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黄澍赶到的时候,浮山众将再一次闻讯出迎。
看到这么多活猪活鸡,负责军需采买的军官笑的见牙不见眼的,实在高兴。
倒不是说省了银子,浮山最不缺的就是银子,随着张守仁各项生意来钱越来越多,军需官们也是越来越财大气粗。
在山东全境,跟着浮山营做生意买卖的百姓差点要比军队数字还多了,一眼看不到头,全是卖吃食的。
军需采买,有爱吃肉嫌伙食还不过瘾的将士也可以自己买,烧鸡,烤羊腿,猪头肉,自己买了吃便是了,也不值几个,军饷最低的辅兵一个月都有二两银子入袋,买几十个大钱买十个八个大肉包子吃,再抠门的也是舍得这个钱。
出了山东就不成了,沿着黄河一路往开封来,越往河南境内这模样就越是惨淡,老百姓就算有心和这支富的流油的军队做生意,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自己都不够吃的了,哪有钱卖给这些当兵的?
没奈何只能吃熏肉和腊肉,吃的久了也是腻味,这会子看到这么多活猪活鸡,军需官高兴,瞧着的士兵们也是十分兴奋……最少这几天内,大伙儿可以好好打打牙祭了。
“黄大人实在有心,多谢,多谢。”
黄澍爽朗一笑,答道:“这些都是下官自己的心意,征虏喜欢便好。”
他可不是把好事做了不留名的那种人,既然有心卖好,当然就得直说。想了一想,又道:“陈军门也是给了十来头猪,说是他力量菲薄,只有这么多,叫下官代为致歉。”
虽然相处时间不长,但张守仁对陈永福这样严谨内敛的老军人十分欣赏,闻言就是欣然道:“陈军门如此豪气,理当上门致谢。”
他看了黄澍一眼,很诚挚的道:“黄大人高义,我会谨记在心。”
他这样的人,一句承诺就足够,黄澍心中十分欢喜,借机又参观了军营一通,最后才提出巡抚设宴之事。
“我等理应应邀。”张守仁一口答应下来。
……
……
张守仁留了张世福守着大营,以防出现突发lang况,其余各营将并主要的随行文吏书记官,都是相随一起进入开封城。
在入城的途中,黄澍也是骑马相随,在张守仁身边为他评说着开封城的景致。
虽然入城的只有一百余人,但几十人穿着武官袍服,多是四品以上,而张守仁是一身的麒麟服饰,在人群中十分的显眼。
二十余岁年纪,十分英武的模样,穿着的却是一品武官的服饰,加上身后几十个穿着正经铁甲的高大骑兵卫护着,在入城的途中,立刻引起了全城轰动。
开封的驻军,比起鲁军来要精锐的多,毕竟中原月复心之地,时时要面临湖广的威胁,有时候,河南兵还要奉命南下助战。
上次的罗猴山一役,就是调的河南镇将士去的湖广,虽然和九边比起来弱的多,但比鲁军强不少,但此时和张守仁的浮山兵一比,河南兵又成了叫花子了。
他们普通的营兵衣服破烂,鞋子都是烂的,只有亲丁精锐穿着沉重的甲衣,动作都不方便,十分沉重,防护能力却有限,压的肩膀生疼,普通的兵就穿着红胖袄,最多穿一件罩甲或对襟甲,兵器也破烂生锈,战斗力十分有限。
在这几年之内,张献忠和李自成的主要对手,就是湖广和勋阳及河南镇三镇兵马,川兵更弱一些。
这两个农民军领袖的胜利,从来就是在这些内镇明军身上涮出来的声望,边军强镇的兵马,他们是真的啃不过。
松锦之战的十三万明军拿来打朱仙镇,能打的李自成找不着北。尽管当时的闯军名义上有五十万人,战兵也有十万人左右,加上罗汝才的联军,实力强劲,但遇着九边强军,肯定被打的满地找牙。
可惜,边军精锐,已经在松山一役中全部被一扫而空,实力大损了。
在这一百多浮山将士进城的时候,城门处的守备军官们神色复杂,士兵们则毫无例外的都是露出了羡慕的神情。
“饥民很多啊……”
“个个面黄肌瘦,看起来,比去年在济南城的河南流民还要惨的多。”
“他们也是遇着了咱们,否则的话,也强不到哪儿去。”
“嗯,看着真惨……”
跟着进来的,多是将官,护卫则是内卫部队,也是挑的登莱子弟多,没有河南的流民新军。否则的话,他们的心情肯定不会愉快,哪怕是进入这样繁华富裕的省会城市。
就算是这些浮山的子弟们,看到这样的场景,也是心情沉重。
