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军情司及亲兵的紧张模样比起来,李勇新的镇定也使得李自成冷静下来,他仔细的思索一下,不得不扭过脸去,虽然不承认,但也好过死不认帐。
李勇新心中暗叹,如果李自成能坦然承认,恐怕胸襟格局还要高一层。
如果装的若无其事,不露声色,也是另外一种枭雄。
他当然不懂这样的观人之法,临行之时,张守仁特别交待,要他在激怒李自成之后,仔细看看他的表现和神情。
结果如此,回去之后,张守仁当放心矣。
“请闯王恕末将直言。”李勇新换过语气,很诚挚的道:“非迫不得已,谁也不会愿意多伤人命,皆父母精血所化,辛苦养育成人,杀人是最不祥的事情了。”
“是的,我们亦有苦衷。”
田见秀说这样的话,还是很有说服力的,这个慈眉善目老好人一样的将领在闯营中有仁德之名,在闯营之外也很有名气,毕竟闯营李自成最大,刘宗敏是总哨,田见秀也是仅次这两人的大将,人称田副爷,地位可并不低。
见李勇新点头,田见秀心中感觉稍许安慰。
虽然现在已经不象当年那样杀人劫掠,但当年的情形一直深深印在他的脑海之中,每次打完仗后,他都要找一条小河或是井台去洗手,但不管怎么洗,就算是把手泡白了,他也是能闻到手上的血腥味道……
这味道,怎么也是洗不净了。
这些话无谓多说,他只是对着李勇新,凛然问道:“而且当年的事是当年,现在闯营已经有所更新,李参将毕竟是官兵立场,在这里说这样的话,并不合适吧?”
“是的,是我孟浪了。”
李勇新也是很爽快的认错,这种爽利的军汉作风也是博得了李自成等人的欣赏,刚刚因为话语中的机锋而紧张起来的气氛,也是又缓和下来。
“闯营现在确实与以前不同,所以我家征虏也不以普通的陕寇视之,吩咐我以李帅称呼闯王,就是这个意思。”
“征虏要招安我等么?”
李自成爽朗一笑,答道:“这是不可能的事,丑话说在前头,若来招安……”
“谁招安,谁敢招安?”
话音未落,便是刘宗敏的暴雷般的大嗓门响了起来。接着便是登登的脚步声,再下来,是穿着军靴,一身袍服已经尽染血的刘宗敏按剑而来。
他肯定已经是在事先得到禀报,和高一功等人赶了来,此时却故意装作不知李勇新的身份,按着宝剑,与李勇新瞪眼对视。
李勇新面色不变,笑眯眯的看向刘宗敏,但眼神也是渐渐锐利起来。
两人瞪视良久,谁也不肯让谁,还是李自成看不下去,轻声道:“捷轩,你又是这号熊脾气,人家是客人!”
“客人,这十来年,就是这样的客人一直追着我们厮杀,搞招安,做说客,用间,想玩这一套,趁早收起来,大家明刀明枪,只管厮杀就是。”
“捷轩将军说的是。”李勇新无所谓一笑,答道:“将来我浮山军和闯营,很可能有一场大战,不过,应当是数年之后的事了。”
李自成道:“这是何意?”
“李帅有雄心大志,闯营的将领也愿跟随,现在虽然弱小,但壮大是迟早的事。而我们征虏说了,三五年内,闯营会壮大到有数十万人甚至百万人的规模。到那时,为了天下安定,恐怕和闯营就会有一场生死大战了。”
李自成呼吸也是有点急促,李勇新说的是无数次在他脑海中和梦中出现过的情形,他的眼神中也是有一些惊恐……对面的来客所说的征虏是妖孽么?为什么,为什么对他的心机和抱负这么了然?
现在才一千多骁骑核心,却幻想着拥众百万,恐怕老营之中,除了寥寥几个大将之外,任何人都不会相信。
李自成勉强道:“这是征虏在说笑话……”
“不是说笑。”李勇新断然道:“朝廷一团烂污,实话说吧,我家征虏对眼下彻底平服你们一点兴趣也没有,这样虽然朝廷省了不少粮饷,百姓会少了不少兵灾残害,但无助于大局。士绅和生员,将门,一样在百姓头上敲骨吸髓的祸害,亲藩一样把百姓当牛马来驭使,所以不管怎样,要留一股人,留一股志向大的,做事有章尘的给这些高高在上的人提个醒,百姓不是牛马,不会任人宰割。”
“百姓当然不是牛马!”
“这话说的好,解气也解恨!”
