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沧眉听了知微的解释,这才后怕起来,小心拍着胸口,轻声道:“那方才可真是太凶险了,万一你没及时领会到太后的意思,坚持要太后给你做主可就糟了。还好没得罪太后,虽受了点惊吓,好在也有这镯子做补偿。”
知微苦笑:“太后是没得罪,可皇上那边呢?”
沈沧眉一愣,反应过来:“皇后娘娘若问责安乐侯府大夫人教子无方之过,皇上那儿肯定也会知道。他……应该不会认为你是故意在太后跟前告状的吧,本来便不是你要告状,都是公主……唉,公主这回可害惨你了。”
知微摇头,“栖桐是在帮我。”
若不是她帮忙打破僵局,太后与皇后还不得继续拿冷脸子给她瞧啊!只是,世上安得双全法啊,太后与皇帝,大概总是要得罪其中一个吧。不过皇帝英明,他应该知道,自己告状,实属不得已吧!而且自从李思渊开始教她骑射功课后,好像全副精力都用在怎么折磨自己这件事儿上了,外头也没听说他又打杀了谁或者又去青楼弄死了谁,皇帝大约也会看在案头参他的折子没以往那么多的份上而不计较她的无心之举吧?
唉,皇帝太后,一个都得罪不起,真是愁死人了。母子俩就不能先商量好么,怎么能一个十足讨厌这个人,一个却又非要罩着这个人呢?怎么就不能达成共识,让下面的人省心些呢!
“咦,怎么没见着北疆王妃?”知微忽然想起还有一位北疆王妃与菲燕郡主,方才说了那样久的话也没见这二人的身影,又不想再继续这令人头痛的话题,便问沈沧眉道。
沈沧眉撇嘴道:“好像听说路上出了什么事耽搁了,只怕太后寿辰后才赶得回来。哼,反正她们原本便不是来给太后贺寿的。”
知微奇道:“她们不是来给太后贺寿,那又何必千里迢迢赶回京来?”
沈沧眉脸色愈发难看,小嘴儿嘟的几乎能挂上油瓶了:“还不是为了菲燕郡主的亲事,北疆苦寒,怎比得上京城繁华富贵?”
知微瞧沈沧眉这模样,心里一动:“那王妃莫非已经给菲燕郡主相好了对象?”
沈沧眉咬唇不语,神色愤愤,半晌冷哼一声。
知微挑眉,道出自己的猜测:“不会是十一皇子吧?”
沈沧眉委屈的看过来,重重点一下头!
知微扶额,郑重的拍了拍沈沧眉的肩头:“沧眉儿,任重而道远,你千万要撑住!”
前有刘舒佩天天献殷勤,后有菲燕郡主正往京城杀来,左有一副势在必得模样的灵舒翁主,右还有不知多少暗恋云锦亭的少女们!强敌环伺,这竞争实在太激烈了,希望将来事态不要发展到惨烈才好!
沈沧眉两眼汪汪的盯着她:“知微,你会帮我吧?”
知微诧异:“这种事我怎么帮得了你?”
沈沧眉扭头:“哼,我以后也不要帮你了。”
知微哭笑不得,哄了半天因对手太多太强大而深感郁闷的沈沧眉,讲了好几个笑话才哄得沈大小姐露了笑容来,知微才悄悄地松了口气,再也不敢提强大的敌人们。
约莫一盏茶功夫,众人便到了怡和殿,太后从轿辇中下来,栖桐与灵舒翁主一人一边扶着她的手,两个小姑娘都生的冰雪可爱,富贵端庄,扶着太后妙语连珠的说着话,太后眉眼舒畅的不住点头。
皇后与慧仪长公主跟在太后身后,知微三人自是殿后。
正要往殿内走,太后却忽的停了下来,冲知微招招手,满面慈爱的微笑:“知微丫头,到哀家身边来。”
知微怔愣了下,呆愣着一张脸抬眼望向太后,有些不敢置信。
沈沧眉开心的推了她一把,朝太后那方一努嘴,小声道:“愣着干嘛?快过去呀!”
