出来的阵势就是老祖宗神机营留下来的有名的三叠阵。有前军正兵,有左右两翼,又有中军和预备队,每翼有前队,中队不等的纵队。
这支汉军,是有样学样,把这三叠阵摆的象模象样。
这样做战,当前行与敌两百步以内时,前队和中队不动,后队迅速赶上,排在前列之前,持枪预备,准备迎击。等敌军来到百步之内时,进入了火枪的有效射程,然后就是将旗挥动,击鼓为号,前列将士开火,然后中队接上,然后便是后队接上。
这就是大明早年时神机营横行沙漠的三叠阵,小日本的那个什么三段击,吹的神乎其神,其实落后明朝二百年,实在是不值一提,就倭国那战争规模,骑兵的水平,和当年余勇犹存的蒙古骑兵更是没得比,大国与小国之间,差距那是全方位的。
在这三叠阵的使用时,也就是战斗过程中,三队的位置是要不断的调整变化和循环的,厮杀的时候,也是要休息和调整交替进行,战斗时人的体力和精神消耗的特别快,三叠阵也是有利于调整这些。
当然,控制和把握这些,原本就该是将领的责任。能把这些控制好的,便是一个合格的将领,要是出神入化,指挥如意,自然便是一时名将。
能排出这个阵列,说明孔有德在辽东也没有闲着,他在登州学的是西洋操法,也就是葡萄牙人教的东西。但孔有德没有吃透,什么当时流行的西班牙方阵,瑞士方阵,这些东西想来孔有德听也没听过,就算听过,也绝对没有当一回事。
三叠阵虽然不错,但毕竟是明初的军阵了,费了功夫和心血,练的是二百年前的火器阵列,只能说明孔有德思想僵化,水平确实是有限了。
“还和他们客气什么?传令给炮队,开火吧。”
清军楞是呆在二百步左右,不肯再向前了,他们也不容易,摆出这三叠阵来,已经不知道费了多大力气,这么冷的冬天,年三十这天,恐怕不少人都出了一头的热汗出来。
在大军继续前行的时候,炮队并没有继续向前。
炮长和炮手们屈着手指,拿着标尺,在几百步外计算着弹着点的方向。
这一点来说,又得是感谢泰西人送过来的先进经验。操炮的炮典流程,是泰西人的,计算弹着点和标尺规范,也是泰西人的发明,不过被张守仁很不客气的拿来用了。
炮长之中,倒是中国土方子教出来的不少……当时的风水先生,测量绘矩都有独得之秘,而风水先生和盗墓贼当时也是相通的,张守仁为了请一批风水先生过来做实际的教师,好手把手的教导自己的炮队中的炮手,那当时可是费了老鼻子的劲了。
“距离测好没?好好,快调仰角,快快快……对了,莫忘了风速!”
炮队的主官是张世福,不过此时他却是站在炮队一侧,只微笑着看向大伙,并不干涉自己贴队赵启年的指挥。
赵启年太年轻,虽然领了一枚勋章在身,官职也到了贴队,不过炮队中资格老的也不少,对这小伙子不是完全的服气。
张世福在这里可是不一样了,老总旗,最早的亲卫队的一员,现在的指挥佥事,大人的副手兼炮队的队官,老队官在这里,什么也不说,炮队的炮长们便是心里有数……对赵启年再怎么不服,但此时一道道命令下来,各人就只能仰首凛遵。
“校准了?好,塞药……炮弹,炮弹!”
赵启年满头大汗,但精神也是前所未有的亢奋!
浮山军系统中,步队是现在当之无愧的核心,枪阵破敌,在浮山已经是传奇和神话,任何一个好汉来浮山时,首先选择的就是步队。
哪怕是步队的待遇要比马队和炮队低,但愿意加入其中的豪杰之士也仍然络绎不绝,趋之若鹜。
火铳手,则是在最后一次迎击海盗时证明了自己的价值所在,在浮山军系中已经有了自己的独特地位。
马队,任何一支军队都不能缺少,虽然现在马队还很弱小,但将来必成参天大树。至于炮队,在大明军系中,炮队是一个新鲜玩艺,很多小炮倒是随军,也有车炮营,但象浮山军这样把红夷大炮当随军火炮带着上阵的,目前来说,还是独此一家。
打的怎样,能不能证明自己的实力,就是看眼前这一场了。
“塞药,使劲,用力,都他娘的没吃饭?”
