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忽然停了下来,沈沧眉疑惑道:“这么快便到了?”
“回姑娘话,这里是孔府。浪客中文网‘.”车夫在前头恭敬回道。
知微与沈沧眉都有些惊诧,先前已经让文杏先回府禀告老夫人了,沈沧眉也吩咐了车夫直接回国公府的,两人面面相觑,正想询问车夫怎么回事,便听得李嬷嬷的声音:“大姑娘,老太太正等着你呢!”
知微心里一惊,忙掀了车帘下车,果然瞧见李嬷嬷与文杏扶着老太太等着孔府门口,她忙疾步走了过去,口中道:“祖母,今儿天气这样阴沉,您出来做什么啊?有什么话,便让李嬷嬷嘱咐就好了。”
沈沧眉也下了马车,见知微祖孙二人说话,便没有上前。
“你这孩子说是风就是雨的,我不亲自嘱咐你,怕你去到国公府失了礼数就不好了。”老太太嗔道,眼里却是笑着的,知微毫不做假的关心令她很是受用!“没投拜帖本就失礼于人了,你还打算两手空空的前去么?”
知微这才瞧见老太太竟命人准备好了上门做客的礼物,正往标记有孔府标志的马车里装,不由懊恼道:“还是祖母想得周到,否则今儿失了礼数就要叫人笑话了。不过祖母,这些事吩咐下面的人做便好了,哪里需要您这样亲力亲为?李嬷嬷也是的,你怎么也不劝着点儿,还让老太太站在这当风处,春寒可还没过呢,万一再受凉了可怎么是好?”
“大姑娘说的是,只是老太太执意要等你,老奴劝也劝不住。”李嬷嬷由着知微数落,却并不生气,笑眯眯道:“老太太,您瞧,奴婢早说让您不要站在这儿等大姑娘吧,您偏不听,害奴婢被大姑娘责备了呢!”
知微忙道:“嬷嬷,我只是太过着急,你别放在心上……”
“行了,你这实心眼孩子,她那是在挤兑你呢。”老太太笑着白了李嬷嬷一眼,“我不亲自叮嘱你两句,总是不放心。”
“是,祖母您说。”知微端正态度,很是恭敬的说道。
老太太脸庞上的慈爱瞬间褪去,严肃道:“你是个懂事的,旁的也不需要我如何提醒你,只一点,你须得牢牢记住了,你始终是孔府的子孙!”
知微心头一凛,口里道:“是,知微记住了。”
老太太这是在警告她,不要再秦夫人面前乱说话,尤其关于娘亲那一段。老太太知道依秦夫人与娘亲的交情,今日定是要问起的,是以才会亲自出来等她,旁的都放心,唯独这一件放心不下。
老太太见知微应了,这才露出慈爱的笑模样来,见礼物都搬上马车了,便道:“快上去吧,别让沈姑娘久等了。秦夫人与你娘情同姐妹,定然与你有许多话要说,若是不回来用膳,便让人回府说一声。只一点,可不许在外头留宿啊!”
知微应了,嘱咐李嬷嬷扶老太太回福安院,又叮嘱道:“嬷嬷,你等下回去给老太太煮碗姜汤驱寒。”
李嬷嬷笑吟吟的应了,道:“老奴回去便给老太太煮姜汤,老太太,大姑娘这般孝顺,可真是难得啊!”
老太太笑的合不拢嘴,拍着知微的手道,“是个贴心的,祖母很欢喜。好了,别磨蹭了,带个丫头,赶紧去吧!”
知微这才与老太太道了别,自是带了文杏与沈沧眉一道重又上了马车。
因着知微是临时起意去国公府探望秦夫人,虽并没递拜帖,但沈沧眉已命人回府禀告了秦夫人,因而二人一到国公府,便有下人疾步走来,直接便领人进了二门,一个穿着打扮皆朴素的妇人迎了上来。
“嬷嬷,你怎地出来了?”沈沧眉忙迎着妇人,急声道:“可是我娘又不好了?”
