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不能给大人惹事。”
最后关头,孙良栋还是保留了一分理智,这会子动起手来,性质和在登州时不一样。在登州,大伙儿打的丘磊所部落花流水,十分痛快,但当时的对头丘磊是总兵,而浮山营身后是有刘景曜这个撑腰的高级文官在,真要打起笔墨官司来也未必就输了。
但此时的对头却是天下兵马监军,是天子最信任的家奴,是太监,这样的人,是张守仁惹不起的,就算是有薛国观这样的后台靠山,也是个不成。
“算你们识趣。”
刚刚十分紧张,已经吓出一头油汗的中军游击擦了擦额头,用阴冷的眼光打量着离开而去的孙良栋等人,看他们是往着总督府邸过去,便是阴笑道:“监军大人不给粮,看这保定城中谁敢给!”
“就是,不知死活的东西。”
“瞧这样子吓人,也就是银样腊枪头。”
“老子刚刚还以为他们要拼了……”
一群关宁兵也是擦汗,十几个浮山将士,有孙良栋和黄二这样的队官,也有普通的士兵,但每个人身上的杀气都是十分的明显,十几人聚集在一起,给这些关宁兵的压力就不必说了。
要说这些关宁兵也是精兵强将,是吴襄和祖大弼等关宁大将挑出来给高起潜当护卫的,这太监要是出了事,大家都得倒霉,但就是这些关宁兵中的强徒,遇着浮山将士,也是一样承受不住强大的压力。
“没用的废物。”
中军游击横了部下们一眼,又叮嘱道:“一会他们再来,还是不要叫他们闹起来,我进去禀报给公公知道。”
说罢,匆忙进去,自是去邀功请好去了。
……
……
在高起潜这里吃了个亏,受辱极重,但孙良栋等人也是不敢就此罢休。大军的粮食实在是太要紧了,不能就此放弃。
他们离开之后,先是到保定总督府求见,里头正在宴客,而且都知道了高起潜的态度,自是不会见他们,求见之后,也是一个中军游击出来,只说总督们都在忙,无暇接见,就是把孙良栋他们打发了。
接着是去保定的巡抚衙门,张其平被逮,正在总督衙门接受钱行,根本无人管事,就算是张秉文上任了,怕也没办法立刻变出粮食来,接着便是去粮道衙门,再下来兵备道、兵巡道,甚至是知府衙门,一大溜衙门跑下来,半个保定城都跑遍了,已经有不少人知道孙良栋一伙人的使命,大街上也是有不少武官闲的发慌,孙良栋到哪儿,他们便是跟到哪儿,没过一会儿,居然在孙良栋等人身后跟了不少人。
等最后的努力也失败后,每个浮山将士的脸上都是呆呆的,有一种深受打击的绝望之感。
“孙队,咱们到城门去吧。”
一个帮统从怀中掏出一块怀表,看了看时间,轻声道:“按约定,大人他们在一刻左右就应该到保定城下了。”
“粮食没搞到,宿营地看来也没有人管了,”孙良栋看看左右,气的胸膛起伏:“朝廷尽用这些混帐王八蛋,用阉人,用这些龌龊官儿,真入他娘的……怪不得老打败仗,叫人家一日千里,操的人仰马翻。”
这话是大声说的,四周的兵将们都是面色怪异,也是真的想象不到,这个穿着五品武官服饰的山东蛮子,说话居然这么直率,这一针不止是见血,简直是用枪戳在人的身上,两边都是血淋的血窟窿了。
“大胆,好大胆!”
因为人多,所以孙良栋等人没有看到西边已经过来大队的骑马的骑兵,在骑兵中间,是几十个穿着绯袍的,头戴梁冠的高等文官,也有一些穿着漂亮战甲的武官,都是骑在高头大马之上,正是向着这边城门处赶过来。
孙良栋的话,自然是叫他们听到了,一时间,文官们面露薄怒,也有几个低头沉思的,更有一些面色惨然,感觉十分惭愧的。
武将们,有一些十分愤怒,但更多的是露出欣赏的表情,毕竟武人脾气都是差不多,孙良栋的话,很有一些说在他们心里头了。
而队伍正中,是一个穿着蟒袍,头戴三山帽的中年男子,脸色十分怪异,是那种涂了粉一样的惨白,两眼很大而无神,下巴上也是光溜溜的……这位大爷,就是被崇祯皇帝倚重甚深,以为“知兵”的著名的监军大太监高起潜了。
这位大爷,崇祯倚重甚深,在各种要紧战事里派他当监军,结果此人是每战必败,每败必先逃,每逃必奏捷,靠着宫中有人给他撑腰,居然是一直平安无事,哪怕是最后十分要紧的关宁监军任上,听说李自成进北京后,此人从宁前一路南逃,居然叫他逃到了扬州,又在扬州当了监军,崇祯上吊死后,他倒是照样做威作福……崇祯皇帝信用的都是此辈,又安能不落个上吊的下场呢?
