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直白坦率坦诚的话,其间还有一丝可爱妩媚的感觉,但在场的人,却只是感觉到一种无言的肃杀。
这便是毫无公理,亦不打算理的**果的强权之声。
能发出这样的声音,也是曹州兵将在兖州向来无视法理,天老大刘大帅老二,犯了多大过错,做了天大恶事,只要刘帅罩着便是平安无事,长期下来,也是养成了这么一点虚骄狂妄之气。
任是谁,凭是什么身份,恶了刘大帅,便是一个死字。
哪怕就是横行山东的孔府,曹州兵无非也是给孔府几分颜面,真论起来,也是丝毫不惧。
在这个时候,不少人也是若有所悟,原来世间一切就是这么简单,有了武力,便是有了一切,能叫这个曹州将领在济南府城公然这般坦率和狂妄的,支撑他的,无非就是身后的两万强兵,在这种坚实的后盾,济南府城的这些官员,又能奈他何?
“这些曹州人,还真是可爱啊……”
还是那个灰衣汉子,在四周所有人面若死灰,心情沮丧之时,他呵呵笑了两声,喃喃低语一句。然后却也不再驻留下去,转身便走。
人群之中,也是有好几个打扮寻常,但眉目间有精警之气的汉子都是跟了出去,一直到走出老远之后,灰衣汉子才头也不回的道:“留在巡抚衙门这里,一会两位东主出来,和他们打个招呼,就说晚上我去拜会他们。”
“是,俺们知道。”
“丁宏广跟了来,旁人莫跟。”
跟过来的汉子们又一次在人群中缓慢而不露形迹的分开,只有一个精瘦汉子,面色白皙,身上穿着宝蓝绸大褂,头上是一顶四方平宝巾,一副省城秀才的打扮,正是特务处情报组的丁宏广,现在在浮山营中还是百户官的头衔,不过这一次大家都是要水涨船高,统统升级,他这个百户怕也是干不长,至于升到何等地步,现在还是未定。
此次留在济南,也是立功的心正切,而跟在前头那个灰衣汉子,也就是特务处主办王云峰身后,自是更不怕埋没了他此次的功劳。
这一身秀才打扮,穿着倒也合适,只是丁宏广眉宇间全是精警之气,两眼也是精光闪烁,哪里象一个读书秀才的眼神?
好在这阵子有点兵慌马乱的味道,那边的热闹也没彻底散去,倒是也没有太多的人注意。
穿过大街走小巷,丁宏广和王云峰已经走在一处,一前一后,就象是秀才相公和长随一般,一直到小半个时辰过后,在一处毫不起眼的四合院前,王云峰亲自上前,拍动黑色的门环。
“大人?”
在有节奏的拍击下,黑色的院门哑然打开,一个汉子斜斜站着,在认出是王云峰后,才慌忙把门打开。
“嗯。”
王云峰点一点头,也不说什么,与丁宏广两人一起大步进来。在他们进入之后,那个开门的汉子打量了巷子外头好一阵子,见确实无人跟来,这才又重新关门闭户。
“人都在吧?”
“都在的。”
特务处最常出头露面的,当然就是情报和行动两组。说是组,情报组的人员光是在编的就是有五百余人,外围那种给钱买消息的更是不计其数。每年大量的经费用在情报组,而与林文远的军情处不同,特务情报组又称内情组,只负责侦辑浮山营控制下的内部情报,不管是浮山文吏,或是将领,又或是普通士兵,商行掌柜等等各行各业,只要稍有嫌疑,一定就会被内情组盯住不放,直到出结论为止。
行动组人员不及内情组多,人员编成十分干练,总数也没有超过二百人,一般是以十人左右的小组行动,干起活来十分爽利。
最近济南乱的鸡毛鸭血,兖州来的盐丁们大肆抢掠,杀人恶事其实做的不多,不过城中颇有一些向来和浮山营过不去的士绅人家也遭了难,被杀的还不在少数,这其中行动组的功劳当然是不小。
这座院落,也是行动组买下来的秘密据点之一,很有一些暗中见不得人的勾当是在这里进行。不过今日之后,这个院落明显是要废弃掉了。
倒不是这个据点暴露,而是要用来做一些十分隐秘又有些残忍的勾当。
“既然都在,那就动手。”
王云峰面无表情,甚至是有点淡漠之感。
身为特务头子,他的事情是千头万绪,当初大军北上,留他和甲队在城中,情形也是千难万险,到得此时,也是该到了揭盅露底的时候,这一手赌注买定了离手,是赢是输,也就是在这一两天。