“姑娘快别着急。”那嬷嬷笑着行了礼,道,“夫人是打发奴婢出来瞧瞧姑娘回了没。这位便是孔府的大姑娘吧,长的可真俊俏。”又特特儿的给知微行了一礼。
知微忙伸手虚扶一把,应道:“嬷嬷过奖了,论俊俏,知微可比不了沧眉呢。”
“知微姑娘这嘴儿可真甜。”嬷嬷道,“赶紧进屋吧,夫人这都快望穿秋水了,就等着你们回来呢。”
一番寒暄,知微知道了这位嬷嬷姓陆,是秦夫人身旁伺候的,也是她身边最得力的嬷嬷。说话间,知微与沈沧眉便到了秦夫人的揽月居。
秦夫人的揽月居位于镇国公府的南面,白灰墙、菱花瓦,沿墙的漏窗上雕着栩栩如生的花草图案,花样繁多,多彩多姿。院中遍植丁香桂树,知微能数得出名字来的少的可怜,其余奇花异草更是见都没见过。奇石盆景,孔桥流水,显得处处富含诗情画意。不似孔府那般暴发户似的张扬,倒有股子华丽的低调。
刚入正院,便有小丫头冲陆嬷嬷笑着喊道:“嬷嬷,可是知微姑娘来了。”
接着她快步上前对沈沧眉与知微福了福身,道:“这位便是知微姑娘吧,你可来了,将才门房一来通报,夫人便使我们出来看了好几趟了,还不放心又喊了陆嬷嬷亲自来接呢,您快请进,夫人可都等急了。”
“臭丫头,你这眼睛里只看得见知微,瞧不见你家姑娘了是吧!”沈沧眉哼一声,捏了那丫头的脸庞,状似忿忿不满的说道。
“哎哟我的好姑娘,你快饶了奴婢了,奴婢的脸都要被你捏肿了,日后若是没人肯要,定要赖姑娘你一辈子的。”
知微见那丫头一双杏眼,分外明亮,模样也好看,言谈举止甚是机灵爽利,便多瞧了两眼。
沈沧眉见知微一直瞅着小丫头,便笑着道:“这是菊生,我娘从小便带在身边的,是个惯会油嘴滑舌的臭丫头,最会说好听话哄我娘开心,连我都要被她比下去了。”
知微友好的冲菊生微笑,菊生有如同沈沧眉一般的爽利,让人不觉生出亲切的感觉来。
“姑娘你又取笑奴婢。”菊生水灵灵的大眼在知微身上一转,抿嘴笑道:“依奴婢看,能与姑娘你成为手帕交的知微姑娘才是那真正的油嘴滑舌呢。”
“臭丫头,你敢这样取笑你家姑娘!”沈沧眉屈指给菊生脑门一记,“你取笑我便也罢了,竟连知微你也敢闹,当心知微姑娘大发雌威,便有你好果子吃了。”
知微无奈的求饶:“我说二位姑娘,我并未有得罪之处吧,能饶了我吗?”
菊生嬉笑道:“奴婢嘴笨,知微姑娘可千万别放在心上。”
“不会。”知微笑着道,瞥一眼身后的文杏。
沈沧眉便道:“菊生,你领文杏却花厅喝口茶歇歇,可要好生招待人家,不许怠慢了!”
“两位姑娘便放心吧。”菊生笑着去挽文杏的手,“你叫文杏?你跟我来,我们国公府有最好吃的糕点呢……”
一壁说着,一壁将文杏带离开了。
“老太太放你身边的?”沈沧眉问道。
“徐氏的人,不好不防着。”知微并不隐瞒,收回目光,两人携手往屋里走,陆嬷嬷刚挑了樱草色帘子,便听得屋中传来说笑声,知微脚步一顿,看向沈沧眉,却见沈沧眉原本还笑着的脸瞬时沉了下来,几个大步转进屋里。知微见过沈沧眉数种面目,独这般静怒的姿态却是从未见过。
虽是国公府她自己家里,知微仍是怕她那暴脾气发作起来惹了祸事,连忙提了裙摆快步跟了上去。
入屋后,但见宽敞的屋里内满满当当地坐了一屋子人,打眼一望,珠钗翠环、锦缎罗裙一屋子的莺莺燕燕,高声说笑热闹非常,屋里的脂粉暖香熏得知微都懵了下。
“谁准你们进来的?”沈沧眉怒气腾腾瞪着屋里高声喧哗的女人们,她虽则平日里总嘻嘻哈哈没个正经样儿,然此时沉了眼,眉眼皆如刀锋一般锐利,恶狠狠一瞪,先头还闹哄哄的屋里立刻安静了下来。
“大姑娘,夫人病卧在床,妾身等担忧夫人的病情,这才相约了一同来探望夫人,大姑娘莫要生气。”一女子起身陪笑道。
知微望过去,那女子穿桃红色高腰曳地裙,梳着高高的流云髻,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来,头上插着富贵双喜金步摇。身姿丰盈窈窕,腰身不盈一握,眉眼更是风流勾人。见她瞧过去,尤自冲知微福了福身。
知微见她面上虽是陪着笑,眼里却对沈沧眉没有半点敬意,多看了两眼后竟是越看越觉得眼熟,忽的想了起来,这位不就是当日她初到京城时,在首饰铺子里喊秦夫人姐姐的那名女子么,仿佛是姓凌?还记得她当时对秦夫人十足恭谨温顺,却似乎并不得秦夫人青眼,不想这位竟是沈将军的妾室么?
