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的八月,京城发生了大大小小不少事情。,其中又以皇宫失窃与布政使刘大人因失职被贬官流放最为轰动。至于刘大人获罪流放的原因则是殿前失仪,当然这是皇帝对外的说辞,而内里原因,知道那一日刘府发生刺杀事件的大官小官,稍一推理,也就心知肚明了。
对刘大人的遭遇自是唏嘘了一场,可勾结北疆这样足以够得上抄家灭族的重罪,皇帝只判了贬官流放,到底还是皇帝仁义顾念君臣一场啊!
而北疆王府自那一日起,再没人敢登门造访,北疆王府的大门也紧闭着,王妃依然惊惧难安,菲燕郡主未再出府门半步。
孔诗乔自回府后就病倒了,至于真病假病自是无人知晓,她的病倒,原本已经准备了起来欲要大肆操办的生日宴也就泡汤了。孔诗乔是八月末出生的,那一天,除了崔府的崔秀敏送了礼物来,与她相熟的姑娘竟没一个来瞧她。
相较于瑞喜院的冷清,自知微受伤被送回府后,春熙院却一直热闹非凡,人来人往络绎不绝。那一日知微为保护姑娘们的清白名誉而与“歹徒”英勇搏斗不幸受伤的事迹让在场的姑娘们都感动不已,于是各家姑娘的家人听说后,俱都行动了起来,表示感谢的,趁机结交的,派人送来的礼物补品几乎堆满了春熙院。
知微虽然受了伤,但在这个事件中,却是最大的得益者。每天被好吃好喝的伺候着,不仅太后赏了名贵的伤药,慧仪长公主更是亲临孔府,一番嘘寒问暖,看儿媳妇一样的眼神温柔满意的知微简直头皮发麻手脚无措。
允香县主也让人送了东西来,她自己却并未过来。知微却十分感念,这般君子之交的感觉让她心里对允香县主的喜欢更多了几分。
栖桐也来过两回,转达了云锦亭的担心之意,第一回来,送了不少好吃好玩的东西。临走时见知微正在看野史外传,第二回来,便收罗了好些知微没读过的野史杂谈,知微欢喜的道谢,栖桐笑眯眯的道,感谢我干嘛?你该感谢的人是那个费心为你找书的人。知微忍不住红了脸,又被栖桐打趣了半天。
当日之事,除了当事人知微、旁观者李思渊、怀疑者卓然,以及估计后来当场就回过味的菲燕郡主,那一场并不存在的刺杀事件,便再无第五人知道了。至于被冤枉的刘大人知不知道,知微就不清楚了。
沈沧眉几乎每天都来,知微与她交情匪浅,本不欲隐瞒,只是这样关乎朝中局势的大事件,还是不要告诉她比较好!因而毫不知情的沈沧眉每次都要将被冤枉成刺客的初一痛骂一通,接下来定是威逼利诱她伤好后必须每日上镇国公府让谢东离好好教,有拳脚功夫傍身,也不至于受这罪。
鉴于她受伤的是手而不是腿,行动派沈沧眉便规定她每日扎马步一个时辰。知微每次都笑眯眯的应了,等沈沧眉一转身,她又优哉游哉的躺回榻上吃冰喝茶看野史了。
与沈沧眉一样每日都要前来瞧瞧她的还有舅母邹氏,她第一次闻讯赶来时,知微一身是血的衣裳还没换下来,邹氏一见险些没晕过去,眼睛一红,眼泪啪嗒啪嗒就下来了,怜惜又心疼的抱着她,一直道这样乖巧懂事的好姑娘怎生这般命苦云云,哭的知微都跟着一起心酸起来。邹氏每次来,都会给知微带她亲自煲的汤,一路赶到孔府时,汤还是热的。知微自也是感动不已,对邹氏愈发亲近依恋。
外祖父与双胞胎兄弟也来探过知微两回,说起来,刘大人被皇帝迅速贬官流放,这位外祖父也出了不少力。想当然,可怜的外孙女在刘府被熟知刘府路线的贼人所伤,不管其中阴谋为何,仅为了外孙女儿,老人家也要参他好几本!
