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微忙恭敬的欠一欠身,对徐氏道:“母亲与妹妹待我极好,知微一直感念在心!”
“感念在心?你就是这样感念你妹妹的?”徐大学士眼一瞪,重新端了茶杯的手一紧,盯着知微谦恭柔顺的模样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知微不懂,还望徐大人明示。”知微并不畏惧,在孔府,他徐大学士便是官威再高,有了与徐氏平分秋色的老太太后,这府里的事情,便轮不到他来做主了!老太太会容许他的指手画脚,但绝不会允许他做了孔府的主人!否则,老太太也不会一心想要夺权了。
“爹您息怒。”徐氏先是温声安抚了徐大学士,才冷冷对知微道:“既然已经惊动了老太太,便等一等吧!”
“不用等了,老婆子已经来了。”徐氏话音一落,老太太不悦的声音便自门口响了起来。
徐氏与孔绍卿忙起身相迎,知微自也是跟在他们后头,老太太由李嬷嬷搀扶着,嘴唇紧抿,脸色十分阴郁难看,拐杖笃笃的敲在地面上,咚咚的响着,仿佛是敲打着人心一般,目光冷冷瞥过徐氏,便气势十足的瞪了眼要伸手来扶她的孔绍卿,很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孔绍卿讪讪的收回手,陪笑道:“娘,您身子不好,本不欲惊动您的,只是兹事体大,便不得不惊动您老人家过来一趟。”
他当然也知道,老太太气他做不了府里的主儿,被老丈人生生压得抬不头来。可他又有什么法子呢,官场上他还需仰仗老丈人。虽说现下有十一殿下,可十一殿下不还没有成为他的乘龙快婿么。孔绍卿这般想着,也觉得甚是委屈。
徐氏被老太太的冷眼一剜,心下一突。老太太很生气,她不会连这个都瞧不出来。老太太的心如今都偏在知微身上,她也不是没有察觉,当然也料到私下里动知微老太太肯定是不依的,这才想借着自己的父亲在府里便雷厉风行的把知微先办了,反正到时证据确凿,老太太即便想要保知微也不行。这才在一开始根本就没想要请老太太过来,知微拿话一堵,又当着这么些人的面,为了彰显她的公平公正,她只好使了眼色让杨嬷嬷去请人,谁料老太太来的竟是这般快。
若不是知微先着人去请了老太太,便是老太太耳聪目明听了消息便立刻赶了过来,不管是哪一种,事发当时,她没有第一个请老太太来,便足以令老太太拿冷眼对待了。如今老太太一进来,瞧着自己父亲坐在主位上,她心里只怕更是不痛快。这般想着,徐氏也连忙陪笑道:“娘,老爷说的没错,我们都是为了您的身子着想,希望娘莫要怪我们自作主张!”
老太太笑了笑,并不接徐氏的话茬儿,瞧向主位上站起身来的徐大学士,笑道:“亲家公也在啊,老身失礼了,还望亲家公海涵。”
“老夫人客气。”徐大学士能傲视朝堂这许多年,如何瞧不出老太太心里其实是不欢迎他的,只是他的官位比她儿子高,在朝中孔绍卿还得多靠他照拂提拔,于是即便心里不满,面上也是不会表露分毫。当然老太太不会对他不敬,却可以对他女儿表达不满。瞧老太太一进门的眼刀子,不就是朝自个儿女儿飞去的么。
徐大学士便觉得很堵心了,想他堂堂大学士的女儿下嫁给孔绍卿这个兵部侍郎,换了寻常人家,还不得将自个儿女儿公主一般捧着奉迎着,怎地在这孔府还要受老太太的白眼?当真是这叫知微的小姑娘回了来,自个儿女儿的地位在府里便如外孙女所言,大不如前了么?
这种事情徐大学士怎么可能会眼睁睁的瞧着不管?因而今次不但要收拾了知微,还要挫挫老太太的锐气,得让老太太明白,若没有他们徐氏父女,这孔府不定是个什么模样呢!
因而即便是孔府里地位最尊的老太太到来,徐大学士仍是站在主位前没有挪步,显然是要将主位坐到底的!“老夫一来便听说了府里的事,因担忧乔儿便顾不上其他,老夫人不要放在心上。”
“亲家公是乔儿的外祖父,乔儿如今这般,哪个身为长辈的不着急呢?”老太太换了愁眉苦脸来,皱眉叹道。
这厢李嬷嬷忙着招呼丫鬟,“你们几个,还杵着干嘛?没瞧见老太太还站着呢吗?还不赶紧抬了椅子来!”