一边是飞檐拱斗的高大巍峨的华美建筑和数不清的牌坊,一边则是流落街头,饥寒交迫面色枯槁的流民,甚至隔几十步,就能看到倒毙在途中的死人,这样的滋味,令得这些初入开封的将士们,心情也是变的压抑起来。
“这里是大小山货街,前头高高的是钟楼和鼓楼,商家很多,十分热闹,嗯,流民也少些,那边都是做买卖的,人家少,也要不到饭……还有,大相国寺就在那头,征虏要烧香的话,那边的签是很灵验的……”
黄澍还是替众人介绍着城中胜景,但看到众人的脸色,也只得轻叹一声,摊手道:“征虏,众位将军,开封城中已经是给他们活路了,鄣德,卫辉一带的情形更加凄惨的多。”
“我是没有想到,开封的情形都是这般凄惨。”
张守仁的脸色也是十分难看,特别是看到一个十来岁的男孩子趴在死去亲人身上哀哭的时候,他的脸色已经是铁青一片了。
从山东过来的地方情形确实要好的多,但河南也就是近山东的地方还算象个人间,哪怕是这开封府城,这么富裕的地方,这么多富户,王府,达官贵人所在的地方,居然也是遍地的饿死鬼。
“城中已经遍设粥厂……”
黄澍神色也是有点难看,这一群将领,进城后不看景色,不打听青楼楚馆,却是盯着一群群的难民和死人在看,这种经历,在他来说也是头一回。
他的心里头,也是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平时见惯了的东西,今天也是突然对他有所感触了。
“小哥儿,莫哭,莫哭。”
张守仁跳下马去,也不嫌那个孩子肮脏,将那男孩子扶了起来。见他瘦的不成模样,因问道:“你家里还有人不?”
半响没有回答,他又柔声问道:“好好说吧,不要怕,我叫人给你买肉包子去。”
许是他的话打动了这个孩子,也可能是他的臂膀十分坚实,有力,使得这个正在经历人心最灰暗时刻的男孩的心灵渐渐安定了下来,在张守仁的怀中,这个孩子终于看向了他。
这是什么样的眼神啊……绝望,除了绝望之外,再无其它的神采。
张守仁心中一动,想起了家中待产的妻子。这一世他就算不再有寸进,但想要保妻儿一世平安富贵也是很轻松的事了,但在华夏大地上,不知道有多少孩童或是早夭,或是早早失去亲人,如野草一般,孤苦伶仃的顽强成长着,这其中,又蕴藏着多少的血与泪?
天灾,加上**,还有异族的狼群,在明末这个时间节点里,给这个老大民族,带来多少的悲伤与痛楚。
文字的力量,真的描绘不出。
“全死了……全死光了……爹,娘,哥哥……”
半响过后,这个被张守仁揽在怀中的孩童才缓缓出声,说的正是鄣德一带的口音,声音十分沙哑,又饿又渴才会变成如此模样,被抱在怀中,说了这一句后,这孩子便是晕了过去。
“将他送回营去,叫人妥善照顾。”
张守仁面色如铁,看着一个内卫过来,将孩子抱在马上,然后迅即带回营去,半响过后,他才回过头来,对着黄澍道:“黄大人,不知道开封城中,尚有多少这样孤苦无依,失去亲人的孩童?”
黄澍十分尴尬,一时间都不知道说什么是好,只觉得脸上发烧,也是有点恼羞成怒之感。
“请大人不要误会。”张守仁做了一个致歉的手式:“本将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在想,官府力量有限,百姓亦无力自救,这些孩子,不要被拍花子的弄去,砍了手脚乞讨,那就太过凄惨了。现在这年头,这样的事不少,甚至谋害他们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我们登莱镇还有些财力,这城中的孩童,只要是孤苦无亲人的,不分男女,皆由我带走吧。”
“征虏真是难得的仁心厚德!”
黄澍脸上变色,终是感觉到对眼前这个青年武将的敬服。对方的神色,毫无作伪的成份,那种悲悯而仁德的情怀,十分明显。带出眼前这强兵,又有雄厚的财力,立下名闻天下的战功,而又有如此仁德……
一时间,黄澍突然有一个极为可怕的念头,突然一下子就钻到他的脑海之中,青天白日之下,他竟是打了个寒战,显是被吓坏了。
“大人仁德……”好不容易,黄澍才镇定下来,勉强对张守仁笑道:“既然有此美意,开封府一定玉成,下官一会就布置人手去查,孤童不少,也不会太多,大人拔营之前,全部送来给大人带走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