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声再一次响起。
事隔三个时辰后,清军的追兵就赶了上来。
尽管朱王礼等人是换了清军的坐骑,并且尽可能的轻装,但冬季路硬,马蹄在快速奔跑后都有不同程度的磨损,就算是拼命打马,速度也是不可避免的慢了下来。
同时有几条浅浅的小河没有上冻,需要迂回,而且清军的游骑不少,在路上险些被堵住,更要多加小心。
在逃走的时候,朱王礼心也是不停下沉。
清军追击可以携带大量马匹,并且尽可能的得到友军的协助,而且战场由他们掌控,毫无顾忌。
自己一方明明在几个会合点是有友军巡哨的,或是说,按规定和事先的约定应该是有。
但一路奔驰过来,却是一股浮山骑士的影子也是没有瞧着。
这说明,所有的点都被清军拔除,或是被赶走了。
情形当然是十分的不妙。
在听到马蹄声后,六个人不停的赶路,不断的拼命打马,在战马柔软的月复间用马刺拼命的夹击着……这样的手段,只有在最危急的关头才会使用,战马被这么一用之后肯定也是废了……但就算如此,敌骑追击的脚步却没有停止过,马蹄声响,也是越来越近了。
所有人都尽可能的轻装了,除了斩首的头颅分散悬挂在每匹马上外,别的物事,包括水囊,干粮袋,定装火药,投枪飞斧等小型投掷兵器……这些东西,几乎都丢了个精光!
甚至六人的头上,连头盔都丢了,各人只是头巾包头,光着脑袋,在寒风中不停的顶风狂奔着。
最后时刻,连缴获来的几具最上好的白甲兵所用的水银甲都丢弃了,只是自身还穿着棉甲,马侧挂着几颗神态丑陋的留小辫的头颅,然后手中一柄长刀或是铁枪,舍此之外,再无余物。
“头儿,要不然回头和他们拼过。”
身后已经不止是马蹄声,还有人声嘈杂,后头的鞑兵在不停的叫骂和呼喝着,虽是用鞑子话,但各人都能听出其中的威胁和叫骂的语气。
这样跑下去,最多一刻到两刻功夫,必定就会被追上!
而此时,距离济南还有小三十里地的路程。
村庄是越来越密集了。奔驰的道路也不是那些羊肠小道或是镇子和村落之间联结的小路,而是可容几辆大车并行的通衢大道,眼睛两侧是不停的掠过的村落房舍间瞥去。
但一无所见。
村落荒芜,毫无人烟,就算偶然看到人影,也是在此前被蒙古人或是女真人杀掉的汉人的尸体留在那儿。
方圆几十里内的百姓,要么躲在济南或是附近的州县城中避难,要么就是被杀害了。处处都是寂寂无声的样子,往常的富庶繁华,已经成为昨日一梦。
“该死的鞑子!”在马上奔驰着,朱王礼还是觉着痛心疾首,恨恨骂出声来。
此前潜入西南方向,朱王礼等人是赶在天亮之前和晚上天黑之后,潜越村落,不敢细观。
此时是大白天,可以很清楚的看到眼前惨景。
到处是尸体和断臂残垣,到处都是游荡的野狗。
满村的鸡猪牛羊都要么被吃掉,要么被赶在一处,将来带回关外,只有女真人不吃的狗被弃之不管,已经成为到处吃腐尸的野狗。
“禽兽都不如的东西。”
“根本就不是人。”
六个浮山子弟,也是忍不住痛骂出声。此时他们自己的安危,倒是被置之度外。只是他们是质朴军户出身,就算是骂人也骂不出什么花巧出来。
又跑了一阵,马匹已经打了好几次软腿,长途奔驰,实在也是经受不住了。
“罢了。”朱王礼长叹口气,颇为无奈的道:“不必逃了,这里就是我们的葬身之所了。”
“这里是不坏,有河有树,山明水秀的好地方。”
“死在这里也值当了,就是不能再见大人,心里不是滋味。”
“戚,大人一定会替俺们报仇,并且在咱们胸前挂上勋章,盖上浮山营旗,这么睡的安安稳稳的再盖棺。”
这话说的,倒是令得朱王礼在内的几人都是面露微笑,好象生死也真的不算什么,要是果真能如此人所说的这样下葬的话,一切都值当了。
“来吧,鞑子们。”
朱王礼后背中箭,创口虽然包扎,但清军的重箭头开的创口不规则,而且入肉很深,所以浮山伤药虽好,但经过长途颠簸后一直在流血不止,他原本黑红的脸膛也变的惨白,此时更如死人一般。
但他还是握紧了手中的长枪,目光坚毅,毫无畏惧退缩之意。
相隔不远,也就二三里地了,可以看到几十个追兵的影子。明盔亮甲,背后黑色认旗,十分显眼。
而最显眼的,无过于追兵阵中的十几个穿着水银甲,背插赤炎认旗的白甲兵。
三十左右的骑兵,还有近半白甲,追兵的实力,可以在瞬间把这几个疲惫到骨子里头,几乎人人身上都有伤的浮山将士给消灭掉。
“一会儿各人都不要迟疑,人人把解刀备好,敌军一近前,有机会杀就杀一个垫背的,没有,就赶紧自己自尽。”
朱王礼声调虽冷,却是透着对自己弟兄无与伦比的关心。大伙儿此前杀了那么多鞑兵,一旦被俘,肯定是死的惨不堪言,在死前再受虐待酷刑,实在不合算,不如一死了之来的痛快。
这几个浮山骑兵也是经常进行斥候侦察的任务,对这里头的道理十分清楚,他们自己抓到不听话又反抗的俘虏时,用的手段也是十分残忍酷厉的。
“头儿放心,俺们不会怕死的。”
“就是,杀人杀的多了,轮到自家就成了软蛋了?”