几个丫鬟应了是,忙抬了檀香木雕花椅子进来。但这椅子摆放的位置,可又大有学问,按照官位来说,老太太的椅子只能摆在徐大学士下首。可偏偏这不是朝堂老太太也不是朝臣,这是在孔府,便算是家事,那么徐大学士便是客人,老太太才是地位最高的主人,可偏偏徐大学士又占据了主位,瞧他的模样也是不肯相让的,这就让几名丫鬟格外为难。
“慢吞吞的是想躲懒么,还不赶紧将椅子摆在徐大人旁边,想让老太太等多久呢!”李嬷嬷皱眉训斥着因为为难而慢慢吐吐抬着椅子的丫鬟们,丫鬟们登时对解决了她们难题的李嬷嬷充满了感激,立刻快手快脚的将椅子放在徐大学士旁边。
老太太颇满意的点了点头,扶着李嬷嬷的手走了过去,一派的主人风范:“亲家公,快快请坐!你平日也难得来府里一趟,老身身体也不大好,不常走出院子。府里上下若有怠慢的地方,亲家公多多包涵才是。”
老太太不动声色,三言两语便将主客身份摆明了,虽则老太太不与徐大学士争这个位置,但没坐成那个位置,可不代表你就真是这府里的主子了。这不,老太太这话可不就是主人对客人说的么。
徐大学士脸色微变,当然不会像面对知微时随心所欲的变脸给老太太瞧,笑了两声,捋着胡须道,“老夫也知老夫人身体向来不大好,想来这府里许多事,老夫人也是力不从心吧。”
“唉,人老了便是如此。”老太太仿佛听不懂徐大学士的暗讽,微笑道,“况且云倩这些年将府里也打理的挺好,倒让我享了这多年的清闲。说起来,还是亲家教女有方,我孔府才有今日这般情景。”
老太太当仁不让的暗讽了回去,你姓徐的倒是教了个好女儿,却连“不孝有三无后为大”都不放在眼里,导致府里头这么些年就只有一个孔诗乔以及后来的知微,你也好意思说老太婆我力不从心?若非你们父女,老太婆说不定早就能抱上孙子了呢!
徐大学士胡子翘了翘,老太太权作不知,瞧向立在他身旁道袍翩然的道士,“这位道长是何许人物?”
“娘,这位是未名道长。”孔绍卿终于觑了时机上前,这二位再斗下去只怕就要伤了和气,急的他都要冒出冷汗来了,见话题终于往别处带了,连忙为老太太介绍那个始终一言未发的道长。
“未名道长?”老太太蹙眉,“仿佛没听过京城里有这么一位道长的名号。”
“娘,未名道长是得道高人,常年在外头游历。”徐氏也连忙上前说道,“道长道法高深,我爹机缘巧合下遇到道长,听闻道长能救乔儿,这便约了道长过府来。”
“乔儿突然晕厥数日,药石无医,便连宫中德高望重的太医也寻不出病因来,道长真能救我们乔儿吗?”老太太激动的问着,担忧,心急,各种情绪适当的爆发了出来。“老身求道长,一定要救我们乔儿,她还这样小便要受这种苦,老身不知有多难过心疼。”
老太太说着,竟是要起身,挣扎着给那未名道长下跪,孔绍卿与徐氏忙上前扶了她,那道长也伸手来扶,“老夫人无需这般客气,今日老道来了,孔姑娘定不会有事的。”
老太太激动地直抹眼泪:“还请道长立刻施法救我们乔儿。”
“老夫人,依贫道所见,孔姑娘之所以会昏迷不醒,只怕是这府里有脏东西。”未名道长高深莫测的开口道,目光瞥向安静站在下方的知微。仿佛是感应到道长的目光,知微抬起头来,冲他淡淡一笑。
这道长真要是个得道的,亦或是道法高深,岂不是该在她一进来时就大喝“妖孽,看贫道不收了你”么,连她有没有问题都瞧不出来,还得什么道呢?
