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记不记的狩猎那次?”沉默许久,李思渊忽然问道。
知微当然记得,因为安佳怡的事还因此记忆深刻,遂点头道:“记得,那次便是李思瑞要害你,却被咱们反将了一军。”
那一次若非李思渊凭借自己身后有人以及对地形的了解,成为京城笑柄的可就是他们了。事后知微每每想起,还总会惊出一身冷汗来。“你怀疑对嬷嬷下毒的也是他吗?”
李思瑞是曾对他下过手的人,嫌疑自然比其他人要大。没能害了他,便迁怒宋嬷嬷因此对她下手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他虽然很会装相,能装那么久也没让人怀疑,自然耐心也足够,但我却觉得,凭他一个人,是做不到这么周密的。”李思渊想了想,客观的评价道。
知微在他怀里动了动,试探道:“那太太呢?”
李思渊松开知微,皱眉看着她,似有些不确定:“你怀疑她?”
“你很相信她?”
李思渊思索道:“她,她也是皇上指婚,在我母亲去世后不久便嫁给李守正的。她并非出自显贵之家,虽是书香门第,贺家老头到死也才挣了个五品官,娘家兄弟也没个争气的,她嫁来府里又是做填房,自比旁人要谨小慎微些。对我虽不是特别亲近,却也比其他人亲厚的多。小时候我在外头惹了事,李守正满府追着骂我,也是她拦着说好话。旁的兄弟姐妹骂我时,她听见了也会训斥他们。虽比不得李思瑞他们,却每年春夏秋冬的衣裳也会亲手给我各做一套……”
知微只安静的听着,却也有些明白李思渊对贺氏的复杂感情了,也许他并不是没有怀疑过贺氏,只是当除了宋嬷嬷以外的所有人都讨厌他唾弃他时,贺氏却是唯一一个至少从表面上接受了他的人。他说起侯爷时,眉宇间阴霾顿起,只以李守正称呼,说起贺氏时,无疑语气要温和许多。
只是,带着也许他自己都没察觉的一丝惶惑与不安。
知微心头微酸,拍拍他的背:“许是我想多了。”
顿一顿,转移话题道:“方才平安找你说了什么?”
“李守正大发雷霆,令舒姨娘即刻堕胎,送到庄子上去。后来李思瑞苦苦哀求,二房三房也装模作样的求情,说到底是侯府的骨肉,这样做太残忍云云,于是那孩子暂时保住了。”李思渊嗤笑一声,语带嘲讽的说道。
知微微愕,“……这事就这样不了了之了?可刚才侯爷看起来那样生气,何况,那孩子平安生下来,安府势必也要知道的,安大人一家怕也要不依吧?”
何况,不管是侯爷还是贺氏想拿回中馈来,都不能任由那孩子生下来成为二房拿捏他们的把柄啊!置老太爷遗训于不顾,就是大不孝,还凭什么能管理侯府内务?这位侯爷与侯爷夫人做事,还真有些出人意表,完全叫人模不着头脑啊!
李思渊瞧她惊讶的模样,敲一敲她的脑袋,笑道:“安佳怡在府上过的什么日子,安府未必就不知道。但知道又如何,安府有什么底气给安佳怡撑腰?李思瑞原本想娶个嫁妆丰厚的,安府抬的嫁妆,多是以次充好,进门便被二房三房的嘲笑了,安府让李思瑞没脸,李思瑞又怎么会善待安佳怡?”
知微的脑子完全不够用了,才嫁进来头一天,就硬塞给她这样多的资讯,害她完全吸收不了,只得暂时将问题抛到一边与李思渊商量如何送宋嬷嬷回乡之事。
不多时,却有小丫鬟来禀,说侯爷叫李思渊去书房。李思渊神色明显不耐,知微便劝了两句,磨蹭了半天,他才沉着脸往书房去。
“老爷同姑爷父子情分淡薄,是世人皆知的,姑娘只要做好自己的本分,不需要顾虑太多。”姜嬷嬷自也知道李思渊被侯爷召见走了,进来时瞧知微若有所思的模样,便笑着道。
知微叹口气,这父子俩之间怕也有古怪啊!