府里头秩序井然,只刚送回来那一日,老太太惊惧的喝了好几碗安神汤压惊,卓然有空便来骂她一顿,什么笨蛋啦自作自受啦,知微一律笑眯眯的任由他骂。徐氏依然扮演了一个好主母,好母亲的角色,每日也要抽空来看她两眼,孔诗乔的病倒也让她腾不出手修理北院的姨娘,而有孔绍卿的庇护,滟姨娘这段时间也养的珠圆玉润了起来。
知微就在这样你好我好大家好的风平浪静国泰民安的环境下下养好了伤,心情好,自然精神大好。于是面对时常神出鬼没好几次想要取她人头,对她估计恨的咬牙切齿的依旧没办法出城的初一,知微也好脾气的没有再发作,甚至有时还会亲切的问他你好吗?你爹妈好吗?你家主子好吗?你主子家鸡鸭猫狗大家都好吗?可怜的要犯每次一身冷煞的出来,头顶黑线咬牙切齿的狂奔而去。
第一场秋雨过去,大夫宣布知微的伤好的不能再好了,知微再也没有借口翘课了,只得结束了神仙般的生活。一大早痛苦的从温暖被窝里爬出来,被萧瑟的秋风一吹,忍不住抖了下。
“姑娘,今儿可要多穿些。”画蔷一边服侍她穿衣服,一边絮絮道:“再几日只怕更冷了,咱们院里的炭火也要先备下来,姑娘的冬衣也要置办起来。”
知微迷迷糊糊的任由画蔷摆弄,不时嗯嗯应和两声。又听画蔷惊喜的咦了一声,“姑娘,你仿佛长高些了呢!”
知微打瞌睡的脑袋一顿,“……什么?”
“真的!姑娘你瞧,这衣裳是你刚回府时置办的,如今短了一截呢。”画蔷开心的让知微瞧短了一截的衣袖。
知微倒没画蔷这般兴奋,她本来就还小,发育空间大大的有,再加上这大半年来吃穿不愁,营养大大的好,长势自然也就喜人。不光个儿长了,其他该长的地方也都长的很好,成功的告别了让人发愁的飞机场。
画蔷兴匆匆的去找姜嬷嬷,准备告诉姜嬷嬷她这一伟大的发现。
用完早膳请了安,知微让夏荷带上昨儿晚上特意让人准备好的食盒上了马车。
一段时间没上学了,从最开始人见人鄙到现在人见人笑,知微不由得生出了一股子莫名的感慨来。
果真是世事无常啊!
换了衣裳,便直奔马场而去。她特意起了大早,赶在沈沧眉前跑这儿来是找李思渊的。
她自残这事儿是被李思渊亲眼目睹的,事后她也忐忑不安了好一阵,总觉得李思渊会拆穿自己。可惶惶几日后,并未有任何关于她自残嫁祸刘府的消息流传出来,她才真正放下心来。今儿一早赶来这儿找他,也是想聊表一下谢意。
毕竟那家伙没说出去,就算帮了她天大的忙了。
问了马场的小厮,说世子爷早来了,这会子都跑了一圈了。知微等了一阵,没等来人,索性也叫小厮牵了马来,提着食盒上马去寻人。
学院所有人都知道李思渊算是知微半个老师,因而对于知微询问李思渊也不觉得奇怪突兀。
知微沿着小树林跑了一圈,没瞧见人,略一思索,便穿出树林,顺着小河跑了一阵,果然远远便瞧见李思渊的坐骑悠闲的在河边啃着草。李思渊犹如雕塑一般一动不动的坐在那日知微呆过的大石头边,知微跑得近了,才发现他手里竟然抱了一只猫!
