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孽深宫 刻薄

作者 : 潇湘冬儿

天冷了,白日渐渐短了,这段时间外面并不平静,淮北民乱,听说死了很多人,朝廷派了大军,江夏王领兵出征了,太子也去了,朝野和民间都是一连声的叫好,这是自当年镇守京城之后太子殿下再一次在朝廷中领了实权,虽说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但是京城的百姓依旧拥护着他。比起外面,经略寺里照旧宁静,姜陵呆在这里,时间久了,甚至会在偶尔小睡醒来的午后忘记自己来这里的目的。

但是遗忘也只是暂时的,只要眨巴两下眼睛,她就会记起,编书快要结束了,宫人们就要离开了,她的时间也没有看似那么多了。

姜陵把书卷放下,模了模额头,好似有风漫不经心的吹进来,书页泛起浅浅的褶皱。

正出神,脚步靠近,袁娉婷弯腰递来张单子,上面大大小小列满了她要做的事情,琐碎繁杂,有些看起来根本全无关联,而且无关紧要,她补充了一句:“既然玉珍姑姑让你跟着我,以后就不要还像是在四宝库那样想偷懒就偷懒,这里没有那么多时间让你休息,现在还早,你先去把新到的文博士的身世户籍都清点了然后录入成册,看我做什么?还不快去?”

“这些事不是他们刚来的时候就应该做好的么?”

袁娉婷一扬脸,露出轻蔑的神色:“你知道什么?既然让你去做就快去,问东问西的,难道我还要听你的?”

现在已是晚上应当用饭的时候,现在让她去做事摆明了就是恶意的安排,姜陵低着头,微微笑笑,也不与她争执,接过单子出了门。

单子在身上揣着,她出了门就慢悠悠的晃了晃,看了看自己的新住处四周的环境。巧的很,这里离穆旦馆近的很,就隔了一道墙而已,她甚至能够看到穆旦馆一座房屋旁边树上的鸟巢。秋天的雁成群结队的南飞,她看了一会儿,听见不远处响起的脚步声,便匆匆的躲到屋子与墙壁之间狭小的缝隙间。

“新来的那个阿姜呢?她不去吃饭?”

一个听起来挺活泼的声音问道,好似是那个专门负责每晚查夜的晓桃,姜陵观察了几日,确定这是个没什么心眼的姑娘,有些贪吃,倒没什么坏心思。

“别理她,指不定又跑到哪里玩去了,真不知道姑姑看上她哪一点,竟然把她带过来。”这是巡查灯火的那个女侍阿敏,和袁聘婷的关系不错,有些巴结她。

“我让她去写新来的文博士的户籍册子了。”袁娉婷道。

“那册子不是早就录了,写完一册怎么也要明儿早上才行了,袁姐姐果然好本事!”

“可是……她还没有吃饭呢,这样不太好吧?”晓桃女敕女敕的声音里带着担忧。

袁娉婷横了她一眼,没有说话,阿敏冷冷道:“你是怎么帮着外人说话?玉珍姑姑身边本来就只有袁姐姐,这个阿姜忽然跑过来,还光明正大的拍马屁,我可顶瞧不上她那样子,让她去抄书还是轻的。”

晓桃不再说话,几人说说笑笑的走远了。

她知道袁娉婷在掖庭局做的不错,虽然这其中有慕容先生对她的照顾,但也和她自己的手段分不开。能在四宝库那里找到方法爬到这个地方的人都不一般,这从掖庭局的女侍和女官对袁娉婷的态度如此恭维就可以看出来了。更让人觉得惊奇的是,袁娉婷不仅心思灵活,长得也漂亮,明喜和净月她们争着一罐普通的胭脂的时候,她就已经在用金粉楼里的高档花蜜胭脂了,她总是能轻易的虏获在寺里的那些男人们的心,就像是被蜜蜂追逐的花朵。

明喜她们虽然总是以此打击袁娉婷,说她又骚又媚,可是谁都知道她们对袁娉婷更多的只是羡慕,甚至如果有机会也会像袁娉婷那样去勾引某一位大人。

姜陵觉得问题的核心在于所有男人对袁娉婷的暧昧不明的态度,还有她那时时眼含春水的媚眼。她想起来那时在四宝库的日子里,袁娉婷也总是喜欢欺负她的,这没什么,只要不侵害到她的,她都觉得没什么。

可是近视不同往日,玉珍姑姑很喜欢袁聘婷,她挡了她的路。

她蹲在那又潮又湿的墙角里想了一会,然后回到了自己的房里,将那封上面写着曹姑姑结局的信纸烧掉了,又简单翻了翻和她同住一屋的袁娉婷的东西,接着打开窗户透了透气,又拿了一件厚实的衣服套上出了门。

崇礼坊里没有取暖的地方,秋天的风透过窗户缝吹进来简直能够吹进骨头里,让人全身都带着凉意。她走进去随便逛了逛,又绕到素膳斋那边走了一会儿,挺小心的窝在某个别人不容易发现的花树后面。秋天的夜总是很早的降落,月亮也早早的挂在天空上。她透过树叶的缝隙望过去,瞧见那个淡色的光斑挂在高处,月亮周围晕着云雾,她盯了一会儿,那小小的光像是希望的火苗,让她打起精神来面对一切。

真慢啊,她想。

玉珍姑姑终于素膳斋走出来了,姜陵远远的瞧着,觉得她连步伐都是严肃齐整的,让人挑不出一点儿的不妥,等到走的近一些了,她便跑出来,头发上还挂着两片树叶,连忙拍掉了,装作慌慌张张的从玉珍姑姑面前跑过去。

“阿姜?”