在高起潜身边的,都是关宁军的将领们……论起逃跑的功夫来,高跑跑和这些关宁诸将是大哥不说二哥,祖大寿到吴三桂,一脉相承,都是一些卖友军和长跑的健将,所以和高太监这样的跑步冠军也是惺惺相惜,大家哥儿们好兄弟,交情还真的不坏。
这伙关宁将领,这会子也是听到了孙良栋的话,大家都是似笑非笑的样子,也不知道是什么想法。只有一个青年将领,樱盔银甲,跨下白马十分神骏,整个人都是英资勃发的模样,听了孙良栋的话,这个将领暗暗点了点头,似乎是赞同孙良栋的话。
“长伯,你不要多嘴。”
这个青年将领似乎有说话的意思,在他身边有一个中年将领,穿着紫色披风,身着鎏金环臂甲,样子十分雍容华贵,一眼看到,便是摆了摆手,低声道:“皇上对关宁正有敲打的意思,你不要自己惹出事非来,你这义父可不是好惹的。”
他们的位置和高起潜相隔几个马身,小声说话,也是唯恐被高起潜听到。
“是,二舅!”
这个青年将领便是辽军中的后起之秀吴三桂,今年不过二十六岁,现在任职是辽镇的前锋右营副将,吴三桂从白身到武举人,然后直接便是任职游击将军,接着便提拔为参将,再到副将,不过数年之功。
升迁之快,虽有将门之功,但亦是与眼前的高起潜有关。
高太监,便是他的义父,义父干儿,感情极佳,高起潜又是阉人中最被崇祯信任的知兵太监,有他的保驾护航,吴三桂当然升迁极快。
这会子高起潜暴怒,三桂就算是他的义子,怕也是不能当其怒气,说话提醒吴三桂的便是援剿总兵祖大弼,也是关宁将门的大世家的成员,与祖大寿是族兄弟,祖大寿是吴三桂的亲舅舅,吴三桂与祖大弼自然也是以舅氏相称。
至于所谓敲打关宁,便是祖家的另一个总兵祖宽,因为做战不利,已经是和张其平这个保定巡抚一样被逮了。
如果皇帝不是有敲打关宁之意,怕是绝不会逮拿祖宽,此次祖宽被捕,怕也是凶多吉少,很难月兑身了。
有此一点,吴三桂也知道在这样的关键时刻绝不能触怒义父,心下虽有帮孙良栋开月兑说情的想法,当下也是不敢再出声了。
这种窃窃私语,当然是不会被暴怒中的高起潜听到。
“你刚刚在说什么?”
骑在马上,高起潜神色十分倨傲,他也是有傲气的本钱,十万关宁,视他为父,五万宣大,他视之为奴,整个大明,除了左良玉等寥寥几个总兵是靠在清流那一边,对他高某人不大买帐,除此之外,还有谁敢和他挺直腰板说话?
便是杨阁老,那人是多么傲气的一个官儿,遇着他,不也是老高长老高短,拉手说话,书房喝茶,内花厅家宴,跟他简直是亲兄弟一般……一个小小千户,在他面前,有什么资格叫他高抬一眼?
喝问一句后,见孙良栋等人还傻楞着,而其余的围观众人早就躲开,十几个人站在大街正中,显的十分突兀。
高起潜又是怒喝一句:“你跪下,跪下回话,刚刚在说什么!”
“跪下,跪下!”
“兀那军汉,还傻征征的站着干什么,叫你跪下!”
“高公公叫你等跪下,还不赶紧跪下!”
高起潜怒喝过后,身边的大票将领,俱是一起跟着吆喝起来。这些人,身份最差也得是个前锋参将,或是选锋副将,要不然,也不够资格骑马跟着高公公一起行动,而在此时,却是如高家的奴仆一般,跟着一起吆喝起来。
武将们急着拍马,文官们都是皱眉不语。
他们是刚刚与张其平钱行完毕,然后锦衣旗校开读诏旨,张其平已经被拿下,脖子上还象征性的套了黄绫绳套,当做枷锁,张家人虽是哭哭啼啼,但也是准备好了行装,带了不少现银,预备进京打点。
张其平和总兵祖宽被逮,高起潜决定入京述职,洪承畴亦是相随同去,而刚刚走到这里,就是遇着这样的事,洪承畴皱眉不语,脸上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而其余各官,神色各异,表情不一,只有孙传庭看到此时,见孙良栋仍然昂然不跪,便是对着洪承畴轻声道:“这厮说话虽是无礼,但我真是佩服他的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