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王礼这厮说的有理,俺赞同。”
孙良栋一开口,当年的扛活流浪三人组的成员,钱文路和苏万年也都是点头。
三个队官一起赞同,在军议上已经有可观的力量,但所有人还都是同时看向张守仁,等着他拍板定音。
“最多一千的战兵,加两千辅兵旗丁,这就是西南来敌的底细。就算这样,他们还真的有打我济南府城主意的打算咧。”
张守仁终于开口,语气中也是不乏讥诮之意。
清军的牛录旗帜是正常的,只少了一个甲喇,但通过侦察和判断,可以断定,最多也就是十二三个牛录的战兵在那座织金大纛之下,正红旗有一半的牛录战兵不在战场上,而镶红旗的牛录则是一个也不在。
清军左右翼入关,两白旗是多尔衮指挥率领,济南之役这位睿亲王没有参加,明显是皇太极偏帮两红旗遏制两白旗,毕竟现在的两白旗在努儿哈赤当年就是两黄旗,实力最强,而且当年老奴的亲军是精锐中的精锐,白甲中的白甲,现在老奴的亲军是归睿王率领,要是左右翼清军都在济南城下,张守仁不要说出城了,守城都是得战战兢兢,小心被人强攻破城。
但左翼两白旗明显不在,两红旗中的镶红旗也不在,正红旗还是只有一半在城下,这是一举成名天下闻的大好良机……打从东虏于赫图阿拉兴起之后,还真的没有哪支明军在万人以上规模的野战中正面击败过虏骑!
此战若胜,张守仁和浮山营,必定将名扬天下!
机遇在此,但风险一样很大。
且不说张守仁对清军主力位置的判断是否准确,就算是正确的,对面的清军还有一千余人的战兵主力,两千能骑射的辅兵旗丁,一千余汉军,三四百蒙古披甲骑兵。
这个实力,用来击败数万人的关宁军都够了,而以张守仁的观察,这些敌兵还确实是在认真做着攻城的准备……最少,在战兵主力击败丘磊之后,可能清军真的会做强攻济南的准备。
这座城池,就是一块肥肉,是一块诱饵,群狼伺于外,时刻寻找机会,并没有放弃的打算,而于此时,浮山营却在做着出击的打算,如果有外系明将在此,恐怕不是以为浮山众将疯了,就是自己个疯了。
“汉军和披甲蒙古可以忽略不计……”
张守仁继续沉吟着道:“敌人连旗丁在内,最多六千人左右,营里多出来的万把人,有他们从辽东带来的汉人包衣奴才,也肯定有从北直隶带下来的汉民俘虏,这些人一打起来,必定反水。而对我们最有威胁的就是一千余女真披甲战兵,打败他们,此战我军胜矣。
在场的人,都是兴奋起来。
很多人,在虚空中挥动拳头,居然都虎虎生风!
正面野战,击败清军一旗主力!
这是何等的荣耀与光荣!
有此战果,张守仁就可以立足于大明名将之林,不仅可得守济南之功,还有野战功勋,加上上报斩首,从游击直接到总兵,亦未可知。
朝中有人的亲贵勋戚之弟,一出生就是三四品武官的世袭,稍微效力,就是参将副将,张守仁已经立下不少功劳,地方和朝中也有后援,现在需要的,正是一场毫无争议的,充满光辉的大胜。
“为了大人,干了。”
“拼过这一场,我浮山营必定威震天下。”
在喧嚣声中,只有姜敏这个参谋军官还保持着相对的冷静。尽管他的双手也是在微微颤抖……每个北方汉人在此时都已经明白了异族入侵的可怖和敌人的残忍,不论是被屠杀而死或是掠回辽东,等在每个汉人头上的都是十分凄惨悲凉的命运。
在这种大环境下,个人的荣辱已经无足轻重,要紧的就是把这些人形野兽留在他们肆无忌惮践踏过的土地上,野蛮必须以野蛮来回应,以命偿命,以血还血。
“参谋处去拟定做战计划吧。”
在炽热的情绪之中,张守仁对着姜敏道:“此战至关重要,务必要慎之再慎,哪怕在决战前多用游骑,折损再多也可以承受。”
姜敏郑重点头,轻轻一抱拳,便是悄没声息的退了下去。
在队官和哨官们来说,接受命令,在战场上根据情形来调整指挥,奋勇拼杀,保持训练的队列队形和最大可能的发挥自己部下的能力……但参谋军官不同,他们是张守仁延伸出来的大脑,制定计划,发挥已方各队的战力特长,协调队伍,确定情报,根据地形地利等诸多因素来确定做战计划,很多细节,缺一不可。
这是一个缜密的活计,需要的就是耐心和无休止的反复推演。
对参谋处和姜敏来说,这肯定就是一个不眠夜了。
屋中各人讨论的热火朝天,各人都点起烟锅,抽起烟来,结果弄的雾气腾腾,呛的人眼泪都要流出来。张守仁在屋子里呆不住,信步走了出来。
外头的空气清洌冰冷,沁人心脾,叫闷在屋里不短时间的张守仁感觉精神一振。
站在西城门高大的城门之上,眼光及处,头顶是璀璨的星空,而眼底则是繁如星辰的篝火。
那是清军营寨中的火光,天气寒冷,扎着帐篷也需引火避寒,或者是有意为之,清军营地中的火光十分之多,与天上星辰相比,也是不遑多让。
在这个冬夜,张守仁的双手紧紧握住青砖所砌的城垛,内心深处,是进入这个时代之后最紧张的一刻。
在此之前,每一次与人的拼斗和厮杀,虽然激烈,但都在掌握之内。
而眼前的这个营地中蕴藏的,却是这个时代最强悍的军队与最危险的野兽。
跨过这个障碍,直到消灭华夏最危险的敌人,这是他在这个时代最要紧的任务,舍此之外,再无其它。
而自己的判断是否准确,是否真的如自己所想的那样,这自是关系到战争的成败和结果。一旦出错,则很可能万劫不复!