果然被叫住了。

“玉珍姑姑。”姜陵犹豫着停下脚步,仿佛有什么急事正在等着她,让她甚至等不及与人说两句话。

“你急匆匆的去哪里?”玉珍姑姑皱着眉看她,好似觉得她这样急匆匆的不太好,但终究没有发作,只是用眼神催促着她。

“是。”

她想了一下,然后扬了扬手里厚厚的户籍卷宗:“去抄户籍册,袁姐姐说明儿就要的。”

玉珍姑姑的眼神变了,她问:“袁娉婷说让你去写的么?”

“嗯。”姜陵温和的点了点头,眼神里带了些崇敬和别的什么东西,向玉珍姑姑笑一笑:“袁姐姐人很好,她还给我列了一张单子,都是我要做的事情。”

“单子在哪儿?拿来给我看看。”

姜陵又是慌慌张张的在口袋里翻了一阵子,然后将那张折的方方正正整整齐齐的单子递给她,道:“姑姑,这些都是我要做的么?巡夜是我和晓桃妹妹一班么?我刚去问她,她说不用,她一个人巡就行了,这样可以么?”

玉珍姑姑的脸色不太好,手里的单子上的字迹的确是袁娉婷的,她不禁有些奇怪这个一向在自己面前表现不错的姑娘是不是一时糊涂了,可望见姜陵单纯的目光,那个想法就被她抹去了,她意识到眼前这个傻里傻气的姑娘被欺负了,而且还甚至觉得欺负她的那个人很好。

对玉珍姑姑一贯严谨而认真的人生来说,袁娉婷这么做即使是为了玩笑也是十分过分的,这让她不禁对自己原先的决定有些动摇。

“你先回去吧。”她说:“明儿你过来找我,我来给你安排要做的事情。”

“可是,这些户籍?”

“那些不急着用。”

姜陵略微想了想,犹豫着朝住的方向走过去,脸上满是迷茫和不解。

“阿姜,素膳斋那里还有些饭,你若是没吃饭的话便去那里吃一点儿再回去。”

“不用,姑姑,我不饿!”姜陵回身笑了笑,转过来的时候,她的表情忽然就变了,好像刚才迷茫又委屈的人根本不是她一样,她只是去和玉珍姑姑说了两句话,然后轻松的卸掉了一身的重担。

仇恨的种子撒下去,长出了什么,在血与泪的土壤里扎了根,蔓藤似的长上来,爬满了她一身。她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任人欺负又无助的小女孩儿了。抬头看了看天色,西边最后的一抹火烧云也染上了夜色,她哼着某个不知名的歌谣,慢悠悠的走回了住处。

袁娉婷不在。

姜陵趁机又翻检了一下她的东西,贵重料子的衣裳,各种各样的首饰,有一些一看就贵重非常,几封家书,几个册子,还有两个荷包被藏在箱子最底下的一双非常朴素的男式的鞋子里。

荷包上绣着鸳鸯,荷包里面有两封信,姜陵都打开看了一遍,笑了笑。

袁娉婷果然很晚才回来。

姜陵一直坐在窗户边上等着她,手臂张开没有形象的靠在窗台上,半仰着脸顺便看天上朦胧的月色。

“你怎么在这儿?”袁娉婷走近后似乎被她吓了一跳,狠狠向后退了一步然后凶巴巴的看着她。

“等袁姐姐回来。”

姜陵无辜的陈述。

“哼,是你今天去找玉珍姑姑告状了?我真是看走眼了,没想到阿姜你是个狠角色!”

“袁姐姐也不赖啊,没想到你对故人也那么不留情面。”

她笑眯眯的看着袁娉婷,后者因为她的反驳非常惊讶,等终于弄明白眼前这个人和曾经唯唯诺诺又小心老实的阿姜是同一个人,她差点儿没有跳起来。

“你!”

姜陵的嘴角维持着那个好心情的弧度,仍然笑着等她说话。

袁娉婷结巴了一会儿,然后好似瞬间明白了什么,语气微微扬起:“你一直是装的?”

“装什么?”姜陵颇为迷茫的看了她一眼,亭亭而立的人衣裳簇新,衣料也名贵,显而易见又是坊间出名的作坊出产,考究而华贵。头面上插了几支镶宝花叉银簪子,虽然只是银子做的,可一眼就能看出不是寻常街面上能够买到的。

她又看了看袁娉婷手上的镯子,赞叹道:“姐姐好富贵,连那些官太太都比不得姐姐的考究!”

袁娉婷脸上浮起一些骄矜,马上又淡下去,换成冷冷的审视:“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是羡慕罢了。”她打了一个呵欠,眯着眼睛问:“姐姐头上的簪子是在哪儿买的?我也攒了些钱,不知道够不够买一根?”

“就你?”袁娉婷冷冷哼了一声:“你以为你有多少斤两?这东西把你卖了都买不起!”

“既是这样,姐姐你是怎么得来的?还有这么多……莫不是你家里很有钱?可我听说姐姐家里是卖豆腐的,原来豆腐这么赚钱啊……”她笑着,目光里却尽是冷意,嘲笑的眼神从袁娉婷的头一寸寸滤过直到脚面,把人看的心里面起了一层的毛刺儿,然后就慢悠悠的从窗户爬下来,慢悠悠的趴到床上。

“袁阿蛮,记得关窗。”

她喊了一声,喊得袁娉婷气的发抖,可夜晚寒冷,怒气冲冲的人到底关上了窗户,摔摔打打的也爬到另一边睡去了。

夜色里谁的脸上漾着笑,可眸子里却有一丝讥讽。

刻薄,她从来不曾见过这样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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