赵启年在炮阵之中,来回奔走,每门炮都是要亲眼看着把定装的药包放在炮管之中,然后炮手们用力将定装药包捣实,接着把斤重不一的炮弹放入膛中,然后便是有点炮手手持着有火绳的长杆站在火炮旁边……炮队在这个时间能做的一切,都是已经做完了。
在张守仁下令之后,他身边的旗手,也就是在张守仁身后的中军阵中的望杆车的三丈高的标车之首,一个旗手用力的挥动了手中的两面红旗。
旗语招展,一直沉默不语的张世福突然也是用力一挥手,用尽全身力气,大喝道:“甲位火炮,试射!”
随着他的命令,赵启年也是用力一挥臂,喝道:“放!”
在赵启年前方一门六斤炮的炮组接到命令,先是炮长重复命令,然后就是旗手用力挥动旗杆,接着是点炮手长杆上的火绳点燃了引药,接着先是一声巨响,然后烟火升起,接着众人可以看到圆球体的炮弹用肉眼很难看到的速度,疾掠而过!
这就是风雷火电!
炮队中人,都是没有看炮弹运行的轨迹……看也看不来,这年头的火炮初速不快,但这玩意也不是肉眼能盯住的,与其费事盯炮弹,不如就盯着看对方阵列的动静就行了。
炮声一起,汉军队中都是一震。
连同不远处的女真人,都是为之色变!
大炮这响动声,东江镇出身,镇守过登莱的汉军上下,无不一清二楚。火炮的威力,自己都是十分明白。
此次出征,带着沉重难行的火炮绝无可能,此时也只能眼睁睁的挨别人的炮子儿。思想起来,这滋味就是难受的很了。
女真将士,在攻打明朝的过程中,屡次被火炮挡住去路,坏了好事,对火炮的威力和作用,心里头是十分清楚。
不仅是他们,便是皇太极和诸多的亲王贝勒,无不畏惧火炮!
孔有德狼狈逃到辽东,皇太极迎出几十里,行抱见礼,到封恭顺王为止,费了多大功夫来拉拢这些败逃的汉军?
为的是什么?
千金市马骨是一方面,这些败逃的明军会操弄和制造火炮,这才是最要紧的地方!
清军中的乌真超哈,那可是**的火器营,现在的雏形也就是操弄在孔有德这个投降过来的汉军将领手中!
此时炮声一响,自是全部为之色变!
火炮的巨响声中,那颗炮弹,已经是带着凌厉之极的气势,呼啸到达。
清军阵列,已经是如潮水般的骚动起来。有人向前,有人向后,有人左右挪动,所有人都是板着脸,不停的在阵中动来动去。耳听得呼啸声越来越大,所有人都是害怕的要死,甚至有不少人直想趴在地上,把自己的耳朵给捂住才好。
然而,身在阵中,四周都是人,身后还有女真人当监军,又是能往哪里逃?
一个汉军把总生性粗莽,正挥臂喝骂着自己那些没用的部下,尖啸声中,那颗六斤重的铁球终于飞至,先砸中了他的手臂,然后砸中头颅,把一颗脑袋砸的如烂西瓜一样,这个军官身边的人溅了一头一脸的脑浆和血水,有人在发呆的时候,那炮弹又是带着血雾激射前行,然后便是听到一阵噼里啪啦的骨折声和惨嚎声次第响起,这颗炮弹,连续滚动,打折了七八人的手臂腿脚,砸中了两个人的心月复之间,闷响过后,那两人直接死去,连一声惨呼都没有发出来。
中了炮弹伤残的则是抱着伤处,躺在军阵中间的地上惨呼嚎叫,这种痛楚的声响,听的在场的所有汉军,甚至是女真白甲,都是面无人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