不知为何,那日在这儿给李思渊诊脉后,这地儿李思渊便常常来,知微好几次见他坐这儿不知道想些什么,方才找不到人,她下意识便觉得他会在这里。
听见脚步声,李思渊也没回过头来,他只安静的席地而坐,半垂着头,手指轻抚着怀里乖顺的露出舒服神情的小猫。猫咪通体白色,无一根杂毛,脖子上一圈金灿灿的项圈,雕绘着精致的花纹,懒洋洋的闭着眼,看上去娇贵得很。
眼前忽然多出个食盒,李思渊一愕,顺着食盒抬头望去,就见知微笑的一脸讨好的瞧着他。
他看看她,又看看食盒,半晌道:“……什么东西?”
知微见他一脸漠然,也不伸手接,不免有些气短,“就……水晶饺子啊,你不是很爱吃,还跟沧眉抢么。喏,这是专门给你的。”
李思渊依然抚模着怀里的猫儿:“为什么给我?”
这不是明知故问嘛!知微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面上仍是带着讨好的笑:“就是……谢谢你那天没有揭穿我啊!”
“你要是真有诚意,不是应该先告诉我实情么。”李思渊冷嗤一声:“毕竟,你这可是诬陷朝廷命官,说出去可是要掉脑袋的。”
知微蹙眉,这人怎么不似以前那样好打发了?低头瞧着脚尖,含糊道:“你那日不是问我,是不是有人对我不利么?我不过是抢了先机,才没让他们害成,我那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李思渊长眉微皱,半眯着桃花眼打量了知微两眼,这才纡尊降贵的伸出手来,接过食盒,又是一声冷嗤:“你倒下得去手!”
“有什么办法?有谁是生下来就会害人的?还不是被逼的!”知微以为他在讥讽她对刘府下手太狠,忍不住理直气壮的为自己辩解。
李思渊知道她误会了自己的话,却也懒得纠正,揭开食盒,拈了只饺子直接塞嘴里。知微见他貌似接受了自己的致谢礼物,正要展眉,就见他几乎是立刻重又皱起来的眉头,心也跟着往上一提,小心的问:“怎么了?不合你胃口?”
奇怪,他那一回还表现的很喜欢的样子,一盒饺子吃的一个都不剩,她这才让人备了这饺子,可千万别功亏一篑啊!
李思渊面无表情的斜睨她:“这是你做的?”
“啊……”知微茫然状。
“上回沈沧眉的,是你做的?”李思渊又问。
“嗯。”知微还是拿不准他这是什么意思,只得老老实实回答问题。
李思渊看着她冷笑数声,一扬手食盒咕咚一声砸进了河里,他瞧也不瞧她错愕的张大眼睛的模样,冷声道:“这就是你对我的诚意?”
知微终于悟了,一头黑线的看着李思渊,敢情这货是在嫌弃那饺子不是自己亲手做的?
亲手做的,跟特地命人做的,有什么不一样啊?不都饱含了她的感激之情吗?隔了这么久,他居然还吃得出这饺子跟她做的味道不一样?这货的味蕾还能更强大一点吗?
“好啦,明儿我亲自做了再给大爷您送过来,以表达我对您犹如长江之水滔滔不绝、黄河泛滥一发不可收拾的感激之情行不行?”
李思渊唇角几不可察的翘了下,却仍是冷着脸问:“长江?黄河?什么东西?”
“呃……就是两条河的名字,在我出生的地方,你没听过。”
“明天给我做?”
“对,就明天!”早点还了这人情,早点完虽然用这饺子还人情貌似有点薄了些,知微心虚的想,不过能代表自己的诚意就好。
“刘舒佩为何要对你不利?”李思渊似心情终于好转,言语也不尖刻冰冷了。
知微无奈道:“我比你更想知道,不过……大概跟我妹妹有关,有人看见她们一起密谋过什么。”
光孔诗乔的撺掇定然是不够的,不过后来知微又想了想,自己确实从未跟刘舒佩交恶过,也就想不出到底是什么原因令她要设计害她。
李思渊沉默片刻,冷笑道:“徐槐柏是刘老头的上峰,大约手里还拿捏着刘老头什么把柄,你那妹妹估计便是拿这个要挟刘舒佩的吧。”
知微一想,觉得他的话还挺在理。
“你又怎知她会趁机对你不利?”
