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她打医经馆回来,看见云嫦远远地站在崇礼坊旁边的小道上不知在等谁。见到姜陵过来了,她便挥一挥手,姜陵会意,带着云嫦绕过崇礼坊的石子路,走进一丛花菀里。满眼的灿烂火红又叫姜陵想起从前她和母亲有时候在自家花园里散步,多半是晚饭后。哥哥有时候也跟在她们后面,聒噪的吵着让她们也理他一理。这时候身后跟着的丫鬟婆子脸上总带着一丝微笑,云嫦也是经常站在旁边掩着嘴笑。
“小姐,真的是你么?”
只听扑通一声,云嫦便跪在了姜陵的身前,脸上一片喜色,眼睛却扑朔朔的堕下泪来。似乎不太敢相信姜陵竟然还活着,可这个人又活生生的站在自己眼前,苍白的像是一张纸片。她抱住姜陵的腿,埋头便痛哭起来,呜咽着道:“真的是小姐!我没有做梦么?你没有死……你没有死!”
姜陵放眼看着一片花海,一眼看不到边似的,见云嫦这个样子,她心里的那丝戒备和担忧终究还是被感动压下去了,她的眼睛也湿润了,蹲来扶住云嫦的身子,也环抱住她,哽咽着说:“是我,我还没死。”
近前的两朵花被雨淋得卷了边,她顺着花瓣捋了捋,微微侧了身,对云嫦轻轻的一笑。
云嫦抿了抿唇,身后的密密麻麻的树叶将她掩在半黑暗中,她忍不住握住姜陵的手,想要说什么,犹豫了一会儿,只道:“小姐,你的手这样冷,你觉得冷么?”
“不冷。”姜陵摇了摇头,用另一只手覆上去握住云嫦的,含着笑:“不要叫我小姐了,往后,就叫我阿姜吧。”
“小姐……”云嫦哽咽了两声。
姜陵摇了摇头。
“阿姜……”云嫦的眼眉低下去,有些抑制不住的抽泣:“想不到还能见到你。”
她抬起头,看见姜陵清澈的眸子里似乎有亮光一闪,很快的黯淡下去,看着看着,就生出悲戚来。
“是啊,想不到在这里见到你。”姜陵默然片刻,低声道。
“我们都以为小姐您,您死了。若是夫人知道您还活着,不知道该多么高兴……可惜,可惜……”
姜陵没有回答,她微微阖着眼,想的出了神。
“阿姜?”
姜陵回过神,看着云嫦熟悉的模样,久久的叹息一声。这是曾经服侍过母亲的二等丫鬟,后来又去服侍了大哥,她忘不了云嫦穿着家常小袄偷看大哥的样子,大哥死的时候,不知道她会不会也觉得伤心?
“是我……连累了爹娘,还有哥哥。”姜陵低声说:“我也连累了你们……当时,你们是怎么样的?”
云嫦没有立刻回答,她偷偷的瞥了一眼姜陵,见她面容平静,勉强道:“夫人临被拉走的时候还念叨着你,说最对不起的就是你,不该把你送到宫里面。咱们家那时候乱的要命,官兵进了门,见着些稍值钱的东西就都搜走了,老爷也哭了,我听见他还叫了小姐的名字。”
姜陵咬紧了牙关没哭出来,喉咙里干干的,挣扎着问:“我爹娘可受苦了?我哥哥呢?”
云嫦倒顿了一顿,慢慢说:“老爷夫人也没遭什么大罪,只是大少爷……”说到这,她又是哽咽出来,眼泪顺着青白的脸落下来,嘴唇也微微颤抖着,连声音都变了调子。
“我们都没见到大少爷,直接就被下了大狱,出来的时候大少爷已经被斩首了,官府的人还连尸首都不准我们收。”
说了两句,见姜陵脸色不好,忙道:“我不会说话了,怎么老捡让小姐不开心的事情说。”
姜陵叹道:“现如今又有什么高兴的事情呢?”
她觉得自己在颤抖着,只得缓缓深吸了一口气,等平复一些了,就慢慢说:“我如今是戴罪之人,不过寻了门道逃了出来,若是让人知道了,不仅是我,恐怕于你也有妨碍。”
云嫦将脸一偏,接话道:“服侍了主子一场,那些背信弃义的事情,我是做不出来的。”
“不过是我白说了一句。”头上的梧桐树上飘下来一只大叶子,像是一只鸟似的从她眼前掠过。落在地上被姜陵一脚踩住了,慢慢的走过去道:“我可觉出冷来了,咱们且回吧。以后在院子里就是相亲相近的姐妹,以往的事情就当做一场梦,忘了吧。”
两人携手回了四宝库里,秋雁正坐在门口乘凉,见她们一起回来了,便笑道:“好啊,不过一眼没看见,怎么你俩又背着我串在一起玩了?”
云嫦忙凑过来坐在她旁边腻道:“姐姐说什么呢,我可听不懂。你不是昨儿还答应了我要教我画绣花的图样儿,咱们现在就去学,可好不好?”
秋雁自然点头,两个人一起进了屋子里。姜陵也跟进去了,独自倒在床上发了一会儿愣,不一会儿到了晚饭的时候,紫苑过来叫她过去。云嫦便问:“怎么她不和我们一起吃么?”
秋雁笑嘻嘻的,嘴角却是僵的:“人家可比我们有本事,曹姑姑对她青眼有加,前阵子还说她做事得体,想要让她跟着自己进宫呢,反倒将她亲侄女紫苑给比下去了!”嘴里说着,笔下不停,不一会儿画出一朵栩栩如生的水仙花样,看的云嫦佩服不已。
“秋雁姐姐,这位阿姜,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比我倒要早一些,左右不过半年罢了,你又问这些做什么?”
“没,”云嫦茫然的摇了摇头:“我只是想起了一个人,他要是知道我看到的,该要多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