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经验的统帅,在遇到如济南城下八旗兵所遭遇的困难时,都会以理性判断,承认失败,并且立刻退兵,这样还能挽回点什么回去。
事实是明摆着的,清军赖以立威的弓箭攒射是得到一些战果,但杀伤有限,并没有想象中动摇了明军的阵脚。
而浮山火铳手的还击,只能用凌厉来形容。
连续不停的爆击,已经使得弓箭手形将崩溃,而清军弓手也不是纯粹的弓手,虽然他们不是披甲兵,但旗丁也是做战力量,大量的辅助工作要做的同时,也是要承担做战任务的。比如攻城战时,他们要背云梯,挟云梯刀攀城,阵战时,弓箭压制,然后与披甲兵彼此配合,一起杀敌。
甚至也参与骑战,象今日战场,因为浮山营列阵完毕,背倚城墙,骑兵没有飘忽夹击的可能,所以清军主力直接就是步阵而战了,要是在旷野遭遇,可以利用八旗人人善骑能射的特点,左右飘忽,不停的轮射来动摇敌军阵脚,或是以骑兵快速机动,使敌人模不清楚究竟八旗的突破重点在哪里,这样迷惑住敌军后,再利用机动力和射术扰敌出现的缺口,突击而入,一举破敌。
但今天浮山营阵列完好,而此时几轮火铳过后,弓手跨了下来,三千弓手一跨,清军只余一千多披甲,就算披甲,也是已经有相当的损伤,士气也不是很高。
这样情形下,果断退兵,不失果决,但眼下的战场,第五轮火枪放过,又是成排的清军弓手倒下,退走的人更多,而退兵的号角始终没有响起来。
前敌指挥,自然是经验丰富的谭泰,虽然最近几天他的威望受损,但正红旗的几个够资格的宿将,比如葛达浑,布硕特等人都带着自己的甲喇战兵去和镶红旗配合打援去了,而留在这里的,除了岳托父子,够格领军的,舍谭泰其谁?
而于谭泰来说,威望受损,后方严令也是有针对他的部份,这退兵命令,自是十分难下。
两个贝子,也在阵中,但此时也是慌乱万分,根本没有预案来对付现今这样左右支拙的战场劣势。
八旗在最近的十年间,漫说没有败仗,便是恶仗也没打过几次,全军上下的虚骄之气,在这济南西城门下,一时间尽显无余!
便是岳托,适才他的坚决是多么明快果决,但此时此刻,两眼之中,也就只有茫然二字而已。
眼前这股明军,是他前所未见的坚强,根本就出乎想象之外,如何应对,自然也是完全没有任何的想法。
整个战场上,就看到清军弓箭手在不停的倒下,成排的倒下,血流成河,染透了济南城外冬日下的干涸冻土,此情此景,对很多八旗将士来说就是一场不折不扣的噩梦,这个噩梦在当时只有他们才懂得,而在数年之后,却是渐渐成为整个八旗的摆不月兑的梦魇。
“吹号,叫弓手退后,所有披甲,快速前冲,杀!”
最先醒过来的还是见识过的谭泰,在他的命令之下,凄厉的号角声急促的响了起来,前方的弓手如梦初醒,如获大赦,轰然一声,已经稀疏的队列,迅速调整向后,没过一会儿,就分开成两翼,大股大股的退向后方。
他们,已经失血太多!
刚刚的炮击他们损失了不到二百人,大炮威势骇人,惊天动地,翻裂冻土,激起烟尘,看起来十分可怖,而带来的死伤却远不及爆豆般的火铳声响!
连退走的时间都算上,三排九百余名火铳手正好齐齐打了六轮,放近了在六十步才开火,也是在敌人弓箭速射减缓时开火,这首先就得是对自己的阵列有无比的自信,得有一股子疯劲才行!
换了别部明军,三百步外怕就是打响一片了,等敌军真的逼近,反而都是哑火了,而浮山这边,三排将士,动作快捷迅速,而又兼稳定,从瞄准到点火击发,一点儿动作走形也是没有,间或有几个慌张的,队官和哨官几声吆喝,排正目跑过来照上几脚,或是喝骂几句,立刻就是把腰板挺的笔直,再也看不到一点紧张的神情!