“脏东西?还请道长示下,咱们孔府到底有什么脏东西?”老太太急声追问。
“老太太,您别着急,有道长在,还怕什么脏东西呢,道长定会找出来的。”李嬷嬷扶着老太太开解道。
“是啊,老夫人,在这之前,我们不妨听听你府里头丫鬟的说法。”徐大学士冷笑一声,稳稳端坐在主位上,唤过跪在门口的丫鬟:“把你方才说的话,再说给老夫人与你们大姑娘听听。”
那丫鬟怯怯的瞧了知微一眼,从门口膝行到知微身旁:“老太太容禀,奴婢是大姑娘院里伺候的。”
“叫什么名儿?”老太太勉强平静下来,坐回椅子里,已然换了威严之相。
“奴婢青玉。”那名唤青玉的丫鬟跪在地上,吓得头也不敢抬,怯生生答。
“知微,你仔细瞧瞧,可是你院里的人。”老太太这才唤了知微道。
知微当了半天旁观者,这回终于轮到自己上场了,不免有些兴奋,自然面上不会流露出什么来。应了一声吼便瞧了青玉两眼,是有些眼熟,想来是在前院伺候的,便道:“祖母,仿佛是我院里的人。”
徐大学士冷哼一声:“你继续说。”
老太太捉着茶杯的手骤然一紧,却终究只是垂下眼帘,轻轻地呷一口茶,平静的由着那徐大学士再次喧宾夺主。
青玉磕头道:“大姑娘受伤前几日,奴婢不小心听见大姑娘与文杏在房里商量着什么,当时奴婢只听见大姑娘对文杏说,此事交给她去办,定要办得妥妥的。奴婢并未放在心里。晚上姜嬷嬷叫奴婢去库房领东西,奴婢领了回来却不见姜嬷嬷,便想着回禀大姑娘一声。奴婢来到大姑娘房门外,见文杏正在里面同大姑娘说话,奴婢便等在门口,谁知竟让奴婢瞧见文杏从袖里拿出一个木偶女圭女圭交给大姑娘。大姑娘笑着接了过去,奴婢心里正犯嘀咕呢,便见大姑娘拿了绣花针……大姑娘她很凶的拿着绣花针扎那木偶女圭女圭。奴婢觉出不对,便不敢看了,赶紧偷偷的先离开了。奴婢也是听说过大户人家常有用那厌胜之术害人的,此后奴婢越想越害怕,害怕大姑娘也是在用那厌胜之术害人,又怕大姑娘知道了,不定要怎么打杀了奴婢。后来见府里风平浪静,并未生出什么事端来,便只当是自己多想,那木偶女圭女圭许只是大姑娘心血来潮做来玩的,便没放在心上了。不料没过两日,二姑娘竟无缘无故的晕迷不醒了,奴婢担心二姑娘,便想偷偷过来探望二姑娘,不想竟听见未名道长说府里有脏东西,就在春熙院的方向,奴婢便联想到那一日大姑娘的作为,十分害怕惶恐,便一五一十的告诉了老爷与夫人。老爷夫人,奴婢不敢有任何隐瞒。”
这青玉倒是条理清晰口舌利落,一应前因后果细枝末节更是描绘的面面俱到,让人听了不得不信。
“大胆!”徐大学士拍桌,但未起,怒视知微道:“竟敢用那厌胜之术害人,当朝律法明文规定,若有人使用厌胜之术害人,其罪当诛。你小小年纪,不想心肠竟是这般狠毒,连自己嫡亲妹妹都不放过,枉你母亲妹妹对你百般讨好,你却是这样容不下她。如今事发,你还有什么话说?”
又转首瞧着老太太:“老夫人,今日既然老夫在此,便不得不为乔儿做主一二了,还望老夫人多多担待。”
老夫人摩挲着手上的青花鱼盏茶杯,眼底有阴郁的火苗扑闪,“亲家公,仅凭这丫鬟一人之词,怕不能就此定了知微的罪吧,谁知道这丫鬟是不是血口喷人呢。不若亲家公消消火儿,先喝杯茶,容老身询问两句,可好?”
