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山原本是水泊豪强,仗着早年行侠仗义混出来的名头,还有在梁山一带是土著豪强,万历年间就不安份,杀人越货的事没少做,到崇祯年间天下越来越乱,跟着他混的人也是越来越多,以梁山为核,除了曹州刘泽清的地盘他不敢犯之外,其余的州府地界,他经常去光顾一番。|
山东向来出响马,主要原因一则是民风剽悍,二来是因为有运河过境,是南北通衢地方,客商多,油水足,好抢。
三来就是济南青州兖州等几府地方有绵延不绝的群山,兖州还有梁山泊这样适合响马存身的地方,所以山东说是富也富,人烟稠密商业发达,临清更是辐射到河南和北直隶南边几府,说穷的地方,响马多则数百骑,少则几十骑,抢掠商旅,横行地方,官府不能制。
就算到清朝,山东的地方治安也算是个难题,响马呼啸而来,如风而去,委实难平。
地方情形如此,李青山日子很好过,鲁军是内镇,兵力不强,饷械不精,甲胃不全,战斗意志更是萎靡不振,小股响马官兵都没法子,更不要提他这样的强梁大盗了,官兵不敢剿,地方世家官绅也让着他,小日子十分滋润,原本是不必闹眼前这一出,但因上次替刘泽清办事,被浮山兵打了一个灰头土脸,面子上下不来,这一次更是孔家等大世家,还有淮扬盐商的面子,再加上刘泽清多次派人来请托,李青山才悍然举旗,闹了这么一出。
他也是事先说好,闹大了朝廷要剿,他一定招安,招安过后给他一个游击或是参将,在地方上仍然呼风唤雨,日子一样好过,若没有这样的许诺,他是不愿出这个头来做这样的事……流贼闹腾到现在,官兵剿来剿去,就算当头领也没有好日子过,何苦来?
此番打到阳谷,占了县城,知县早就闻风先走了,城中大户大半逃了,小半留下来的只要花了钱的一律无事,只有中产之家倒霉,小兵入住,骚扰抢掠强x的事情难免,李青山也懒得管……只要不烧房子就成。
他自己住在县衙门里头,平时住内宅,有事见人办事到二堂,升堂断事,还真有点儿亲民官的感觉出来了,两万多的部下,散在四五个州县,李青山也不大上心,反正约好了的,朝廷一急眼,他就立马招安,多大的事小事一桩,有事儿也不必太着急上火。
今日却是与往日有些不同,未到午时,李青山正在后厨房和自己厨子商量午饭的事儿……每天闲的无聊,干脆就是琢磨吃的事情,几个亲信突然杀进来,连拖带拉,将李总爷拉到二堂,几个刘泽清的亲兵正是面色不善的等在那儿。|
“李将爷,我们太师的信,给你读一遍吧。”
刘泽清派来的亲兵倒是识字的,将汗湿了的信拿出来,老老实实的读了一遍。文章不长,也就二三百字的样子,一柱香不到的功夫就读完了。
见对方等回话的样子,李青山罕见的面露愧色,惭道:“咳,我不识字……”
他转身自己识字的心月复,问道:“刘帅都说啥了?”
“嗯,这个……”
“说呀!”李青山急道:“我和刘帅是过命的交情,有什么话,鬼鬼祟祟的不能说?”
“嗯,这个,刘帅的话虽多,但归根结底要紧的就是这么一句……”
“啥?”
“嗯……你敢打临清?你要找死吗?”
“你说啥?俺宰了你!”
“大帅,这话不是俺说的,是刘帅的话……”
“嗯,刘帅不愧是刘帅,有事就这么直说,真好,真好……”李青山面色又红又白,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半响过后,才对着刘泽清的亲兵道:“打临清,没有的事儿。前几天的事情俺也知道咧,怕是有什么刚入伙的不知道规矩,一心想干票大的,俺没有派兵。现在已经派了人往北去了,把他们追回来,撤围,叫刘帅放心吧。”
“中,既然李总爷这么说,俺们就回走,只是不要再给咱们大帅添乱了,兄弟们都急着去济南,总爷这是抱俺们腰腿咧。”
刘泽清派来的人当然是有选择的,又凶且悍,对李青山这样的响马大头目也不客气,说完之后,抱拳便走。
人家小兵有这样的胆气,李青山反而不好当真,不然以他的脾气,杀人不敢,一人留一只手总是应该的。
人走之后,他才自嘲一笑,拍着腿道:“驴子造的,这是啥事?俺这是招谁惹谁了?赶紧的派人,就说我说的,不管是谁,多少年的交情,敢继续往临清的,俺都叫他把吃的全吐出来,还杀他全家!”