训练的时候,有时候是过于残酷,甚至是不少队官都向张守仁求情,请放宽一点儿,对部下不要过份的严苛,毕竟拿火铳手来说,在炮火下队列前行,这就有点过于危险和没有必要,而在炮火下每天练几百次装填击发,更是显的有点无理取闹。
最少在这个时代,还真没有什么强烈的炮火如浮山炮队那么变态的存在,这种程度的训练在很多人看来并无必要。
但现在看来,一切都是值得。
每一枪都是瞄准了再打,每一枪都很少落空,只是几支火铳打同一个目标是再所难免,意外也总是会发生,但当清军弓手退去的时候,最少在原地留下六百具以上的尸首,并且有相当数量的伤者是被半扶半拖着逃走的。
在这个时代,受了火铳枪伤,除非及时除理消毒,把伤口中的碎屑清除干净,否则的话,如炮击伤处一样,也是必死无疑。
加上火炮所伤,三千人的辅丁弓手加汉军和包衣在内,能月兑离战场的已经不足两千,而且有不少带伤的伤号,并且已经是惊弓之鸟。
总之,这些残兵已经是废了。
密密层层的清军披甲兵冲了上来,长枪大戟翻起,犹如一层层的钢铁浪花,寒冬的阳光之下,散发着耀眼的光芒。
每个人都是身披铁甲,大约是五百余步甲,身穿镶嵌着铁甲叶的棉甲,四百余马甲,棉甲在内,外穿一层牛筋和铁叶所制成的重铁甲。
二百到三百之间的白甲和前锋营的护军,内穿锁甲,外层棉甲,最外层铁甲。
三层铁甲,把这些精强勇悍的悍勇之士包裹的严严实实,虽不及欧洲佬的铁罐头看着那么威猛,但在防护能力上,却是丝毫不差!
“放!”
“火铳,放!”
“装弹,动作要快!”
战阵之上,浮山的军官们几乎是一直不停的在喊着,指挥着。在清军披甲席卷而来的一瞬间,所有人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了。
但暴喝声响起过来,又是大片硝烟腾起,然后就是大股大股的挺着长枪冲前的清军披甲兵翻滚在地,五六十步不到的距离了,浮山的火铳短而粗,在射程上不及长管火铳,但在近距离的杀伤力上,却是远远超过那些细长铁管发射小弹丸的火铳!
最少,破甲足矣!
就算是没有直接透甲的,那火铳弹丸带来的巨大冲击力也足以将他们穿着铠甲的身体震的筋骨断折!
仍然是一如刚才,一排放完,迅速后退,几排火铳手的中间都是有空隙,每一枪放完之后就迅速后退,空间足够,平时演练也是演练的多了,若不然的话,刚刚那么一点时间,火铳手们也不会每人都在几息功夫的时间里施发两枪!
“砰,砰砰!”
发铳声暴响不绝,每个火铳手都是毫不留情,整张脸也是亦无表情,在这种时候,替敌人着想和留情就是同自己的性命过不去了!
每个人都是不停的扣动扳机,火绳点燃火门中的引药,一股股亮闪闪的火光次第燃起,然后化为铳口暴起的火光,接着便是震耳欲聋的声响,每一支火铳都是如此,整队的火铳击发之后,就是汇成一大片的剧烈的齐射声响。
这么近的距离,这么猛烈的火力,哪怕就是身披重甲,在寻常战事中从来没有感觉到害怕的披甲兵们,此时此刻,也是都感受到了死神来临时的恐怖,感觉到了,什么是火器之威!
就在今日之前,在他们嘴里,提起明军的火铳来捶地大笑的可能都是有,那玩意儿,就算是真的放近给明军来打,又能如何?漫说破不得重甲,就算没有甲叫他打了,那么细小的铅子,那么差的穿透力,打着了也不过就是疼一点,费点儿事把铅子从身子里头挟出来就得了……在辽东战场上,给明军打中的八旗子弟可不是一个两个,大伙儿可不都是这么做的!
但在眼前,每一颗弹丸都足以夺去一条人命!
穿着重甲,在浮山铳面前,仍然也就是一个笑话,其效果,和棉甲没有任何的区别。
五十步这个距离,火铳就是无解,穿三层甲一样是无解!
除非每个清军都穿五层甲,再披上被子,淋上水,加一层土,再淋水,这种法子,现在倒是也已经有不少人懂得,不过临阵之时,弄成这副模样,不当活靶子被人射,也是要被人家的长枪手当肉串来捅了!
密密麻麻的十几列的大阵,在三轮急促的齐射后,已经是变的稀稀拉拉。
但清军的血性,也是被打了出来!
这么近的距离,有不少白甲就是不停的翻滚在地上,每滚一次,便是取箭一支,然后便是看也不看,便是“绷”的一声,将手中的重箭从弓弦上射了出去。
而这样的骤然一射,却也能正中对面火铳手的面门,喉咙,心口,每一箭,都是多半能夺走一条人命,哪怕是立在车阵中间的火铳手,也是一样如此!
到了此时,两边都是杀红了眼,也是都使出了全挂子的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