这事儿不满足他的好奇心,大概他也不会死心,说不准还得拿这事儿来拿捏她。知微这样一想,便忍不住一凛,偷眼去瞧李思渊,却见他平静的很。知微一时也拿不准,不过很快便想通了,不管如何,这事儿他是亲眼瞧见的,若日后真要凭此拿捏她,那也是没法子的事。还不如从现在开始,努力修复他们之间恶劣的关系,把敌人变成盟友,这秘密也许他就能帮她捂一辈子。
“既然她与孔诗乔密谋过了,那么要动手的话,那天就是最好的时机。那丫头带我去休息,我便觉得不对劲。她专拣人际罕见的道儿走,我说脚软走不动,她还非哄着我要往位置偏僻的小楼走。如果我真醉的人事不醒了,她把我往小楼一扔,谁知道小楼里会不会藏了什么人,或者以诬陷的手段说我偷东西或是杀了人……到时刘舒佩再以寻人的借口带着所有人去小楼,我纵有千张嘴也说不清楚了。”知微只要一想到此种可能,就恨的心绪难平!毁她清白,让她身败名裂,她一辈子连挣扎的机会都没了。也许只配嫁给奴才,随便指个小厮给她,人品定也是烂到不行的那种,喝酒赌博打老婆……总之,定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下场。
李思渊半晌才冷冷开口:“刘老头,倒也不冤。”
知微觉得有些惊讶,这人不仅难得与自己这般心平气和的说话,而且这事儿他貌似还是站在她这方的他那意思是,刘大人自个儿被人拿捏了把柄或教女无方惹出来的祸事,如今得到这样的下场,也不算冤枉么?
知微松口气,愉快的笑着附和:“是啊是啊。”
然后果断结束这个话题,“你怎么忽然开始养猫了?”
李思渊不答,只将猫儿放下后,从怀里模出一样物事来。知微定睛一瞧,却是一方包着东西的锦帕。
李思渊将帕子打开,知微瞧见里头几块黄灿灿的糕点,散发着诱人的香味儿。
这人早饭没吃,所以自备了糕点?这是知微冒出的头一个想法。
不过,就这么两三块,他的胃口会不会太小了?
知微犹在疑惑时,却见李思渊掰了一小块糕点去喂那只纯白色的小猫儿……
知微又是一愣,这人左看右看也不像是个喜欢小动物的爱心人士啊!可他现在不但养猫,还亲自喂它,知微怎么看怎么觉得诡异!
那小猫儿喵喵叫了两声,就着李思渊的手吃完了他手心里的糕点。
知微满头雾水之时,却见原先乖巧温顺正舌忝着小爪子的小猫儿急促的喵呜一声后,身子一下子弓了起来,全身的毛似都竖了起来,圆溜溜的猫眼骤然一缩,瞳孔在眼眶里竖成针尖般的形状,爪子上的尖锐的指甲紧跟着露出来,竟是极其愤怒似要攻击人的模样。
李思渊在它扑过去之前,飞快的拎起它后颈一撮毛,将它半吊在空中,任凭猫咪如何龇牙挥爪,也伤不到人!
知微看的目瞪口呆,半晌才木然的开口:“那糕点……”
“是我的。”李思渊淡淡道,终于侧过头来正眼看向她,将手里剩下的糕点连同巾帕一起朝知微扔过去。
知微条件反射的接住了,却忽然觉得很烫手。
李思渊盯着她,慢慢笑起来:“作为替你保密的回报,给爷弄清楚,那糕点里头到底有什么东西!”
知微一僵,心里内流满面,手里的东西果然该死的很烫手啊!
她一点也不想掺和别人的家务事好不好!
一点儿也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