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疯癫癫的念叨了张守仁几句后,突然心有警讯,朱王礼才赶紧从疯狂状态中退了出来。
他的身手确实原本就有不错的底子,但这半年多来的进步非同了得,力道和身体的柔韧性都有长足进步,此时感觉不对,一个骨碌翻过去,果然有一道长枪的残影掠过,然后便是一匹火红色的战马在眼前疾掠而过,在此之后,就是一阵女真话的骂声。
“的鞑子,的……”
朱王礼已经知道了结果,但还是忍不住潸然泪下。
他的七个弟兄,已经全部长眠在了这一片荒芜的村落和村落之间的荒野地带。
有人被戳穿了胸口,有人被砸碎了脑袋,有人安静的躺在地上,犹如睡着了的孩童一般安静从容。
但七个人,全部战死了。
其实也就是十几息间的事,来回百多步的战场,互相对冲,骑兵战法不过如是。
这一轮的对决,白甲兵以更强韧的神经,更富经验的格斗技巧,更好的甲胃和兵器,还有更优秀的骑术大获全胜。
除了被朱王礼杀死的拔什库外,只有一个白甲被杀死了,六个白甲,还有四人完好无缺,其中三人已经预备赶赴支援马甲们,而那四个马甲虽陷入苦战,但来回策骑闪避,并没有被杀死一个。
这一场恶仗,看来是浮山兵输定了。
“别过来,入你们娘亲的,赶紧走!”
正在此时,在后阵的几个火铳手终于忍不住了,他们开始向后金白甲冲过去的地方赶了过去。那里还有九个弟兄,会合起来,还有一战之力。
“朱头,我们死也死了罢,反正我们全死了,大人在济南也就知道荒信儿了……不值当叫咱们逃走,这一走下半辈子还能抬头走路不能?”
朱王礼和下属们相处十分亲密,不过对朱头儿或是简称的“朱头”还是很抵触的,不是这个时候,说话的那小子一定会被一通狠捶,但此时此刻,朱王礼唯有泣下而已。
不过战场上不是展现脉脉温情的时候,就在此时,那个冲过去的白甲又一次调整好了姿式,再一次冲插过来。
“个狗杂碎,当老子没马就收拾不了你?”
干掉一个白甲武官,尽管占的是人家铠甲重没爬起来的便宜,但朱王礼还是信心大增。
他捡起掉落在地上的长枪,不丁不八站着,枪尖向上,正对着敌人纵骑而来的方向。
“砰!”
两边武器相交,这一次倒是没有月兑手,那个白甲一击不中,又是纵骑向前。
“想走?”
朱王礼脸上露出一抹狞笑,敌人一击不中,只能继续向前,这就是把后背卖给自己了。
那个白甲也知道不对,已经开始在马上趴伏子。
但已经晚了!
一柄长枪被当成投枪丢了出去,在半空中就是颤颤巍巍的晃个不停,但还是十分准确的刺中了那个白甲的后背。
就算是三重甲胃在身,也没有在几步范围内挡住重铁枪投掷的道理。
那个白甲发出骇人的叫喊,不停的用满洲话叫喊着,但很快,他的口鼻都溢出鲜血,终于只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然后颓然倒地,就此死去。
在朱王礼解决了这个白甲后,他也不敢耽搁,立刻翻身上马,向着最后一处战场赶过去。
那里还有残余的弟兄和凶恶的敌人,除他之外,浮山骑兵们都不是敌人的对手。
现在清军还有四个马甲,四个白甲,而明军连朱王礼在内还有十三个。
十五对三十一,打成这样,已经不能用惨烈来形容了。
人虽死的不多,但其中的凶险,恐怖,给人的压力,实在是比千军万马会战还要厉害的多。大战场上,人的感觉是有依靠或是并不一定敌人对着自己。
这种小规模的冷兵器对战,考较的就是每一个人的实力。
实力不够的,此时已经躺在地上,要么死去,要么重伤待死。
这样的冬天,这样的地方,重伤员也是必死无疑,哪怕就是向来重视救伤的浮山这边也是如此。
在朱王礼上马的同时,就是看到两个浮山兵又被赶过去的白甲一枪一个,刺死在马上。
原本一直不怎么正面对抗的马甲们也是返了魂回来,开始与白甲配合,要把这些胆大包天的明军将士们彻底剿杀。
这个结果才是正确的,尽管他们已经付出了不该付的代价!
“不知道大人是否能知晓眼前之事!”
