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此,秦夫人的神色便缓了一缓,瞧向那孔绍卿夫妇的眼神却仍是冰冷锐利,“孔大人,那就叨扰了。:只是方才我这小侄女被夫人好生招待了一番,现下只怕不大好。”
孔绍卿立刻道:“来人,赶紧请吴大夫过府来为姑娘诊治。”
而后又是陪着笑,弯腰引路:“夫人里边请。”
他这样说着的时候,又看了知微一眼,仿佛是松了一口气,却有更多的考量与疑虑在其中。
侍郎府修得雅致,太湖石叠成高高低低假山之间,是青白二色石子砌成的细长甬道,翠藤垂石,绿竹蔽天,碎花铺地。
知微抱着牌位,吃力的跟在秦夫人身后,还要分心边走边打量这雅致又透着低调奢华的侍郎府。
真是……好极了!
娘亲在那穷乡僻壤的地方一住就是十三年,破烂的小茅屋一下雨就要动用家里所有的锅碗瓢盆,一不注意茅屋里就跟遭遇了水灾一样,吃糠咽菜也就罢了,她心里始终还存有念想。
然而看着这侍郎府,知微却更加的为她娘感到不值!她为他找着各种不能接她们母女回京的理由,多像一个天大的笑话!
他官运亨通,他夫妻恩爱,他身体健康,他父慈女孝,他过的这么好……
他凭什么心安理得的过的这么好!
侍郎府的厅堂里,下人们早已准备妥当,五翟凌云花纹锦缎铺就的软椅、果品香茶,缠枝牡丹翠叶熏炉熏出清雅怡人的香味。
端坐在正对面大花梨木雕花软椅上的孔老夫人也得到了消息,在秦夫人与知微进来时,颤巍巍的迎上前来。
老太太今儿个穿了件云霏妆花缎织的海棠锦衣,额头上勒着双凤朝阳的玄色绒面额帕,整齐的发髻上插着白玉嵌红珊瑚珠双结如意簪,簪上寸长的金流苏下坠着一颗鲜艳的红宝石,很是雍容富态。
被丫鬟搀扶的手上挂着光泽的沉香木念珠,拄着镶金点翠的拐杖的另一只手上则戴着一个金镶玉手镯,色泽晶莹,做工精美细致,一看就知是少见的稀罕之物。
“老身请秦夫人安。”老太太一迎出来就要下跪行礼。
秦夫人一把扶住她,上下打量她几眼,笑着道:“老太太不必多礼,你虽然未受封,却是孔大人的母亲,这大礼,我是受不得的。老太太近年身体可好?说起来,我也好几年没见着你了。”
孔老太太陪着笑,将秦夫人迎进厅堂,眼睛却是焦急的往知微身上打量。
“老婆子也这般岁数了,托老天的福,近几年倒也无甚大病,多谢夫人关心。”说着便急不可耐的去拉知微的手:“这姑娘,可就是我那可怜的孙女?这是发生什么事了,怎地像是受伤了?”
她倒是不含糊,一上来就干脆的认下知微。不仅知微与那秦夫人愣了,便连跟着进来的孔绍卿与徐氏也是脸色一变。
“娘,您这是什么话?这姑娘怎么会是您孙女儿?”徐氏的脸即刻青红交加,笑容僵在面上显得扭曲了起来。可转瞬间她便调整了神情,瞥了一眼皱眉的孔绍卿笑着道。
老太太这一下子就承认下来,不就等于直接打了她的脸么?她方才在府外才拒绝承认这个丫头,她倒好,认亲倒是认得痛快,这不也等同于直接承认了她是那柳清婉的女儿,当年他们做下的事情,岂不就要被揭穿了。这秦夫人与那柳清婉可是顶顶要好的闺中密友,得知真相的秦夫人会坐视不理?
