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公好大火气……”
张守仁转瞬即至,对着高起潜拱手一礼,冷然道:“在下就是左都督、荣禄大夫、柱国、太子少保、征虏将军、登莱镇副总兵张守仁,此人是我的部下,不知道公公为什么教训他?”
在张守仁报出自己一大串衔头的同时,四周的每个人脸上都是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
这么报名是没错,但其中硬顶的味道太明显了!
每报一个名字,高起潜脸上的颜色就加重了几分,等报到副总兵一职的时候,高起潜的脸已经俨然成了一个猪头模样,已经气的哼不出声来。
所有在场的文官武将,也都是十分吃惊的模样,各人眼光闪烁,都是盯着张守仁看。
面对神色各异的眼光,张守仁却是神态从容。他的跋扈嚣张,来自于他的背后的力量。
在他身后,是数十名骑马一同赶至的浮山将领们。在将领之后,则又是赶上来的内卫亲兵,再之后,则就是普通的浮山将士们了。
在赶过来的途中,显然是这些将领和普通的士兵已经听人说起了孙良栋等人的遭遇,所以在此时此刻,每个人脸上都是一脸的怒气,每个将士眼中,都是有深深的受辱之感。
大家都是和孙良栋一样,在此之前,都是感觉良好。
大家已经是朝廷命官,虽是武职,但也是世职官员,正经的领取俸禄和有官印关防的武官,浮山为核心,胶州为支撑,莱州和登州为外延,济南则是新的基点,在这些地方,所有浮山将士都是受到极大的尊敬,但一切努力,在强权面前却是被撞了个粉碎,此时此刻,张守仁挺身出面,明显是在和高起潜这个天下兵马总监军硬顶了,这个时候,大家伙还能不一起顶硬上了?
先期赶来的浮山将士,虽不敢刀出鞘,箭上弦,但也是一副戒备的样子,后赶上来的多是中下层级的军官和普通的将士,在看到眼前的情形之后,这些家伙都是不等下令,直接就是长枪立起,火铳下肩,一副准备做战的情形。
进来的浮山兵还不到一千人,多半留在城门处,确保城门处的畅通,就算只有几百人,给城中这些人的压力,却是十分庞大!
首当其冲的,便是高起潜身边的护卫仪从们。
这些人全部是关宁军里挑出来的,跟随高起潜多年,骄横不法,什么样的坏事都敢做,做了高起潜也能庇护他们平安无事,这些人个个穿着铁甲,身材十分壮实,格斗经验十分丰富,而且也嗜血好杀。
就是这么一群护卫,却是被一群浮山兵所惊!
那股久经沙场才能培养出来的无边无弗的杀气!
那股整齐划一的动作所展露出来的力量!
那种军人才懂得的决心和勇气!
而在急切之间,摆出来的长枪和火铳配合的阵势,更是完美无缺,一下子就是给了人无比强大的感觉。
至于装备,虽然浮山营只带着三成铁甲,但就装备而言,能和浮山大致差不离的也就只有关宁兵了,而每副具甲和兵器之间的细微弱差还不被人计算在内!
这么一股强兵进来,又是摆出咄咄逼人的态势,自是叫人手忙脚乱,十分紧张了。
所有的护卫虽然紧张,但也是第一时间把高起潜护在阵中,他们吃的就是这碗饭,哪怕对面是女真人,这个时候也只能硬挺着上了,否则的话,平时吃肉喝酒玩女人的痛快生活,从此以后就是一去不复返了。
其余各镇将领,有的吆喝部下准备,有的则是目光呆滞,一时都不知道如何反应是好。
一时间,人喊声,马嘶叫声,配上兵器碰在一起的脆响,人杂沓的脚步声,铁甲甲叶晃动时的哗哗声,整个城门附近,立刻就是一副兵慌马乱的格局!
“好强的兵,好强,好强,好强!”
不远处的吴三桂,固然是带着自己的亲兵做出了护卫高起潜的模样,但无论如何,看到眼前这些浮山兵的表现,不能不叫他连声称赞了!
