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僚们说的,正是孙传庭在此前决意冒险拉拢张守仁的用意所在。
他是向洪承畴推荐张守仁,在他看来,这样的精锐,用在关外为大军核心,十分合宜。但恩师不用,孙传庭便决意自己收致。
他在陕西和河南的战场,也很需要精兵。
有五千精锐打底,他就有信心横扫中原战场,使得清剿流贼的战事,在自己手中彻底平服。
但在此时,他却是微微摇头,轻声说道:“此子虽不是那种跋扈模样,也谈不上鹰视狼顾之像,但为什么,我观他于我,毫无敬畏之意?此人……不是那么好驾驭的啊……”
在杨国柱的宣大军中,把一百五十石粮食接收下来,又要了几万捆干草束,足够维持几天的低水准的伙食补给后,张守仁也是和杨国柱虎大威等人依依惜别,浮山营的鼓声再起响起,整支军队,犹如一条蜿蜒的长蛇,很快就是消失在了地平线上。
在浮山营骄傲飘扬的营旗之后,则是无数宣大镇官兵羡慕与敬畏交替的目光。浮山营将士们的骄傲与自信,已经是深深感染了这些正处在迷茫之中的宣大将士。
……
……
崇祯十二年三月初四。
经过五天的长途行军,在初四日的黄昏时分,终于抵达了北京城的城脚之下,巍峨高耸的永定门,赫然在望。
农历三月,天已经颇为和暖,两边道路隐约有绿意,春风吹打在人的脸上,也是温暖惬意,不复如刀子绞在脸上身上的那种难受。等看到高大而绵延不绝的城墙时,所有赶路的浮山将士,俱是有松了口气的感觉。
此次北上,感觉颇多,虽然长途行军对浮山将士不算什么困难,但这一次其中的甘苦滋味,委实难言。
“贵部行军之速,实在是令人咋舌啊。”
负责城门的是一个府军前卫的指挥使兼京营参将,天色渐黑,他已经预备带着部下关闭城门,虽然鞑兵已经退向口外,京师戒严已经解除,但最近的城门关闭还是特别严格,每天都会有兵部的官员前来查看,稍有疏忽,就会被弹劾上奏,到时候罪名可是不轻。
但浮山营也是奉有圣命诏旨前来,不能耽搁,于是他一边派人向上禀报,一边便是将张守仁等人延请入自己在城门附近的值房,叫人送上茶水,十分殷勤的做起了招待工作。
京营里的这些将领,发财的机会就是被派到外地,到时候小兵们烧杀抢掠,将领们也是会有相当的斩获,所以坐下不久,这个京营将领一边大倒苦水,一边就是打听南边的情形如何,看看最近这一两年有没有机会被外派出去。
与此同时,看守城门的京营兵们也是蜂拥而出,好奇的打量着站在城外的浮山兵们。
与他们相比,浮山营队列整齐,神色肃然,面对京营兵嘻嘻哈哈指指点点的模样仍然是肃立不动,只是冷眼看着而已。
这样闹了一会,京营兵自觉无趣,便也是一个个嘀咕着散了开去。
“这些山东过来的兵还真的傲气。”
“站也象个样子,装备也不错,和辽镇差不多。”
“哼,也就是和辽镇相当的样子,不知道有什么好狂的?”
“还不是要叫咱们腾地方给他们住?有什么法子,人家打了胜仗,是大爷!”
“呸,老子反正今晚不腾,这么急着赶过来投胎啊!”
这些京营将士都是怨气满月复,原本上头预计是要在三四天后这些浮山兵才来,要腾的地方还没有确定出来,外兵入京,肯定是要占用他们的地方,这样仓促而来,给京营找的麻烦真的是太大了。
怨气一出,目光自然也是凶狠了,这些京营兵,最少有一半都是第一次清军入侵时临时招募进来的京师流氓和地痞,杀人放火强x什么坏事都干,当兵之后,更是比当年坏了十倍不止,此时一个个目光阴冷,盯着浮山将士不放,这些乡下土佬儿,还真是会添麻烦!
他们的模样,浮山将士们自然都是瞧着了。
“怎么京营兵的样子,和咱们在胶州莱州见着的混子差不多?”
“什么差不多?不就是一副德性。”
“打架斗狠行,真动起手来,这几百京营兵,咱们一个哨一顿饭的功夫准定拿下。”
“真没出息,还要一顿饭?俺们丙哨最多半顿饭就宰光了他们。”
“还别说,京营的铠甲兵器都不孬!”
