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厚的血腥味在登州城中弥漫着,到处是尸体,到处是丢掉的东西,衣物,还有跑丢的鞋子。一个五六岁的孩子和家人跑丢了,站在街角,被几具瞪大了眼的尸体围着,这个孩子不敢动弹,急的在原地哇哇大哭。
“作孽,孙良栋这混蛋,杀孽太重了。”
一个温和的声音先是说了这么一句,接着就是军靴大踏步的走过去,然后一双坚实的胳膊将那个孩子抱了起来。
“乖,莫哭,大叔给你糖豆子吃。”
“还哭……你家在哪儿?俺叫人送你回去便是。”
“就在这儿?那就是你爹娘?”
“好好,快去吧,把这糖豆子接了去,嗯,乖,以后莫乱跑了。”
阳光下,曲瑞是穿着和孙良栋阶级一样的军服,都是加的都指挥使的署职,都是参将的实职差遣,现在也都是一营的主将,麾下是五千多兵马,甲械精良,一线长枪手全部配铁甲,三十斤到五十斤不等,光是这些铁甲,不少大军镇的总兵官和一路副将都凑不起来!所用的长枪,也是从五米长到三米不等,还有长两米的长刀,用优质钢所铸,锋锐无比,用张守仁的话来说,已经快接近盛唐时陌刀的感觉了。还有包着铁的长铁棍,给少数力士使用,专砸马头。
这是纯粹的步卒编成,一个队七成是长枪兵,然后长枪兵阵列中有长刀手,防止突阵的马甲和白甲兵,有马棍手和七米长枪手,应对的是敌军重骑突阵。
最前一排则是龟盾手,最大程度减少敌军的弓箭杀伤。
火铳手则是单独编成一队,与长枪阵列配合。
新军加入之后,生铁供给不缺,整个浮山军已经在精气神和训练上,装备上都是有月兑胎换骨之感。
两个主官,却是将两个营带向完全不同的风格。
曲瑞的带兵方法,一样的严格,一样的残酷严苛,但却是叫人有春风拂面的温和之感,与他待人接物一样的温和,随意,大度。
如果说曲瑞是水,孙良栋就是一团烈火,他可以将自己和身边的所有人都烧成一团焦炭,其性似火,其行也似火。
孙良栋主杀,曲瑞则是十分慎重,以抓捕和驱逐为主。
便是有人担心有真的奸细和主谋人漏网,他也是淡淡一笑道:“也要叫人家特务处有事做……名单早就有了,登州是咱们自己的内月复地界,要么他们跑到宁海州威海卫从威海出港口就水路逃走,要么就是等着被抓,这两种可能你们觉得哪一种大些?”
现在南来漕米已经很少到威海转运,几乎是断绝一样,崇祯早年一年还有几万石到威海港口,不过那已经是陈年往事了,港口已经没有什么船,整个登州一带海面的船只就是浮山水师控制着,这么一想,自是就不担心有人能逃月兑了。
看着那小孩子一路跑的很快,然后跳到父亲怀中,露出欢实的笑容来,曲瑞也是抿嘴笑了一笑,在他身边的人,也都是微笑起来。
这一年来,浮山亲丁出身的将领不少都是成了家,孙良栋还光棍着,黄二虽订了亲,但也不曾把新娘子娶进门,倒是曲瑞的新娘已经过门好几个月了,怀了身子,有空就跑到云娘那里聊些孕妇经……有了娃之后,哪怕是还在娃他娘的肚子里头,看到小孩子的时候,这些汉子的心里却是比以前柔和的多了。
“走吧,到屯田局那边去。”
“听说那里边的人受了大罪了,参将,要是那边青皮混混还在,俺们动手你也不能拦着。”
“若是如此,只管杀便是,你们当我是烂好人么,不想妄杀,但真该死的,也只管杀。”
屯田局和治安处,财税、统计,医药卫生等各局都在一条街上,占地最多地方最大的也是屯田局,因为和民政局的抚济院在一处,屯积的物资多,也就成了乱民们围攻的最要紧的地方,在那里头,除了一哨的浮山军人之外,就是大量的文职人员。
曲瑞等人,也是飞速的向屯田局那边赶过去。
“人已经都散了?”
“不对啊,怎么这么空旷?”
戒备状态的军队搜索过来,但见四周空空如也,只是地上也多了不少破烂,似乎是眨眼之间,所有人都逃的一干二净,一个也不曾剩下。
待更近些,却是有人发觉道:“人都被抓起来了,了得,满满当当一院子,抓了好多!”