这老太太,简直是糊涂的没边了。
“你给我闭嘴。”老太太一声呵斥,警告的瞪了徐氏一眼。
徐氏愣住,那孔绍卿也愣了下,忙上前安抚道:“娘,您身体不好,快别生气了,有什么话坐下来好好说。”
又招呼秦夫人:“夫人,请上座。”
秦夫人也不推辞,冲扶着知微的丫鬟招招手:“来,知微过来与我坐。”
“知微谢夫人赐座。”知微即便痛得要死,也是保持着完美的礼仪教养,谢过后,才在小丫鬟的扶持下坐了下来,碰着身上的伤,忍不住倒抽一口气,一张还未长开的小脸皱成了一团。
“祖母的宝贝啊,你这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来人,快去请大夫来。”老夫人围着知微,急慌慌儿的询问着,一口一个心肝儿宝贝儿的喊着。
“回娘话,儿子已经让人去请吴大夫了。”孔绍卿立刻规规矩矩的回答道。
这孔绍卿倒也是个孝顺的,他出身寒门,又早年丧父,老太太硬是咬着牙供他去书院读书,又靠替大户人家缝补浆洗衣裳赚来他上京赶考的费用。孔绍卿也确实肚里有货,一考就中了个榜眼。因为才识过人,又得了当时监考官柳忠贤的青眼,力荐于他,从而平步青云。老太太也被接到京城来享福,虽然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但府里的大小事务,却都是徐氏说了算。
老太太也是心疼自己的儿子,岳父官至一品,那徐氏也是皇上钦赐的七品敕命夫人,不管是朝中还是府里,都被那徐氏父女压着一头。徐氏生下孔诗乔后一直无所出,她又善妒不让纳妾。孔绍卿忌惮徐大学士,自也无法。老太太却是想抱孙子都快想疯了,暗地里张罗了几个身家清白的姑娘进府来,没过多久,这几个姑娘死的死,病的病,疯的疯,老太太心知肚明是谁做的手脚,气的两天吃不下饭,索性就在自己院子里吃斋念佛,府里事务再也不过问了。可不过问,不代表她什么都不知道。
若不是今儿出的这个事儿若传了出去会影响儿子的仕途,老太太也定是不会出来的。
亏那徐氏还自诩聪明,这么件简单的事情,她竟生出这样大的事端来,最后还得她这个老婆子出来收拾她惹的烂摊子。
与此同时,知微也十分的困惑,她跟徐氏一样,怎么也想不到,老太太怎么会这样干脆的认下她来。老太太眉目慈祥,又是着急又是关心,半点不似作假,她一时便也愣住了。
“我的好姑娘啊,在外头受了不少罪吧,瞧这小脸黄的,李嬷嬷,赶紧吩咐厨房,给我们姑娘多做些营养滋补的饮食汤品来。祖母的心肝儿啊,想吃什么跟祖母说,祖母叫人做来给你吃。”老太太那一口一个心肝,那模样真是恨不能将知微疼进血肉骨髓去一般。“还站着做什么,没见姑娘受伤了么,赶紧去找些药来给姑娘擦上,这小脸都破了口子,万一留了疤可怎么是好?姑娘家的容貌可是顶顶重要的。”
徐氏在旁陪着,面色还算平静,可知微敏锐地发现她放在身旁的手已是揪紧了裙子,手上青筋暴起,显得异常可怖。
显然,对于老太太的表现,她非常不满。然而当着秦夫人的面,她也无可奈何!
老太太这一吩咐,嬷嬷丫鬟便都有条不紊的忙碌了起来。
那李嬷嬷是一个四十来岁的妇人,已染银丝的鬓发梳的整整齐齐,发间只插着一根银簪,穿一套深青色对襟长衣,虽穿戴都极其朴素却很是端庄稳重。她近身伺候老太太,看得出来老太太对她是极为器重的。
她将老太太的吩咐有条不紊的传达下去后,便笑着来扶老太太:“老太太,您这样激动,对身体可不好。大夫不是说了么,您得保持心情平和,不可以太过激动呢!姑娘回府当然是大事,可您也得顾念自己的身体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