“没错,俺也看中了。”
对面的京营兵在具装上确实牛气,普通的小兵也是穿着泡钉棉甲或是皮甲,甲首一级的小军官身上,穿着的就是两层甲,里头一层锁子甲,外头一层布甲,修饰的很漂亮,看着防御坚固又华丽大气,特别是那些锁子甲,作工十分精美,环环相扣,似乎都是镀了一层银,露出来的地方,比如领口处,胳膊处,下摆,都是银光灿然,比起东虏白甲兵的银甲,在工艺上是犹有胜出。
这些好甲胃,浮山上下都十分喜欢,自是看着流口水了。
眼前的情形还真是诡异,一边是好勇斗狠的阴冷眼神,一边却是好整以暇的气度风范,最多是在眼神之中,有一些掩饰不住的贪婪。
“,怎么这些浮山兵一个个跟饿狼似的,看人的眼神都是绿油油的。”
“真是嘿……看着真渗人啊。”
“咱们还是离远点吧,瞧着害怕。”
这些无赖混混,果然是如浮山这边判断的那样,好勇斗狠打架什么的成,一旦是成军队形态彼此对峙起来,不过是眼神间的交流,没过一会儿功夫,京营这边就是彻底败退了下来。
“嘿嘿。”
“哈哈。”
浮山这边,没接到军令不准动弹,仍然是老老实实的成纵队状态站立着,但看到京营兵的那副模样,都是忍不住哼哈出声。
里头京营的刘参将正在招待张守仁等够资格的大将,其实除了张守仁本人外,包括张世福在内,在官职上还不如这个参将,差的老远,但刘参将心里清楚,这些浮山将领都是进京领赏来的,出京之时,怕是在坐的没有一个官职比自己低了,京营的人,信奉多条朋友多条路,不会凭白无故得罪人,所以他招待起来,十分殷勤,用着北京土著特有的亲热和爽快劲,正是和张守仁几人“盘道”,也就是问着张守仁等人的履历,虚实。
听说张守仁只是一个世袭百户,在一年多时间里就从百户到实职营将游击,再到左都督和副总兵,这个刘参将把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这得是何等逆天之人,才能把一支队伍从无到有,然后一直带到如此地步!
外头吵闹声起,刘参将和张守仁等人也是赶紧出来观看,一看到自己部下这么不争气,刘参将先是一皱眉,待看到浮山营不动山的军容军姿之后,却是换了一副颜色:“张将军,将来京营奉旨出外,如果有机会,末将一定追随张将军了。”
“哈哈,这怎么敢当……”
面对刘参将这样的老油条,张守仁前世今生的经验都不够用了,刘参将攀住张守仁胳膊,一定要请他到正阳楼东边的大酒楼里好好喝上两杯,至于住处也不必着急,上头答复下来之后,就立刻腾出地方给浮山营的弟兄们居住。
“刘将军不必太过客气……”
一进京,就叫这个老油条缠住,张守仁也是颇觉无奈,正敷衍时,不远处落日余辉之下,一个穿着蓝袍的官员,正是在几个随从的陪伴下,往着这边赶过来。
“是张主事来了!”
一看到来人,京营刘参将就是吓了一跳,一副十分紧张的模样,他对着张守仁道:“来的是兵部的张郎中,请出来迎接吧。”
“张郎中……”
张守仁眼皮一挑,已经知道来的这位官员是什么人了。
张若麒,山东胶州人,世家出身,其兄亦是在朝为官,此人是崇祯四年三甲进士,科名在后,原本很难到中枢任职的,但架不住此人世家身份,又是长袖善舞,善于钻营,在地方知县任上也是经营出了不小的名头,崇祯十年考优任刑部主事,然后又转给事中,几年时间,从浊流到清流,十分了得,接着在崇祯十年任兵部职方司主事,黄道周在去年弹劾杨嗣昌后,张若麒便是跟着弹劾黄道周,导致黄道周落职返乡,这里头的阴谋味道浓的都能熏死人,此人身上的杨党标签是实打实的,赖都赖不掉。
上次浮山报捷时,在天街刁难浮山捷使的便是此人,隔了月余功夫,人家已经从主事升级到职方事的郎中,已经成为兵部的中级官员了。
这个人,明显是来找麻烦的啊……
“末将拜见张大人。”
这么一点时间,刘参将和自己麾下的两个游击,十来个千总把总之类的武官都是迎了上去。平常时节,守城门一个把总或千总也就够了,前一阵戒严,各城门都是派了参将甚至是副将,配合文官,太监一起把守,现在戒严解除,勋臣和太监都闪人了,文官们也不大来,只留下武将们在城门口受苦。
但大家也不敢抱怨什么,京营的规矩比外头要严的多,在京师随便出来一个可能就是伯爵或是宰相的门生,武将这点能量真的得罪不起,只有在出京之后,才能有伸展的空间,这也是京营每次出京都作恶多端的重要原因,在京城里头,倒是被拘管的太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