“就是不能再给大人效力……”
“唉,可不,想起这个心里头怪难受的。”
“屁话,十八年后,大人肯定已经位至总兵,我们那会子再去投营效力就是。”
幽冥之事,到底渺茫不可问,哪怕是无知村妇亦知此事不能十成相信,更何况浮山扫盲至今,为了将来挑战皇权,张守仁是有意把君权神授的一些底细给掏了出来,所以将士们对鬼神之事,早就没有以前那般的崇信了。
此时说来,也就是彼此安慰对方了。
倒是提起张守仁将来的地位时,大家才是真有点欣喜和期待的感觉。二十出头已经是同知都司,游击将军兼职守备的差遣,济南一役过后,大伙儿都是知道,张守仁再升官职是一定的了,就是不知道能升几级?
可惜的就是,大伙儿看不到了……
六个浮山骑兵已经全部下马,战马几乎就是残了,骑马而战也没有用处了,不如下马步战。
所有人都立起长兵,虽然六个人,但俨然也是一个小小的拒敌之阵。
不远处,这一群清兵已经在欢呼大叫起来,六个残敌,居然杀害了那么多八旗同袍,这一下非得将这些明国汉狗辗成肉泥不可!
相隔这么近,几乎就能彼此看到对方的脸上神情了,一边是狞笑威赫的模样,一边却是面无表情,只是眼神之中,充斥着决绝敢死之色。
相隔不到百步了!
八十步!
五十步!
几乎是在朱王礼等人以为自己生命开始倒数的同时,一声霹雳般的大叫突然响起,接着便是听到“啪啪啪”的松开弓弦的响声,然后便是利矢破空的声响,长箭破空的声响之外,还有一些更尖锐和急迫的“嗡嗡”声响。
“是强弓和短弩!”
浮山短弩,制造繁杂,但威力强劲,携带方便。原本是要大量装备骑队,但因为制造需要大量的铜铁和细小的零件,费时耗工,也十分昂贵,后来干脆就只装备给特务处和张守仁的内卫队了。
骑队里也有少量骑弩发放,但朱王礼嫌太沉重,带着不爽利,在此前,他也是十分后悔,要是有几具强弩带在身边,如何能被鞑子杀的如此之惨。
此时看到箭矢星星点点,如飞星一般,疾入鞑骑阵中。
接着便是看到一支支铁羽“咬”住了一个个目标,噗嗤噗嗤的入肉声,在这么近的距离下,声声可闻。
“痛快,痛快,杀的好!”
朱王礼哈哈大笑,尽管中气不足,但豪气还是十足。
嗡嗡之声不绝,几乎有七八个清军马甲直接被射落下地,还有不少人身上都带着箭矢,如同一只只刺猬一般。
那是穿着水银重甲的白甲兵,他们都是双甲或三层甲,坚固厚实,箭矢是无论如何也伤不得他们的。
“是大人,大人!”
众人大笑之时,也是看到从身侧两边冲出来数十骑,甲胃旗号,都是浮山营兵无疑。而细节之处更能看的出来,是特务处和内卫队的骑兵。
而骑兵之中,飞骑直奔向前,黑马黑甲,手中持有一柄长刀的威风凛凛的将军,不是张守仁却又是谁?
居然是大人!
在有人叫出第一声后,所有人都是呆了。来了援兵当然高兴,但众人万没有想到,居然是张守仁亲自来救他们了。
“大人!”
朱王礼两行热泪已经流了下来,不顾马匹疲惫,又是翻身上马,怒声道:“保护大人,大人若有闪失,吾等死一万回也不够数!”
“杀!”
剩下五人也是纷纷上马,所有人都是热泪长流,用尽胸腔之气,拼死打马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