再近一些,曲瑞也是看到了,几亩地大的庭院里头,蹲了一院子的人,这些人十个有九个都是熊猫眼,有不少嘴巴上都是肿的,还有血迹,还有一些睡在地上,似乎是被打过之后还没有清醒,一个哨的浮山官兵,就站在场院四周,手中的火铳低垂铳口,对着这些人瞄着,有什么不对,可以立刻开枪。
“谁是哨官?”
“是俺,王新元!”
曲瑞进来,已经引起场中所有人注意,哨官小跑迎上来,敬了个军礼后笑嘻嘻的道:“参将,俺们抓了小三百人,都是这几天闹的最厉害的青皮混混。”
“做的好!”曲瑞十分赞赏,夸赞道:“未杀一人,全数生擒,王新元你好主张好谋划。”
“不是俺的功劳。”王新元不好意思的模着头道:“是俺的甲排正目,杜伏虎。外头枪才响几声,伏虎就说大军进来了,咱们外头人还急着想冲进来,不如一次开门放几十进来,打翻了制服再放,这些青皮都是黑眼珠见不得白银子,进来一批就是打翻一批,最后没胆的跑了,胆子大的都在这儿了……”
一边说着,这个哨官还踢了踢脚底下的一个青皮,对方如一只死狗一样躺着不动,看了一眼,这哨官笑着道:“这几天我们可受老了罪了,所以弟兄们下手都不轻,这厮下颚骨被打碎了,以后怕是只能喝稀饭了……”
“好算计,也果断,杜伏虎做的不错……”
看到人群中带着部下警备的杜伏虎,曲瑞向着这个河南新军微笑着点了点头,他和对方的身份相差太多了,不必去大张旗鼓的召见并夸奖了。
“我们的事差不多了,底下布置弟兄们警备吧,不是必要情况不必多有杀伤,嗯,就是这样,传令吧。”
在曲瑞的命令之下,整个浮山营的军官们分散带队,从屯田局这里到城门处,整个部队分散辐射开来,将半个登州城,控制在长枪与火铳之下。
……
……
另外一个方向,周山混迹在人群之中,向着城外方向急步赶过去。
大军一进城,本城的老实人都是纷纷躲进家门,枪声一直响个不停,浮山军分成选锋营和浮山营两个部份,做法也是大相径庭,曲瑞那边枪声少,打人拿人的多,孙良栋那边就是枪声爆豆一般的响个不停,也不知道要被打死多少人才算完。
周山心中也是十分的庆幸,还好自己是见机很快,换了秀才衣衫,装成进城来的乡民,现在随着大流一起出城,如鱼入水,先他娘的躲一阵子再说。
到了城门处,人群也越发稠密起来,看来此时要出城的人还真的不少。多半是农民打扮,也有少量是行商或是家仆打扮的人,城门处人流很长,周山翘着脖子看过去,看到有几十个浮山兵把守在城门处,盘问人群,似乎也不严密,问了几句后就挥手放行了。
他这就放下心来,老老实实的跟在人群之中往外走。
“你站住,站过来。”
出了城门洞,感觉却是不对了。守城门的兵站在明面,还有一二百人,穿着各色衣袍,摆着十几张桌子,放着大量的图形和文字,有几十人已经被带了过去,正在被按图形上的图案来对着盘问。
这就严格很多,有两个浮山兵已经看到周山,也不盘问,直接就是点了点头,喝道:“就是说你,莫要装傻充楞,赶紧过来。”
“是,是,军爷。”
周山嘴上答应,心中却是吓的发狂,他犹犹豫豫的,一边走,一边打量四周的情形,看看能不能借机逃走。
“站住,再跑便开枪了!”
正在他犹豫的时候,一个小个子从人群中猛然窜出来,整个人跑的飞快,大约是把全身力气都是使了出来,在周山眼前,这个小个子几乎是眨眼功夫就窜出几十步去,城门外的护城河早干涸了,还有几间茶棚草铺子,不远处就是农田人家,窜到那边,不出动大军就追不上了。
正在他给这厮庆幸的时候,枪声响了。
啪啪两声之后,那个疾奔中的身影就停止了下来,一个活生生充满活力的人被打翻了,后背是碗口大的洞,鲜血沽沽涌了上来,当看到那人的双腿抽搐了几下之后突然不动了之后,周山感觉全身的汗毛都打开了,汗水如洪水一般涌了上来,整个额头和脸上全是涌上来的汗水,他的眼睛都是打不开了。
一种无边无弗的恐惧感抓住了他的心窝,使得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