在这一刻,张守仁才知道,自己并没有那些外人和部下们想象的那样强大。
他是一个强悍的军人,优秀的统帅,但并不是神仙,哪怕现在把握有七八成以上,他也会害怕和惶恐。
因为失败的代价,实在是太大。
他输不起,浮山输不起,大明也输不起。
然而,无论心中如何惶恐与不能自主,但他却知道,自己绝不会退缩半步。他没有这种退缩的权力,眼前的良机,可能几年之内都不会再有,他不抓住这一次机会,在大明的庙堂之上和草野之中都不会有自己显著的位置,接下来还是要偏于浮山一隅,无法很顺畅的发展下去。
现在的浮山,正是在一个瓶颈之中,破局而出,才有破茧成蝶的机会!
他重重一拳,毫无犹豫的打在城砖之上!
老子绝不会错,绝无可能错,这一仗,非打不可,也非胜不可!
……
……
翌日天明。
这一天已经是崇祯十二年的正月初十,距离三十那天浮山营入城已经整整过去了十天。
尽管文官们和浮山营的会议都是秘密进行,并没有露出什么风声,但城中的百姓嗅觉仍然是十分的灵敏,几乎是每个人都觉着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莫名的紧张与压抑,这种紧张和压抑并不是来源于城外的清军,而是城中某些叫人不放心的东西……身为大明的百姓,对很多来自内部的变乱和莫名其妙的昏着应该都是十分的习惯了。
辰时初刻,天也就是刚刚大亮,街道上行人并不多,从德王府西牌楼一直穿行向西,经过几条大道主路,绕到一个小巷子里头,就是两位济南城的赞画张德齐和李鑫所居的地方了。
两户人家的主心骨现在都是济南城中的风云人物,也是城中守备力量的核心人物之一。
他们肩膀上的责任和担子并不轻,归纳核算总社送过来的物资,和商会协调储藏与下发等诸多事宜……浮山营有自己**的后勤和财会部门,招募的两万多民壮可是没有,每天所需的物资是五花八门,林林总总过百样之多,各种调配发放录入的工作,还有和浮山营的种种协调沟通,都是这两人的首尾责任。
十天功夫下来,不仅是张守仁对这两人十分欣赏,就是张秉文在内的济南官员,对这两人的统筹能力也是十分认同。
每个人的能力是上天赋予,有的长于力气,有的精于计算,有的则是统筹政务的长才,李、张二人,便是济南城中长于统筹的两位英才了。
他们每天都十分忙碌,有时半夜才彻底摆月兑公事,上床囫囵着睡一觉,特别是这两天清军大兵压境,砍木头的声响半个城市都能听见,所以城中气氛比前几天紧张的多,事情自然也就是多了起来。
这天早晨,两人都是快到辰时才醒,张德齐家是三进小院,两家人东西厢各自住着,两个赞国住第二进的正堂主屋,醒来之后,两人的浑家端来铜盆热水,请两人净齿洗面。
正在洗浴之时,门外进来几个戴瓦楞帽穿比甲的公人,因为是常来常往,直接穿门入户,到了堂房檐下才住了脚。
“老刘,你早早过来做甚?”
张德齐吐掉口中的青盐,对着那为守的府衙公人道:“昨天那三百石粮你们要不到了,城东那边三个粥铺,每铺一百石,每天都有两三万人在那里领粥,你们要去了,人家喝西北风?你们家家有存粮,这么急着要粮做什么,这鞑子又不是来打我大明江山夺天下,抢到了就抢,抢不到也不会围城,断没有缺粮的道理……这么早来,没粮也是没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