知微这才回过神来,忙垂首迈着小步朝太后走去,心里又是激动又是警惕,这合适吗合适吗合适吗?
知微来到太后近前,灵舒翁主眼皮微抬,目光仿似不经意扫过知微的脸庞,而后垂首,温顺安静的退开两步,让出位置来。
灵舒翁主的视线收回的很快,知微仍是瞧见了那一缕幽深绵长的嫉恨。心里不免苦笑一声,得,这灵舒翁主算是被她彻底得罪了!
知微伸手扶好了太后,也不知是激动还是紧张,手心不住冒汗,她又扶着太后的手,实在担心自己满手手汗会让太后凤颜不悦,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的。太后瞥她一眼,但笑不语。
怡和殿内光华耀彩,殿内两旁早已设下矮案,袅娜宫女们有条不紊的穿梭而行,手捧佳肴金盏,殿内美酒飘香,佳肴馥郁。
唱名太监清喝一声:“太后驾到!皇后娘娘驾到!慧仪长公主驾到!”
殿中众女眷纷纷跪下行礼,而知微伴随太后入殿的情景,也同时落在了众人眼里。
知微陪太后进入殿中,凭她的身份,是没资格扶太后到殿中高台入座的,于是悄无声息松开太后的手退开几步,随众人一道跪下。太后眼里有赞赏一闪而过,嘴角微翘,瞧向一殿的华服丽人,笑着允众人平身,众人这才起身。等太后与皇后坐了,太后又赏了座,众人谢恩后才规矩地随坐下来。
高殿之上除了太后,皇后,慧仪长公主外,还有数位云鬓高挽,衣着华贵的妃嫔。知微心道,那几位妃子定然也是位份极高的。
皇帝是太后所出,更是主张以孝治国,逢太后寿辰自然要大操大办,极为奢华热闹。但太后却坚持从节俭出发,要为皇帝,为国库节省银子。皇帝想着老母亲辛苦了一辈子,现在终于有好日子过了,自然不肯从简,太后更拗,坚持不从简这寿宴就别办了。到底皇帝还是没能拗过太后,答应一切从简。可再从简也不能丢了皇家人的脸面,因而这从简吧,也无非只是嘴上说说罢了。
面对本朝身份最尊贵的两个女人,底下诸人纷纷垂首敛目,俱都恭恭敬敬生怕在这样的大场合里出了错。故而哪有喜庆的气氛,反显得有些沉闷。待到歌舞起,气氛才渐渐欢庆热烈起来。
慧仪长公主的目光在年轻一辈的小姑娘面上巡了一圈,举杯笑道:“这许多年未回京了,以前识得的姑娘们也都大了,如今便是站在我面前,我也认不出来了呢。”
她下首的贵妇闻言笑道:“慧仪长公主却是与从前未离京时一模一样呢,听说这南域的水土最是养人,如今只消瞧瞧您,便知这话定不是传言。”
众命妇按等级往下排,等级越高的,离太后便愈近,如徐氏这般等级的,自然便排在远远之后了。故而知微想瞧瞧这位将马屁拍的这样恰到好处的贵妇是谁,却也始终瞧不清。
就听慧仪长公主爽利笑道:“于太夫人这嘴啊,从前便不得了,现在更是厉害的紧了。母后,想来女儿不在京中时,于太夫人没少进宫陪你解闷吧?”
太后笑道:“是啊,这些年得亏了这几个老姐妹陪着说话,不然哀家还不得闷坏了去。”
慧仪长公主忙冲建宁侯府的于太夫人福了福身,诚恳道了谢,于太夫人哪敢真的受她的礼,忙一侧身避开了,口中急道:“我的公主哎,您这真是折煞老婆子了……”
慧仪长公主笑道:“你该受的,这些年我们姐妹远嫁,不能时常回京探望母后,身为儿女,实在不孝。幸而母后还有你们这几位老姐妹陪着,母后身体安康,心情舒畅,可不都是你们的功劳么!”