辽镇诸将,与他有同感的亦是极多。
这些人,虽然个个是长跑健将,守城专家,敢和东虏野战的是一个也没有,但好歹都是百年将门世家,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在见识上好歹是不差的,眼前这些兵,装备好,纪律好,身体条件和辽镇比只强不弱,最恐怖的就是眼神中的决绝之意和战术动作的娴熟老练……这些是新兵蛋子不能比的。
至于那漫天的杀气,就更加不必多说了。
高起潜的愤怒,已经无影无踪。
太监就是太监,阴微无能无用的小人之流,没卵子的废物货色,自古至今,太监中固然出了一些有用的,但毕竟还是伤了元气根本,想要与正常人一样还是难了一些。
高起潜原本就是十分胆小的一个普通阉人,只是崇祯信他,一直派他出外监军和镇守关隘,带兵时间久了,叫他有时候也是觉着自己是个统兵大帅了。
但此时此刻,真刀真枪的对上了,他才赫然惊觉,在这些真正强悍的军人面前,自己真的连个鸟也算不上啊……
看着面露鄙夷之色,唇边是一抹明显冷笑的张守仁,高起潜居然畏畏缩缩,根本就不能置一词了。
“孙良栋,叫你替大军打前站,怎么搞出这么多事来?”
高起潜不语,不妨碍张守仁问孙良栋。他这个部下不是惹事的人,而且刚刚在城门外头,他已经大略听人说过经过了。
果然,孙良栋也是配合的很好,将事情经过也是添油加醋的说了。等在场所有的浮山将士听的都是怒吼起来!
从济南出来,沿途官府没有一个接济补给的,大家都是把希望放在保定城中,结果竟是城中文武都在这死太监的示意下,一粒粮食也是不给!
想到大家是吃菜粥一路过来,已经断粮两天,接着去北京以浮山营的快速最快也得五天时间,高太监这样的搞法,简直就是把浮山营往死路上逼!
“奸佞!”
“皇上身边怎么尽是这些人!”
“我看皇上也是糊涂蛋一个。”
“这大明怪不得现在到处是烽烟,你们看,我们一路过来,流民无人管,响马到处都是,土地荒芜,官府还只管催科,根本不赈济,河南那边听说更惨,咱们浮山收容了十几万流民,但河南那边还是源源不断的过来……这皇帝这朝廷,嘿!”
“真他娘的憋气!”
“去什么京师献捷,俺们掉转过身,回浮山去休!”
“就是,凭咱们的能耐,朝廷也无可奈何,咱就和曹州那姓刘的学,猫在莱州,这天下再乱,也不管咱们的事。”
“当忠臣良将就是要吃亏!”
“没天理了啊……”
浮山上下,向来都是十分团结,视每一个团体内的人如亲兄弟姐妹一般,孙良栋遭遇的,便是大家心中所痛,此时的议论,不仅是指向高起潜,甚至不少人连皇帝也扫在里头了。
经过这一系列的事,进京献俘祝捷时的骄傲和对皇室并皇帝的敬意,已经无形中消弱了很多。很多事情,就是要开眼去看,去经历,才会自己想的通透和明白。
到这个时候,怕是才有不少浮山将士会赫然明白,为什么张守仁一直强调,丈夫功名是自己双手去争取,而不是任何人的恩赐。
恩赐,不是好东西!
“高公公!”
听了孙良栋的解释,尽管这一次的行军是张守仁自己有意为之,很多困难,也是故意叫部下领受……有的时候,不用一点手段也真的不成。这一次的行动,主要的建议者就是钟荣,济南战胜后,朝廷的封赏必定丰厚,这样必定会在浮山将士心中造成一定的影响……在此之前,浮山的一切可都是张守仁给的,人们心中也唯知张守仁一人而已。所以,无论如何要消解掉朝廷对浮山可能造成的影响,欲为大事者,有些事情虽然肮脏,但也是必须要做的。
但在此时,他还是忍不住暴怒了。
这样的做法,实在是有点过了!
按张守仁的想法,高起潜最多是刁难一下,或是用极差的粮食来敷衍浮山,但还真的没有想到,这些死太监,在行事上,还真的是一点儿底线也没有啊!
这是生生把一支立了大功的武装往绝路上赶!
他双目喷火,看向高起潜,一字一顿的道:“我三千大军,距离京城尚有近三百里之远,公公只给折色不到百两,这个军粮补给,说的过去么?”
洪承畴一皱眉,他也没有想到,高太监做事做的这么过份。
孙传庭则是不管这些细枝末节的事,只是兴致勃勃的一直在打量着张守仁。眼前这个青年将领,英气勃勃,眼神中虽是怒气充盈,但神思清明,眼神清澈透亮,显示出极强的自制力,举手投足之间,也是显示出很多叫人高看一眼的东西来。
在他麾下,有好几个总兵,世家出身的副将和参将也不少,但以孙传庭的眼光看来,眼前此子,格局气宇之强,自己麾下诸将,真的是一个比的上的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