“人家是朝廷官将……不管驴球的,说话还真是对味道。”
李勇新的话,在闯营中上下都是引发了共鸣。是的,百姓向来不是牛马,把百姓当牛马的人,被牛马砍了头,抄了家,掠去家小子女,也是活该的现眼报!
“这么说,就是要留俺们了?”
刘宗敏语带讥嘲,讽刺道:“现在俺们和西营的敬帅,曹帅,惠帅都已经合兵,俺姓刘的铁匠出身,抡大锤和杀人是把好手,吹牛不会,实打实的说我们有七八万人的精兵,骁骑精锐也有不少,现在左良玉已经被打痛了,缩回勋阳,方孔昭才一万多人,两千匹马,被我们一路撵的鸡飞狗跳,湖广一带,不等再半年准备,多调官兵过来,已经没有办法再打。最多说各方孔道是被堵住,我们腾挪不便,舍此之外,说来打仗,那来,很好,来者不论是谁,只管放马过来就是。”
话说的铿锵有力,掷地有声,也是展露了极强的自信出来。
李勇新呵呵一笑,对刘宗敏道:“捷轩将军莫急莫气,我军对闯营和李帅不会行威吓和欺诈之事,此次诸多联营,我们确实只打西营和曹营,留着闯营不打,此次前来,也是想劝闯营及早月兑身,趁着勋西一带空虚,直接渡过汉水,重回商洛山。然后,也不要往湖广勋阳这边来了,出武关,到汝州一带,灾民遍地,一斗谷麾下已经数万人,他和闯营有联络吧?等你们过去,人家最少十万众了,虽然精兵少,但时间久了,不一定是奉谁为主了。”
他转身向李自成,沉声道:“将来是友是敌再说,现在的闯营不过这一点家底,打光了就没有了,李帅请三思。”
“这不是虚言恐吓是什么……”
刘宗敏仍然愤怒,但话音未落,便是在此时听到一阵阵的军号声响。
在黑夜中,除了满天繁星和一轮弯月照亮人间之外,也就是一从从的火把。从闯营所在的地方往西南处看去,但见满山遍野的火把犹如繁星一般,正出现在山谷之颠。
“这是我登州镇兵马已经出动了。”
李勇新十分骄傲和自豪的看向身后,眼中满是兴奋与狂热,此时此刻,听到熟悉的登州镇特有的军号在互相应和,看到那些绵延不绝的火把亮光,想象着在不远处急促行军,半夜突袭西营营寨的同袍们,他的身上,也就只觉一阵热血沸腾!
“来的时候他就说了,二更过后就开始夜袭,打的就是西营在那边的营寨。”
“西营不会没有戒备……”
李过嘟囔着解释,李自成脸色也是有些难看,想不到此前关于登州镇的情报全是假的,人家没有放假,也没有等着补充军粮,已经秘密行军,而且直接模到了西营之后。
这一次夜袭肯定不会把拥有几万精兵的张献忠部给打跨,但造成的损失,还有对几个营的士兵的打击,肯定是十分沉重的。
今天奋战一天,大家肯定十分疲惫,谁知道螳螂补蝉,黄雀在后!
在明军撤向勋西,勋阳,飞骑往襄阳报信的时候,登州镇兵马,想必已经是在路上了!
这个张守仁,怪不得官拜少保,加赐征虏将军,果然是十分凶悍,狡猾,奸诈!
“既然已经交手,便分敌我。”李自成看着李勇新,沉声道:“念莱芜交情,不杀你,赶紧回去吧。”
“闯营要与我军交战么?”李勇新道:“恕我直言,我部虽只七千人,还有两千是辅兵,但破眼前诸帅之联营,如反掌观纹。”
他止住要反驳的刘宗敏等人,微笑道:“就算联营强盛,闯营何必要掺合进来?今夜只是试探,明后日才会决战,闯营相隔较远,借口在追击逃敌,等你们回返时,仗已经打完了。而且,有一件事,我要告诉诸位。”
说到这时,军情处的几个人上来,到此时众人才发觉,几个人一直在黑影之中没受注意,此时才看到,他们还押着一个人。
“西营的王吉元?”
一押过来,闯营就认出这个西营的小头目来,似乎是西营中掌管后勤事务的小头目,此时被人捆的粽子一样,塞着嘴,眼神之中,也满是恐惧。
军情处的人,神色十分从容,似乎没看到四周充满敌意的眼神。
化装,学方言,潜行,模舌头,这些特务和情报部门最基本的东西,这几个军情处的老手都掌握的十分齐全,模这么一个舌头出来,审问也是一问学问,好在,已经得到了所有想得到的东西,现在只是把成果展示出来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