朱王礼已经策马向最后的战场奔去,局面不利,可能会全部折在这里,现在这个粗豪汉子心中所想的,也就唯有向张守仁报信这一个念头了。
眼前情形,以朱王礼的判断,绝非是孤立的小战场,清军一方,肯定在济南城外各处撒下了大量骑兵,隔绝战场,严防哨探,这说明,整个战场已经发生了清军一方不愿叫明军一方知晓的大变化!
……
……
把时间倒推上五个时辰,也就是崇祯十二年初四的傍晚黄昏,济南城头城楼子里呆着的张守仁,还正有一点闲豫舒适的感觉。
杀了个参将,斩首小三千匪盗乱兵,济南城里路不拾遗,官员们服气,士绅们敬畏有加,城头上民壮十分充足,这个城池,就算清军要攻过来,现在也是晚了。
别的不说,这两天民壮最少搬了几万块石头,几万根擂木,附近民房都拆了几百间,凑起了这些守城助资来。
库藏的什么万人敌之类的火药,加上城头的大炮,还有推杆、油锅、石灰等守城利器,清军来攻是可以,但最少准备付出伤亡数万人的代价才成。
就满清那点儿家底,不是张守仁瞧不起他们,还真没有这个胆儿。
“大人,各城门,垛口,都安排妥当了!”
大寒天的,又在城楼子附近,那北风呼呼的刮的不停,但营务处的钟荣和中军张世强两个都是跑的满头大汗,但脸上也满是轻松的笑意。
在他们身后,则是济南的联络幕李鑫和张德齐两个,此时也都是一脸的笑意。再后头,则是商会的秦、李等几个东主,更是笑的合不拢嘴的样子。
城防各事终于完工,而虏骑尚不见大举来犯,济南无事,他们的身家性命可保无虞,当然大家是笑的合不拢嘴了。
“大人,济南共有两万一千七百六十五个垛口,每个垛口,设民壮一个,擂木、滚石各一,每三个垛口,浮山营兵一人,推杆、万人敌各一、每五个垛口,浮山兵二,民壮四人,各式器械若干,支锅一口,沸油若干。每十个垛口,设一什浮山精锐,长枪手六,刀牌手二,火铳手二人,什长一人提调。每三十个垛口,由正目官守,每五十个垛口,由哨官守备,三百个垛口,由一贴队协守,各队队官游走各处,居中指挥。同时,每一百个垛口,由城中里甲一人协守,每三百垛口,由士绅两人并其家丁五人协守。至此,客兵,义勇民壮,士绅,里甲,家丁,并皆上城,物资齐备,本城可保无虞也。”
钟荣这个书记官不愧是小吏出身,这些琐细芜杂的数字,在他报来时是如数家珍,十分熟悉。
在他禀报的时候,张守仁眯着眼,端坐在原处不动,手中的铁叉却是在不停的摇动着。
原来眼前有一座小小烤箱,上头叉着一条烤鱼,正烤的色泽金黄,香气四溢,油水不停滴落,看样子就是十分馋人。
在场诸人,也不知道是谁没有吃饭,这时咕噜一声,咽下一口口水去。
“哈哈,谁馋了?是谁?”
张守仁这会子倒是耳聪,一下子就听到了。
各人脸都是红红的,自是谁也不会承认。
“书记官辛苦,第一条你吃!”
既然无人认帐,张守仁也不逼问,将铁叉一递,送给了刚刚辛苦汇报的钟荣。
“谢大人!”
浮山中人并不会客套,钟荣接过烤鱼,自顾自的坐到一边,开始大快朵颐起来。见他吃的香甜,其余诸人,自是都十分艳羡的样子。
“我继续烤吧。”
张守仁笑的温和,对着众人说话也是十分从容。
“李先生,张相公,你们俩也是辛苦了。我已经同方伯和几位大参并苟明府说过,保举两位为军门赞画,方伯大人已经同意了。”
所谓赞画,其实也不是国家的常设官职,而是巡抚幕僚的一种任命。不过有这种官职任命和纯粹的师爷式的幕僚还是有区别的,以张守仁现在守备济南的身份,帮着两个书生举荐一个赞画的官职,还真的是不在话下。
而且话也好说,两个书生效力有功,实绩是明摆着的。
“几位东主,”张守仁又转向商会的几人,笑道:“大明斜封官什么的不好弄,几位也不会在意那个监生的名头,不过我替几位讨了几份匾额,上书皇明义民四个大字,另外各位的正室可以请敕封为六品安人,也算小小酬功吧。”
商人地位低下,不过也有种种手段加强自己的地位,比如花千多两银子捐个监生什么的,捐官在大明很难操作,不象后世的“我大清”可以花钱买到三四品的高官,除了红灯子不能买,什么缺份都能拿钱买,并且捐官儿能当正印官,也算是千年之下的一朵奇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