徐大学士这才仔细的瞧了老太太一眼,自女儿下嫁给孔绍卿后,孔府一应事务都牢牢抓在她手里,老太太更是借由身体不适主动避居福安院诵经供佛,几乎没理会过府中事务,因而徐大学士便以为老太太只是个无知老妇人罢了。方才暗里讥讽他对老太太的认知便有了些疑惑,这会子又见老太太威仪不失,端然平静,便已经知道自己往日看走了眼。
先前气焰只得先收一收,道:“这原便是老夫人府中家事,说起来,倒是老夫失态了,只是也请老夫人体谅,老夫就乔儿这么个外孙女儿。老夫作为乔儿的外祖父,定要为乔儿讨个公道的。”
“乔儿也是老身的孙女儿,待老身查明后,若真是知微所为,老身定也不会包庇知微,纵容她犯下如此大错。”老太太掷地有声的说道:“当然,若是有那心存不轨之人想要诬陷谋害知微,老身也是不依的,定要严惩不贷。”
她这样说着,视线漫不经心的落在青玉身上,那青玉便害怕的颤抖了下。
徐大学士与徐氏飞快的交换了个眼神,眼底都有隐约的阴霾浮起。
老夫人瞧向知微,语气不似方才那般严厉,稍微柔缓了些:“知微,此事你如何说?”
“祖母,知微没有做过这等伤天害理之事。”知微心下稍安,还好老太太没有一来便如徐大学士一般定下她得罪,想来在老太太心里,其实也是明白她是被陷害的。这时候老太太站在她这边,知微稍觉欣慰了些。“祖母,凡事都有动机,母亲与妹妹待知微不薄,知微并非那丧心病狂的人,又如何会对妹妹做出这等事来?”
“许是乔儿不慎得罪了你,你便因此怀恨在心。”徐大学士冷声道,“乔儿在府里向来张扬惯了,听闻你第一日来,乔儿便与你发生了冲突,怕是那时候你便将乔儿视作眼中钉了罢。”
“徐大人所言不虚,我刚进府时妹妹确实不能容我,可经过母亲与父亲的劝说后,妹妹对我别提多好了,这一点,府里上下都可以作证。既然我已与妹妹冰释前嫌,又何来谋害妹妹一说?”
“怕也是表面上冰释前嫌吧,老夫可是听闻你们一道上学时,因你妹妹没有等你,你便出口辱人,甚至连你母亲的名誉都不放在眼里,可想你对乔儿根本没有冰释前嫌一说。”徐大学士步步紧逼。
“徐大人硬要这样说,知微也没法子,如今就凭我院里一个丫鬟的片面之词便定了我的罪,岂不草率?既然青玉说那木偶女圭女圭是文杏拿来给我的,文杏不是被杨嬷嬷带了来么,便叫文杏也来问问话吧。”知微镇定应对。
徐氏朝杨嬷嬷点了个头,杨嬷嬷会意,门口的婆子打了帘子将绑的结结实实的文杏推搡了进来。
文杏本就等在外头的,屋里的对话自是一句不漏的听了个全,脸色煞白,冷汗如雨直下。徐氏眼里容不下沙子,她自然知道,而背叛了徐氏选了知微的她会成为徐氏眼里的沙子,料到徐氏会打压她,却没料到徐氏根本不容她,竟是要除之后快的架势。文杏心里发冷,她一家人都在孔府伺候,她之前更是徐氏院里伺候的人,为徐氏做了多少事,而她不过是重新选了主子,徐氏便要她的命,怎不叫人齿冷?
文杏一进来便朝着老太太跪下磕头道:“老太太明鉴,大姑娘与奴婢绝没有做任何诅咒二姑娘的事情。奴婢从不知道什么木偶女圭女圭,奴婢便连见都没见过青玉说的木偶女圭女圭,老太太,是青玉这小蹄子诬陷大姑娘与奴婢,求老太太明察啊。”
“文杏,你是春熙院的管事,大姑娘抬举你做了她的心月复,这等隐秘之事交与你去办确实放心。”徐氏厉声喝道:“你若承认了,我便看在你家人的面儿上留你一条命,你若现在嘴硬,等那脏东西被找了出来,谁也保不住你。”
“夫人,奴婢句句属实,大姑娘从未吩咐奴婢做什么木偶女圭女圭,奴婢也从未给过大姑娘木偶女圭女圭。”文杏飞快的瞧一眼面色平静的知微,心里大急,“大姑娘,定是有人要害您与奴婢!”
“文杏,你我未作亏心事,有何可惧?”知微淡淡道,“母亲,青玉说亲眼瞧见了文杏给了我木偶女圭女圭,文杏却又说并没见过什么木偶女圭女圭。这官司却要如何再继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