“当日与知微姑娘有过一面之缘,知微姑娘怕已经忘记妾身了吧。”
“凌姨娘,母亲卧病在床,你却穿得这般花枝招展来探病,你是存心来给母亲添堵的么?”沈沧眉厉声喝道,手指凌姨娘,“凭你这等身份,也配同知微说话么,你们一个一个,趁着母亲生病不好好侍疾便罢了,竟是如此喧嚣惹母亲烦心,你们这起子贱婢安的什么心?”
那凌姨娘脸上分明闪过忿霾与屈辱,反驳道:“大姑娘这话实在有失公允,妾身们自是想要来夫人处侍疾的,是大姑娘说不用,妾身们不敢违背,这才没来侍疾,如今却成了妾身们的错么?大姑娘斥责贱妾穿的花枝招展,贱妾也是想着,夫人卧病,看些鲜艳的颜色心情也要好些,心情好了,这病自然便也好了。这才特特儿打扮了过来的,却不料大姑娘竟这般歪曲贱妾的心意,实在叫人……”
“你还敢狡辩!”沈沧眉怒道:“母亲生病,分了府里掌事权与你,你不好好协助陆嬷嬷便罢了,竟还跑来令母亲堵心,凌姨娘,掌事权你若不想要了便说一声,这府里多的是人想要!”
那凌姨娘一愣,脸皮乍青还白,勉强扯出个笑意来,心虚的拿眼觑着床榻之上从沈沧眉发作到现在仍是一声未吭的秦夫人,陪笑道:“大姑娘这是什么话,夫人分了掌事权与贱妾,是夫人看重咱们的姐妹情深,贱妾留在这里若让夫人堵了心,这便告退了。”说着,朝床榻上的秦夫人福一福身,道:“夫人保重身体,国公府上上下下还要仰赖夫人的扶持,妾身定将夫人吩咐的事情办得妥妥儿的,夫人安心养病便是。”
知微回味着那凌姨娘的话,忽又想起,首饰铺子里头,凌姨娘的确喊了秦夫人姐姐,若只是寻常正室与妾室的关系,凌姨娘定不敢这样喊的,就不知道她与秦夫人还有什么样的关系了。
凌姨娘一告退,那些个花枝招展的姨娘们也讪讪的告退了。知微觉得没了那些个脂粉熏着,连呼吸都顺畅了些。这才紧着往前走去,瞧清了床榻上秦夫人消瘦苍白的面颊,见她只是一味微笑,忙请安道:“知微给夫人请安,夫人,知微鲁莽前来,未投拜帖,给夫人添麻烦了,还请夫人莫怪。”
“你过来些,坐床上来。”秦夫人依着软枕靠在床头,虚弱的冲知微招手,那手抬起时,寝衣袖子便滑了下去,露出瘦骨嶙峋的手腕来。
知微瞧的眼一刺,眼眶莫名的发热,忙疾病走到床前,依言坐下来,握住秦夫人的手,“夫人怎会忽然病的这样厉害?”
“是胎里带的老毛病了。”秦夫人淡淡笑道,温和的目光在知微面上细细流连,“你别担心,到了夏日便好了。”
沈沧眉此时还在外头发作秦夫人屋里的人,知微隐隐听她在怒骂:“你们都是死人么,由得那起子贱人来让母亲糟心……我离府时如何吩咐的,你们竟连那些个贱人都拦不住是不是……”
“眉儿。”秦夫人微一皱眉,提高些音量唤了一声。
沈沧眉风一样出现在秦夫人跟前,“娘,可是哪儿又不舒服了?”
