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
时交五月,在这个时候已经是正经的初夏,四处暗夜中虫鸣声不绝于耳,夜漏更深,一艘二百料左右大小的小型海船却是悄没声息的从海上过来。
木浆划破水面,将海面上的一轮圆月击的粉碎,浆声之中,船儿很快就靠上了岸边。
“是不是张歹儿?”
“是我,是马将军吧?”
“唔,快上来吧。大人还在等着咧……”
港口处码头上打着几盏灯笼,上头是海防营三个大字,海巡处已经正式升格为营,马洪俊为这个营的指挥营将,虽然回骑兵队在打算是落了空,但经过几次会议后,知道浮山将在近期内把人力物力都向水师和海防营这边倾斜……有这个消息,马洪俊便是安心下来,毕竟他在海防这里也近一年时间,凡事顺手,真换个地方重新再来,也是够吃力的。
等船只靠上岸边之后,一行人便是从船上跳下来。
为首的是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中等个头,赤红脸膛,典型的海边渔民的相貌。
看到马洪俊,这个青年便是行了个军礼。
“不必多礼了,你们特务处……嗯,走吧。”
马洪俊把半截话咽了回去,特务处不算正经军人的话要是叫张守仁知道了,天知道又把他发配到哪里去。
再说最近特务处风头简直是只能用火爆来形容,莱州和登州一带,现在特务处的名头能止小儿夜啼……多少人被杀破了胆!
登莱一带的大户,原本就不能和真正的江南士家和北京的豪门相比,底蕴不过就是几世中举或中过进士的人家,要么就是军户里指挥一级军官的世家,现在当个七八品的小官,或是在乡里当乡绅,要么就是入营当营将。
这些人要紧的不是官职高低,而是彼此声气相连互为臂助。
招远这样的金矿,朝廷不能开采,这些登莱士绅居然欺瞒朝廷暗中开挖,而且多年以下没有暴露,如果不是张守仁得到提点,雷霆万均一般介入,又以特务处行血腥手段,旬日间杀近五百人,凡与招远矿有关的人等,身死族灭者不在一户,除非有官身的,都难保全首领。这样的手段,令得登莱全境慑服,而一些不好动手杀害的,则是以巡抚刘景曜代为助力,加以逮捕拿问。
张守仁是新上任的副总镇,少保左都督,赐尚方宝剑,这样的身份,只要不是造反谋逆,便是在地方上过份一些,朝廷是不会多管的。
刘泽清在曹州行事,杀人手段更加残忍,平时更加嚣张跋扈,但朝廷不能制之。
行此事后,登莱一地,张守仁固然是威权不可撼动,便是特务处也扶摇直上,成为登莱等地士绅百姓心中恶魔般的人物。
说起来,正经的浮山军人总是视特务处为异类,内卫队还要好一些,但那些正经的特务们行事血腥残忍,没有限制,并且军法处和廉政处的人相当都是特务处培训或是本身就是特务处的人,正经军人受制于他们,彼此间没有成见才怪。
军中现在也是山头林立,但只要不影响到军务自是没有人理会,但无故挑衅,军法却不是耍的。
马洪俊干笑两声,模了模自己下巴上刚蓄不久的小胡子,在黑暗里模黑走了一阵子,又是向特务处的人问道:“皮岛那边的朋友带来了吧?”
“嗯,大人的吩咐,绝不敢误事。”
“那就好,那就好。”
当下再无别话,一行人穿过码头和仓储区,然后上马,穿过军堡,奔行大道。
沿途似乎是浮山这边的最高警备级别,军堡之中,就是甲士林立,尽途雨水极大,打在人脸上须臾不停,但甲士们目视远方,目不斜视,一手持枪,另一手打着松明火把,烧的极旺,凡有火把熄灭,丢在一边,另行点上一支。
如此雨夜,每隔十余步就是一名甲士打着火把照亮,从军堡到浮山大营近十里之遥,一路上最少用五六千士兵站在雨地中打着火把照亮,每个士兵都是甲胃鲜明,面容刚毅,虽是在半夜雨地里头,瓢泼大雨不停打在脸上和身上,却是一点反应也无。
“这般精锐,当年毛帅身边部曲,怕也远远不及。”
“当日毛永诗,也就是耿仲明那厮勇武难敌,遇战则先锋,攻城则先登,身边过百人都是可以一敌百的豪杰好汉,但就算是他,也带不出这么多精强兵马来。”
“建奴的白甲,应该……”
“奴之白甲,具甲,勇武,当无疑问,是不是能约束成这般模样,也是疑问。”
“若无辽镇兵马,见此强兵,宁当愧死。”
“他们若有愧死的心,怕也不会把仗打成那般模样。天启六年时,我可是在辽西,亲眼见二百多个辽镇营头连续不停的炸营,甲仗物资值几百万银,就这么沿途丢了千里,后来我从辽西回辽南时,一路上尽是包衣阿哈推着小车运兵器甲仗布匹粮食,看的我恨不得杀几个人才能解气!”
