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娘已经有了……”
彼此是每天都有联络的,京城往浮山行营的信使,哪怕是最困难的情形下也是没有断绝过,清军几万人不可能完全断绝南北交通,有一些州县始终未被攻克,但传递消息的难度肯定是与日俱增。
这个年头可不象后世,一水的高速和柏油路国道,哪怕乡村小道可能都是水泥的。这会子没地图,没正经的道路,雨天泥泞难行,雪天积雪过膝,保持通信,说的容易,但实行起来,可是真的十分困难。
光是保持信息畅通,在合适的地方寻找到合适的忠诚的人手来维持通信点,这一件事,就足够林文远在浮山系统内立足!
消息是早就知道,不过当面说出来又是另外一码子事了。
张守仁一开口,跟随的孙良栋一伙就都是呵呵笑出声来。张守仁是浮山无可取代的核心,他有后人,无疑就是基业有了无可争议的传人,大明这会子兵为将有,营头世袭已经深入人心,在这方面,张守仁暂时无可改变,也无意改变。
饭是一口口的吃,有些改变,甚至要超越百年时间。
林文远也是十分高兴,但也颇觉遗憾:“不知道什么时候生?到时候,如果有可能,还是想回浮山一次的。”
“到时候再看吧。”
虽是郎舅至亲,但这种事张守仁也没有办法给林文远开后门,只能含糊不清的道:“只要有可能,一定叫你回去。”
这么一说,林文远也只能默然点头,不好继续再说下去。
“大人,到了。”
众人是轻装简从,快马轻裘,没过多久,就是到了目的地所在。
相府所居,自是叫浮山的这一群土豹子大开眼界。隔着几百步远就是下马石,各人下马来,在拴马桩上把马栓好,留下人照顾后,才安步当车,继续前行。
说是巷子,其实是和胶州城中最宽的大街也差不多了,前后左右,都是那种钟鸣鼎食的最顶级的豪富贵戚人家,在大街上,也是能隐约听到丝竹管弦之声,而薛国观的相府,也就是在巷子的最深处了。
林文远是常客,孙良栋来过一回,而张世福和钱文路苏万年等队官却是头一回来,眼前的这富贵模样,掌握这个庞大帝国的权势带来的威压感,都是叫这些将领们有点战战兢兢,透不过气来的感觉。
“你们也不必紧张。”
林文远微笑道:“阁老么,本事自是有的,不过十年前还是咱莱州府的推官呢,推官么,你们见的少了?阁老年纪不大,脑子清楚,为人精明,脾气很好,就是有点儿担不住事,真遇到麻烦了,和官老爷一样,都是想着往外推……”
他的介绍,当然是低声来说,这巷子口就是过百的车马停着,轿夫和车夫加起来好几百,卖小吃的都有好几十个摊子,加上薛国的家下人也是不停的经过,要是叫人听到这一番话,也是关系不少。
这么半开玩笑的话,又无形中把薛国观的形象往下拉了拉,各人心中那种神圣难明的想象也是淡了很多……再怎么说,浮山上下也是见识过大世面了,不再是那种乡下军户的格局,就算是这个大帝国的首相又如何?现在这会子,大爷们可不是就大摇大摆的到他府上来了!
原本林文远进出相府就跟回自己住处一样,向来是直接就进来。但这一次却是由他将张守仁的拜帖递上,叫门房传递进去,见他带着大票武官来到,门房上也是明白,赶紧就有人进去通传。
没过一会儿,就看到一长龙的灯笼犹如长蛇一般,从内宅那边涌了过来。
二门打开,摆上仪门,接着就是大门洞开,薛国观竟是亲自站在大门阶上,一直迎到了大门门首之下!
“这是谁啊?”
“武职一品啊,这谁知道?国朝勋戚之家,出身就武职一品的都多了去了,谁记得那么多。”
“看这一伙,不象是勋贵人家的纨绔啊。”
“我知道了,浮山张国华!”
“嗯,这就没错了,征虏将军副总兵,薛相出迎就在情理之中了。”
“那也迎到二门就算天大的面子了,这可是大开中门了。”
“你们不懂了吧?张征虏拜在薛相门下,门生拜老师,加上这身份,硬进硬出,就是打中门进中门出,这规矩,一点儿不错。”
薛府门外和门房里头,尚有不少等候召见的大批官员,有的是外官,已经面圣述职,只等拜辞就能离京,也有一些是京师的中下层官员,每天都是有不少事情跑来请示阁老。
至于尚书侍郎台阁寺卿一类的大佬,倒是不必等候,也是随到随请。
但能叫薛国观迎到大门处的,大约整个京城,两个巴掌都数的过来。
这个面子,实在是不小了。
“拜见阁老!”