于太夫人连声道不敢当,却是笑的合不拢嘴,满面红光。
“怎地没瞧见你家锦瑟丫头?那丫头今年有十六了吧,可婚配了没?”慧仪长公主笑问道。
于锦瑟是于太夫人的嫡长孙女,因还在娘胎时母体受了惊,她生下来后,便有先天性心痛症,建宁侯府一大家子对这位于小姐可谓极其宠爱,真正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坏了。于老太太更是担心儿媳妇照顾不好,便自小将于锦瑟养在自己身边,更是疼惜的不得了,满腔满肺的爱意直往于锦瑟身上浇灌,简直就是于老太太的心肝肉。
故而于锦瑟无论提出多么离谱的要求,于太夫人也要责令自家儿女子孙无论如何都要满足于锦瑟。听闻于锦瑟小时候吵着要天上的星星,于太夫人竟真的命人搭梯子,把于家人折腾的够呛,最后以于锦瑟睡着了此事才算罢休。这事儿慧仪长公主回京来接云锦亭时曾耳闻过,还一时兴起想去瞧瞧那于大小姐,因行程紧张,这才没能看到。这会子见了于太夫人,自然便也想到了老太太疼的入了心肝的于大小姐,故而便好奇的问道。
于太夫人满脸褶子笑出了一朵花来,摇头道:“那孩子身子不好,老身想着那丫头身子不好,便私心想要多留两年,倒是已经订了亲了。”
“哦?”慧仪长公主更是好奇:“不知是定的哪一家?”
不但慧仪长公主好奇,知微也很好奇,她也没少听沈沧眉提起这位大牌的病美人来。照于太夫人这样孙女儿要星星都要赶紧给她搭梯子的人宠出来的姑娘,得是什么样的奇葩啊,而这样的奇葩,能定什么样的人家呢?门第太高的,如建宁侯府这般的,人娶媳妇又不是娶老娘回去小心翼翼供着,肯定不会愿意。门第太低的,于太夫人又怎会舍得委屈自己的心肝宝贝儿?
正琢磨着,就听于太夫人笑道:“定的是安康伯家的世子,与我们家锦瑟丫头年纪相当,也肯体恤老身,同意过两年等锦瑟身体好些再过门。”
慧仪长公主便赞道:“安康伯府的世子我倒是见过,瞧着是极好的,于太夫人有福气,能结到这样好的亲。”
说着,又贺了安康伯府的姚夫人,姚夫人笑着受了,只是那笑容怎么瞧都觉得有些僵硬扭曲。
众人见慧仪长公主随和开朗,便也纷纷接话,赞于太夫人与姚夫人好福气。贵妇们不再如先前般拘谨,殿中这才真正热闹了起来。
坐席按等级划分后,知微与沈沧眉自不能坐在一处,便连崔绿华也离知微有些远,她垂眸浅笑着打量藏在袖子下的镯子,却依然能感觉得到四面八方投射过来的复杂的目光,包括身边徐氏与孔诗乔的。
方才她们进殿时,知微与栖桐扶着太后,亦步亦趋走在太后身旁,连慧仪长公主带来的很有可能成为未来十一皇妃的热门人选灵舒翁主都只能走在她们身后,众人如何能不惊讶。认识知微的定然免不了要猜测她到底如何得了太后的青眼,不认识的此时也交头接耳的打听了起来。
徐氏与孔诗乔的脸上的笑容几乎挂不住,孔诗乔的目光落在她手腕上那精致漂亮的鎏金水波纹镯子时,勉强扯出一抹笑,羡慕道:“姐姐这枚镯子真精致,定是为了这次进宫给太后拜寿特地去金饰店定做的吧?”
她说着,仿佛忍不住一般拉着知微的手,宽大的袖子滑下些许,露出知微手腕上夺人眼目的鎏金水波纹镯子,自言自语般,音量却似太激动而控制不住,拔高了一个调:“真漂亮,这水波纹还会动呢,姐姐定做这镯子,一定花了不少银子吧?这样儿的,便是在外祖父家也极少见呢!”