这几个人,在雨水中闷声交谈,翁声翁气,除了自己之外,别人都听不大清楚。他们都是戴着雨笠,将脸庞隐藏在斗笠之下,并不露出真面目来,但望向道路两边的将士的眼神,却是毫无掩饰的欣赏。
听其议论,则是对诸路兵马,对当日东江镇,东虏,还有辽镇的兵马都是十分了解。
点评起来,都是头头是道,十分精准了然。
特别是有人在天启六年后金与大明交战时居然亲临其地,这话说的很大声,大约是因为愤懑之故,但前头的特务处的张歹儿听了,却是丝毫反应也无。
因为有军士戒严加上照明,一行人如箭一般,很快就到了浮山大营之中。
营门大开,两侧甲士更多,持矛挺枪,肃立两边。
如此戒备,刚刚在雨中还能交谈的一群客人,此时都是心中惴惴,不再复出言交谈了。
整个营房之内,全部是用红砖铺地,雨水虽大,排水沟渠充足,并无积水。客人被延请到节堂处下马时,但见一座五楹七架的堂房之前站满士兵,盔明甲亮,军容齐整,踏脚处毫无泥泞,十分精洁,四周房舍建筑的错落有致,里头还有灯火闪烁,但偷眼一看,是不少纱帽圆领打扮的官吏,就在屋中整理文档,忙忙碌碌的模样,不象是临时作伪的模样。
虽然心中不安,但在踏足节堂将要进屋的一瞬间,客人中还是有人轻声道:“浮山气象,似乎还在盛京之上。”
这话一说,其余几个客商都是情不自禁的一点头,但紧接着又是瞪眼看这人。
这话说的,太大胆了。
进房之后,感觉房中灯光更加明亮了,正中是一群穿着浮山军浮的青年军官,正在大声商量着军务,几个客人凝神细听,却是知道这是参谋军官和作训军官一起,编定最新的训练计划。
“姜主办,你们参谋处也帮着练兵了?”马洪俊进房后比客人要随意的多,找了张椅子坐了下来,对着带人忙碌着的姜敏道:“新军练的不坏了,一个月还不到呢,刚刚一路过来……最少是整整一个营的新军吧?”
“差不离吧……”
姜敏微微一笑,答道:“这是从即墨调过来编训的新军营将士,嗯,练的确实不错了,队列和行军勉强都够格了。”
“各营的名字,旗号,主将,都还没定吧?”
这话要是别人问,未免犯忌,浮山原本是一个营,主将张守仁一个,现在原本的老营打散打乱,不少士兵提了正目副目帮统哨官,最不济也是一个什长,还有一些表现优异的进了讲武堂,准备半年到一年的军官养成学习。
浮山这一次仍然是按五千人到五千六百这个人数来编成,到全部编组完成,正好是四个步兵营,其中各含一个骑兵队,一个纯骑兵营,一个水师营,一个陆防营和海防营。
炮队可能也从各营中抽出,或是各营只保留一磅到三磅小口径火炮,其余大炮集中一处成立炮营,集中使用。
这个思路,在冷兵器时代是否适用,张守仁还在考虑之中,所以炮营成立于否还在两可之间。而其余各营,除了营将之外,几乎一切都底定了。
四个步兵营,一曰浮山营,仍然是用以前的老营名称,留的精兵最多,仍然是张守仁麾下最精强的部队。
二曰选锋营,这个名字,一般明军将领麾下皆有,张守仁也不必免俗。
三曰定远,四曰镇远。
这两个营名一般明军将领不大会使用,但张守仁坚持已见,心中自是将平虏定远,做为自己将来最高的成就和志向。
骑兵营名奔雷,曰前锋,水师营为伏波。海防及陆防仍如其旧,并没有改名。
营旗暂且未定,则是由未来的营将自己选定图案,张守仁就不加以干涉了。
八个营头倒不一定全部由参将级别的军官来带,比如海防营,仍然是由马洪俊这个游击来带,陆防营成立后,周老千户自请离职,因为陆防营已经渐成体系,实力渐强,担负的任务也重要的多,一群老军官感觉自己不能胜任,这一次是派了一个崔余这个原本的甲队副队官来担任陆防营的营将,而除此之外,其余几个营头的竟争,十分激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