“我没事,倒是你在外头吵嚷的我头痛。”秦夫人白她一眼。
“娘,你自个儿瞧瞧那些贱人,哪个是让人省心的?娘你也是的,竟将掌事权分给她,瞧她那得意样儿,真将自己当成了这国公府里的主子了,娘,你也该敲打敲打这起子贱人了,如何还由得她们跑来你这儿闹呢?”沈沧眉噼里啪啦的说道。
“我倒是想让你来掌权,你自个儿又不愿意,我一病下,府里连个能做主的都没有,我又有什么法子?”秦夫人虚弱的瞪沈沧眉一眼,又望向知微:“什么时候你同知微这般稳重懂事,娘也就放心了。”
沈沧眉红了眼,往秦夫人床前一跪,蹭着她的手撒娇卖乖道:“眉儿有娘在,若与知微一般懂事,娘可不就躲了懒去?我才不让娘躲懒呢,娘,今儿好些了么?”
“嗯,好多了。你啊,快十四的人了,还像个小孩子,也不怕知微笑话你。”秦夫人慈爱的训斥着。“眼见你凌姨娘气焰愈发嚣张,你爹又没在府中,娘有心整顿,也得等这身子好些了……”
“我什么样子知微都见过了,她敢笑话我,我便不与她好了。”沈沧眉闻言对知微做出张牙舞爪的可笑姿态来,真真儿如同小孩儿般。却又一咬牙对秦夫人道:“娘,你安心养病,府里的事便交给我吧,我会与陆嬷嬷好好学习的。”
“当真?可别像从前一样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那不是更让我放心不下。”
“娘,这回我肯定认真的,不会让你忧心,你尽管放心便是。好好养着身子,我还有好多事儿不懂,都得要你帮我出主意的。”沈沧眉将自己埋在秦夫人怀里,闷声说道。
“多大人了还撒娇,也不怕知微笑话你。”秦夫人拍一拍赖在自己怀里的宝贝女儿,虽是训斥,言语动作却极为宠溺,对知微道:“知微,她这性子,给你也惹了不少麻烦吧?”
“不会,沧眉这样直率的性子我很喜欢。”知微忙道。
秦夫人眼里有欣慰闪过,微笑道:“你是个好孩子,眉儿与你来往,我很放心。”
“谢谢夫人对知微的信任。”
“你也别夫人来夫人去的,昔日我与你母亲非常要好,你便叫我一声姨吧。”秦夫人道。
知微从善如流叫道:“秦姨。”
“好孩子。”秦夫人又是一笑,拉着知微的手,目光似打量又似怀念,半晌方道:“像,真是像啊。”
知微自是明白她说的像是指像谁,正欲开口,又听秦夫人道:“你与你娘,又不是太像。你娘的性情,说好听了是温顺,说不好听了便是软弱。万幸你在这上头不像你娘,不然一进孔府便要被拆干净了。”
知微想了想,道:“娘定然也是不喜她那般软弱好欺的性子的,是以才会在临终前叮嘱我万不可像她一样。我想,娘她定然很后悔的!”
“不对啊!”沈沧眉嚷道:“知微,外头不是说你娘生下你便过世了,你不是被人收养的么,那应该是养母才是呀。”
“今儿便好好同我说说你娘。”秦夫人懒得理会沈沧眉,只对知微道,“可不许拿外头那些个传闻来敷衍我。那日我知道了你是清婉妹妹的孩子,便有心帮你到底,也想将真相查出来,可……突图近年来不断进犯南越国土,战事频频,相信你也知道沧眉的父亲去了边关,你爹是兵部侍郎,掌管军械粮草等一应军需物品。是以,我也不好太过干涉孔府内务,知微,希望你理解我的苦衷。”
知微当然理解,行军打仗最离不开就是军械粮草,若是秦夫人惹怒了孔绍卿,他行了小人路数,克扣军械粮草以此报复,害的就不仅是沈将军一人。那突图虽是小国,可却是兵强马壮,突图人更是凶悍善战,以好斗闻名,若真让突图突破了边关,边关百姓可就要遭殃的,别国怕也会趁机插一杠子引发战争争夺领土,到时候饱受战火之苦的,还是无辜的百姓……呃,也许想得太远了,但克扣粮草这等事,孔绍卿肯定做的出来,因而秦夫人才会忌惮而在老太太爽快认下知微后便告辞离开孔府了。
知微想通其中关节,不禁佩服秦夫人的目光长远深明大义。“秦姨,我能明白的,你当日送我进府,已是帮了我天大的忙了。你放心,府里头我能应付得来。我娘的事,我也很想与秦姨说一说,当年孔府到底是如何对外宣称我娘病逝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