知微心里冷笑,孔诗乔这话的意思,不就是在暗示旁人,她趁着徐氏生病她掌权之际,便拼命给自己谋好东西么!故意道这镯子连徐槐柏府里也不多见,其价格定然不菲,不但给旁人她土包子见钱眼开挥金如土的感觉,只怕还要道她不会持家花钱这般大手大脚,日后婆家还敢让她主持中馈?
知微在一片意味不明的目光下轻轻一笑,目不斜视,气定神闲的温声道:“妹妹误会了呢,这镯子是方才太后赏赐之物,哪是我在外头定制的?今次进宫,只妹妹与母亲的首饰是新做的。母亲信任我,让我暂时理家,我岂能辜负母亲的信任,胡乱挥霍?”
孔诗乔脸上笑容一僵,目光死死盯着知微腕上的镯子:“你说这是……太后赏的?”
知微听着周围小声的哗然,笑道:“正是呢!”
徐氏似也大吃一惊,不敢置信的瞪着知微:“太后怎会赏你这样贵重的东西?”
知微冲她浅浅一笑,温顺道:“母亲,女儿也不知道呢,大约是因为娘的关系罢。”
徐氏一听她提及柳氏,脸一白,目光似心虚的闪烁了下,随即笑道:“还是我们知微最能干了,能得太后的青眼,母亲真为你高兴。”
知微笑盈盈回道:“多谢母亲夸奖。”她顿一顿,举杯掩袖时压低声音,以徐氏母女二人能听见的音量笑道:“妹妹比我可能干多了,不过可惜她的运气似乎没我好呢。”
孔诗乔低头,不甘的咬住唇,掩不住眼里又羡慕又嫉恨的复杂神色。
徐氏自也气的不轻,呵呵干笑两声,拼命维持住她的慈母面容。桌下的手也死死攥着帕子,她实在弄不明白,这贱丫头到底凭什么能得到太后的青眼,还赐下这看起来便不俗的镯子给她。有太后这般照拂,不但在府里她不敢再苛待她,便在外头,只怕风头也要远远盖过乔儿了。
殿中歌舞正热,然而年年都是这些节目,众人也没多大的兴趣。太后正和慧仪长公主说着话,底下各位命妇也各自小声言语着。皇后身旁的静妃便抿嘴笑道:“皇后娘娘,臣妾瞧着大家的兴致都不高,不若撤了歌舞吧,闹的人头疼呢。”
皇后面上笑容未变,唇角似笑非笑的翘起,道:“妹妹既然这样说,本宫这便问问母后的意思,即便这不是母后的寿宴,本宫也做不得母后她老人家的主。”
那静妃面上的笑便有些僵了,急忙道:“娘娘,臣妾并非有逾矩之意,只是觉得……”
静妃敢这般对皇后说话,不仅因为她有个厉害的娘家撑腰,更是因为她膝下育有两名皇子,三皇子与六皇子。大皇子早年便没了,二皇子资质平平,她所出的三皇子与六皇子在众多兄弟中,也算得上拔尖儿的。不论皇帝将来立太子是立长还是立贤,她的儿子都是排在前头的,皇后养在身边的十一固然不错,可到底是个病秧子,根本不足为惧。
现在皇后的身份是比她尊贵,等以后她的儿子登基做了皇帝,她才是这天下最为尊贵的女人呢!是以,仗着自个儿的儿子在朝中拥护者众,静妃对皇后的态度,面上虽恭敬有加,可心里却是极不服气的。
那方太后已经听到了两人的对话,笑容微冷,淡淡道:“你既觉得歌舞无趣,难不成你有什么有趣的想法?即使如此,便说来听听罢。”
静妃忙陪笑道:“臣妾只是瞧着大家伙儿兴致不高,又瞧着今儿来的姑娘们挺多,想着平日里也听夫人们提起京城里头的才女众多。这才想着,不若太后出个题目,不拘诗词歌赋,让各府的姑娘们都参与比赛,也让臣妾等瞧一瞧姑娘们的才学才情,岂不美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