后院传来隐约的哭叫声,在马三标等人的簇拥下,面无表情的王云峰和一群面无表情的部下一起往着后院赶去。
这个四合院和当时普通的北方民居一模一样,门房间壁堂房边厢月洞门夹墙之后是一个小小的后花园,整个院落有二十几间房,是一个清雅幽静在都市之中可以闹中取静的一个好地方,但此时的后园已经与往常截然不同,花树被连根拔起,在院落中间的草坪上有一个看了触目惊人的大坑,十来个汉子月兑的精赤条条,汗水从头到后背前胸流的如小溪般肆意,看到王云峰进来,众人也是将手中锄头放下,抱拳躬身一礼。
“大家辛苦了。”
王云峰嘴角动了一下,算是对众人一笑。接着便是往下一看,园子中间,已经挖了一个两人多深的深坑。
“挖坑埋人要挖深……”马三标咧嘴笑:“这是大人的指示,大人的指示,俺们是向来不敢不听的。”
坑底中间的几个人,却是无暇领会马三标的笑话,一看是王云峰前来,那几个人已经又大声哭叫起来。
他们是双手被反绑,好在嘴巴没有被堵上,此时拼命嚎啕大哭,将家中亲人老小都搬了出来,哭的肝肠寸断,拼了命的求王云峰给一线生机。
都是浮山人,王云峰也是张家堡的出身,第二批入的亲丁队,眼前这几个,果然也是和他一起入的浮山营,四个人,有一个是帮统,其余三个,都是排正目和副目的军官身份。
这样的人背叛浮山,实在是叫人难以想象。
“俺们不是背叛浮山,就是他们出的银子太多,俺们叫银子晃花了眼。”
“俺们是打死也不会对大人不利,他们说也不敢要新火铳,就是坏了的修不好的要几支去,留着镇宅。”
“俺们是一时糊涂,云峰哥你饶俺们这一次,下次再打东虏,俺这一条命就留在战场上,死的光彩一些,免得叫家人抬不起头。”
“大人已经交待过。”王云峰看着众人,眼神中也是罕有的露出柔和的光彩,但语气仍然生冷如铁:“你们都是有功的,不然也到不了现在的位子。这一次你们犯了这样不可饶恕的罪过,固然是自己贪心,叫银子晃花了眼,但也是咱们军中对军械的保管条例还做的不好,叫你们有了可乘之机。所以,大人也担一点责任,第一就不把你们明正典刑了……第二,人家买通你们给的银子,你们已经寄了回家,这笔银子大人会收回,但你们算是战死后失踪吧,抚恤银子会按时给你们的家人,所以不必担心老无所养,幼无可恤……就是这样,动手填坑吧,犯了这般大罪,以这样的不光彩的死法来叫军中人的人知道,仁心之后,仍然是不可动摇的法理!”
迸发的嚎哭声中,泥土被扬起抛落,几息功夫过后,刚刚两人深的大坑便已经消失不见了,汉子们开始在松软的泥土上一直的踩着,一直到坑底那若隐若现的哭嚎声彻底消失不见了为止。
等把坑上的泥土全部踩实之后,所有的人脸色都是十分难看,都是带有几分灰白惨败的颜色。
行动组的人杀人不是第一回了,杀人在他们也就是和杀牛宰羊差不多的感觉,但此次用这种方式,杀掉的是浮山营的自己人,心中的悸动自是难免。
花园角落,有几个军人模样的人,此时也是面色惨白,在与特务处的人点头致意后,就是逃跑般的离开了此地。
“拢共是十五支破损坏掉的火铳,要了这几条人命,何苦?”
尽管下令时毫无犹豫之意,但此时王云峰也是面色难看的很。
“新的火铳保管条例也是颁布实行,相信以后就是有人犯傻也是找不到机会了。”
马三标平时很难得能说什么正经的话,此时的回答,倒也象模象样。
“不说这事了。”
王云峰接过部下递过来的毛巾,擦了一把脸,脸上的那一点柔和的线条又完全消失不见。看向众人,他冷然道:“大人交待我们的事,现在已经到了最紧要的关头,今明两天,我要看到城中天翻地转,居中联络主要是情报组的事,行动组负责铲除一些碍眼的人物和实施保护……三标,今晚过后,你带人去钱长史家,明天早晨的太阳,我不想他再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