张守仁自是不敢怠慢,当下便是长揖而拜,他的部下自然也是一起拜将下去。
“免礼,免礼!”
薛国观的年纪在一个政治家来说,正是壮盛之年,从容貌上还能看出,年轻时是一个个头不矮的美男子,就是此时,穿着一身家居的道袍,头顶只是一根木簪子束发,但仪表风度都是十分出众,说话的声音,也是十分爽利清楚的北方官话。
张守仁下拜之时,他已经大步下阶,待张守仁躬子时,便已经感受到了薛国观托住自己的臂膀。
“国华请起……诸位将军都请起,老夫就不一一去扶大伙了。”
当着众人,薛国观也是没有阁老首辅的架子,言谈间,十分自信从容。但张守仁抬眼之时,正与薛国观眼神对视,但见这位阁老眼中,似乎也是藏有隐忧,而看他的面相,也是似乎是那种过于自信,有时候是有点刚愎自负的那种人……仓促之间,也不能看的太仔细,对视之后,两人都是把头扭开了。
就薛国观来说,自己收的这个武将门生,真的是赚大了。
以前只是看林文远的面子,也是自己莱州府推官出身的情怀,提前在胶州布了一颗闲子,打算是在十年甚至十数年后,张守仁能够慢慢崛起,成为一支可以倚重的武装力量的首领人物。到了那时,这颗闲子才算是派上用场。
但眼前这个年轻人,太过妖孽了一些吧……
一年多时间,开辟出年入百万的财源,年入四十万石的庄园,自己还领了官照,开办铁矿厂,另外军队是从几十人到几百人,再到数千,然后堂堂正正,野战而击败东虏一旗,斩首加起来一千七百级,还不算以前的斩首的过两千的海盗和响马的首级……
要不是这样实打实的无可争议的功勋,哪怕就是自己这个首辅帮这个后生,他又能从一个地方破落户世袭百户到如今的地步?
只用一年多的时间?
怎么可能!
心中有这种强烈的情感,薛国观也是深深的打量了张守仁良久,而张守仁也是模样十分坦然,在薛国观打量自己的时候,顺道儿就是把自己的那些副手给介绍给了老薛。
“嗯,嗯……”
等最后一个有资格被介绍的浮山将领的名讳也报过之后,薛国观才突然醒过来似的,看着张守仁,他也是感慨由之的模样,油然道:“诸位将军之年轻,老夫在此之前也是有过准备……但当面见到,还是感觉自己已经老的不成话了。”
对这样的话,张守仁也只能赔笑了。好在林文远在,他与薛国观已经是自家子侄一般,当下便笑着道:“阁老又在说笑了,咱们还是赶紧进去吧,阁老府中,可是有不少好茶,大人你身为阁老门生,这一次可要好好的享一享口福。”
“唔,眼下新茶未上,老夫这里好茶也是不多,不过……还是快请吧。”
张守仁和浮山众将的年纪也是给了老薛不小的冲击感,不过堂堂首辅,倒也很快就收拾好心情,肃容做了一个手式,便是陪着张守仁等人一起从仪门进去,再入二门,一直到正堂阶前,但见堂中灯火通明,影影绰绰站了几十个丫头小子等府中下人等着伺候,厅中已经摆了十几围在里头,客人也是有大几十人,见薛国观带着一众穿着戎装的武官进来,各人也都是迎上前来。
“这些都是老夫的至交,好友,朝中的门生,故吏,亦在其中。国华拜入老夫门下,与大家见一见面,也是理所应当,所以老夫擅作主张,国华,不要见怪啊。”
“门生岂敢!”
看来这就是老薛在朝中的可靠班底了,有五六个绯袍在内,其余大多半是蓝袍的五六品官员,绿袍的七品也有十来个,应该是上一科的进士中的英才,留在京中任职,被老薛先罗致在门下了。
此时这些官员都是用好奇的眼神打量着张守仁一群人,一边是文官,一边却是戎服的武将,在地方上,文武要一起办事,这场景还不奇特,而在京城之中,文武是向来泾渭分明的,此时此刻,众人的目光也是各有含义,其中况味,也是唯有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