……
……
李青山的威胁毫无效应,前方的响马们仍然是继续向前,三天过后,真的占了魏家集,然后兵锋直指临清州。
在魏家集,这些响马还打跑了馆陶县派出来的乡兵,杀了几十个,打跑小两千,右方的清平县知道消息,吓的连忙紧闭城门,大白天都是如此,高唐州,夏津、恩县、武城,到处是草木皆兵,各州县请兵的使者一天十几拔的往济南府城派,不少县官和知名的士绅简直急疯了,清兵入境也罢了,叫一群响马横冲直撞的打过来,这成何事体?虽然没有人直接开骂,但言语中已经有不少人开始骂娘,矛头明着是骂山东省内所有官员,但明显的是往刘泽清身上开喷,而做出调刘部决定的陈新甲和张溥等人也是被骂的狗血淋头。
山东临清到京师,快马三四天就能到,北京的山东京官在魏家湾陷落后已经集体陷入癫狂状态,如果叫李青山得了临清,几十万石粮和大量生铁及布匹到手,以山东现在的局面来看就真的危险了!
此时很多山东京官也顾不得皇帝的想法是什么了,三月初七下午,连续有几个科道官上书,他们不是到通政司投递奏本,而是直接到会极门投本,这些奏本不经通政,直接到皇帝案头。
傍晚时分,崇祯按老习惯开始在乾清宫批阅奏折,他不一定全批,但事涉兵谷钱粮事的奏折,他多半是看的,看完之后在奏折上留下痕迹,司礼太监就知道皇帝的意思,批复:如拟,准,或是批复知道了等惯常话语,只有特别重要的大官送上的要紧奏折,崇祯会按实际情形,详细批复。
这一天按惯例,下午四点用膳,乾清宫的殿内已经有好几座大座钟,在钟鸣四响的时候,从御膳房过来大队的太监,手捧漆盒,漆盒上有银盘盖碗,大约三四十道菜式和主食,就是放在这些银盘之中。
在万历年间,皇帝的御膳由各监的太监轮流承办,争强斗胜,各擅专场,光有口感还不行,还要讲究珍奇,一餐饭几百上千银子,并不出奇。
以当时的物价而言,比起崇祯年间还要贵上好几倍。
崇祯初年时裁抑太监,不派监军,压制东厂和司礼,太监权势受制,同时崇祯还废除了很多宫中的陋规,特别是花钱很多的那种,太监花钱请皇帝吃饭原本是好事,但崇祯生性多疑,他觉得太监花一百两在他身上,准定要去捞一千两才够本,所以把这事也免了。
道理上来说皇帝是对的,但道理敌不过现实,皇帝自己开伙几年后终于觉得太吃力了,于是太监报效的规矩又回来了。
今日是王承恩伺候御膳,他是太监中最了解崇祯的一个,御膳房固有的菜色当然要上,什么酒酿鸭子、烧鹅、羊头蹄,鹅肉巴子、咸鼓芥末羊肚盘、蒜醋白血汤、五味蒸鸡应有尽有,不过这只是温火膳,是早早做好了在蒸盘上放着,一声摆膳立刻端上来,可想而知这菜的味道如何,主食也是向来百年不换的,也是一样温火热着,吃着也不香甜。
王承恩知道崇祯喜欢素膳,因为名声好听,吃着也比温火膳的大荤香甜,而素膳也一样要讲究,比如崇祯面前摆着的蒜蓉青菜,刚下市的新蔬,用的是秘制的鸭油,说是素菜,吃起来却十分香甜。
菜香扑鼻之时,崇祯却坐在御案前,脸色越来越阴沉可怖。
山东临清之事,陈新甲向他保证不会有太大的问题,当然,陈新甲不会替东林背书,力保的时候,当然是把责任推在刘泽清等人身上,现在局面越来越坏,崇祯感觉被愚弄了,漕运断绝的危险令他有点不寒而栗,祖宗费尽心血疏浚运河,由南至北是大明的最重要的动脉,一旦隔断,整个帝国就会因为饥饿而轰然倒下。
想到可怕处,崇祯两眼血红,眼前的饭蔬也是格外刺目,他用力拍打御案,将几道离的最近的银盘推到地上,怒吼着道:“陈新甲,还有刘泽清这厮,真的是活腻了么!”
皇帝经常发火,死在他手中的督抚和总兵已经有数十人,崇祯二年就将蓟辽总督凌迟处死,将兵部尚书王洽处斩,自嘉靖年至崇祯,封疆大吏与部堂被斩最多的就属崇祯朝了,听到皇帝发出这样的怒吼,乾清宫内的宫女和太监都是跪了下来,王承恩则转头示意,叫人迅速去传唤陈新甲……这位大司马惹出来的麻烦,还是由他自己去解决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