还未开口,就见如急急忙忙进来了:“姑娘,太太着人来请姑娘过去说话。”
姜嬷嬷一愣,知微却笑了,轻声道:“侯爷与太太还真有默契呢。”
来传话的居然是贺氏身边伺候的甘嬷嬷,知微收拾出来时,金铃正陪着在外间用茶,见知微出来,那甘嬷嬷立即便从杌子上起身,笑出满脸的褶子:“给夫人请安。”
知微细细看了她两眼,矮矮胖胖的,容貌并不出色,虽是贺氏身边伺候的,衣着首饰等却一点也不张扬,又长着一张兜兜嘴的笑脸儿,憨厚福相让人觉得很是亲切。知微忙也微笑着虚扶了一把,“甘嬷嬷喊个人来传话便行了,怎好劳烦嬷嬷亲自跑这一趟呢。”
说着,姜嬷嬷便递了个颇有分量的荷包过去,甘嬷嬷推辞着不受,姜嬷嬷笑道:“这是咱们夫人一点心意,也是见面礼,嬷嬷可推辞不得。”
姜嬷嬷这般说了,甘嬷嬷便不好再推辞,笑着受了,又给知微福了一礼,一行人便浩浩荡荡的往悠然居行去。
对于一天上两趟悠然居来,知微倒也算是熟门熟路了。只不过早上敬茶是在中堂,现在转移到了贺氏的正屋。甘嬷嬷亲自打了帘子,知微进去了便不着痕迹的打量了下屋里的摆设,这屋子跟贺氏一样,贵重摆设并不多,八宝阁上有一半是空的,屋里有股淡淡的檀香味儿,想来这贺氏也是常年礼佛之人。
贺氏坐在罗汉床上,见知微请了安,便温柔的笑道:“来,我旁边坐着说话。”
甘嬷嬷奉了茶来,笑道:“这是太太特地为夫人准备的六安瓜片,说是夫人喜欢的呢。”
知微心头一跳,六安瓜片并不是她喜欢的,却是云锦亭最常用的。知微不知这是巧合还是贺氏想试探些什么,不过面上却是含着感激惊喜,忙双手接过来,“多谢太太费心了,其实不拘喝什么的,太太便是给我白水喝,那白水定也是透着甜滋味呢。”
贺氏抿着嘴笑的一派温婉,指着知微对甘嬷嬷道:“你瞧瞧,这小嘴哟,难怪连太后都喜欢呢,还是咱们家渊儿有福气。”
甘嬷嬷也笑着奉承道:“这也是太太的福气呢。”
如此打趣了两句,倒也算和乐融融。丫鬟送了糕点瓜果来,贺氏热情的招呼知微道:“也不知道你喜欢些什么,便叫都准备了些。这糖蒸酥酪我平日里爱吃,你也尝尝。”
知微也不推辞,细细的品了一块,才笑道:“味道果然是极好的。”
知微一旦对贺氏上了心,就不可能对她全无防备,因而用了一块糕点后便不吃了,贺氏似未察觉一般,笑着吩咐甘嬷嬷:“既是夫人爱吃,一会你让人送些到落樱园去。”
甘嬷嬷应了,知微也忙谢了,微垂下的眼帘却掩着一抹深思。
贺氏忽的敛了笑,叹口气道:“唉,你头一天过门,倒叫你瞧见这些事情,我心里实在不安。想跟你说道说道,又怕渊儿不高兴,这便让侯爷将渊儿叫去了,咱们也好说说话。”
她这般坦然承认是她故意支开李思渊,知微倒有些惊讶,忙放下茶杯一脸诚恳道:“这种事谁也不想的,太太也别放在心上。”
贺氏满脸愁容,道:“唉,我也知道瑞儿媳妇很委屈,我也时常敲打瑞儿,这孩子面上答应的好好地,一回头便不把我的话当回事,只一味宠着舒姨娘。那舒姨娘是早年他启蒙先生的闺女,也是好人家出生,明明可以许个好人家做正室,却跟了瑞儿做妾,我心里亦是不安,平日里便也没拘着她学规矩,倒纵出了今儿这样的事情。说起来,也是我管教无方。”
知微原以为贺氏叫自己来,不是提中馈的事便肯定是李思渊亲娘嫁妆的事,不料却料错了,她竟是说起舒姨娘来,想了想便安慰道:“这些事也非夫人所愿,我瞧着二弟却是孝顺懂事的,不过少年人心性,如今成了亲,再博一番功名,行事自然也就稳重了。”
甘嬷嬷倒是多瞧了知微一眼,见知微看过去,忙是笑道:“太太,夫人说的没错哩,这事儿侯爷已经有了定论,太太便且安心吧。况且虽老太爷有遗训,可舒姨娘到底也是正经人家的好女儿,便是生了小少爷,养在二夫人名下,二夫人好好教着,不常与姨娘亲近,也是不碍的。”
知微也道:“甘嬷嬷说的有理。”
这贺氏应该也是想留下这个孩子的,只是吃不准她对这种事的态度,于是特地来试探吗?不过,她的态度重要吗?
贺氏抬眼看了知微一眼,叹道:“如今也只好如此了,只是委屈了瑞儿媳妇。她自小产后,身子也不好,甘嬷嬷,你往她屋里送些好的燕窝人参去,教她好好补补身子。”
甘嬷嬷却有些迟疑着没有应,贺氏瞧她一眼,道:“怎么了?”
甘嬷嬷瞧了眼知微,似有为难。知微低眉垂眼,眼观鼻鼻观心。贺氏也跟着甘嬷嬷的视线瞧了一眼,而后笑道:“夫人又不是外人,有什么话不能在夫人跟前说的?”
甘嬷嬷这才道:“太太,前儿您也吩咐了给二夫人院里送些燕窝人参等补品,只是咱们院里的那些刚分下来便送到二夫人院里了,奴才没法子便去找二太太,谁知二太太道每房的定例都是一样的,没得因为咱们是大房,便要比旁人多了去。奴才只好道是给二夫人补身子,二太太却道,再补也生不出个孩子来,何必浪费好东西。奴才想着,只怕今儿去问二太太要,也是要无功而返的。”
贺氏虽是个和善人,但一听这话,仍是变了脸色,“她竟敢这般说!”
那甘嬷嬷苦着脸道:“太太,自二太太主持中馈后,咱们大房受了多少零碎气,只不过从前是太太,现在是二夫人。”
知微低头喝着茶,还是过度到中馈这事儿上了,只是这话题转换的可谓水到渠成天衣无缝啊!
“太太,侯爷上回瞧中了一块好砚,结果身上银子不够,便要掌柜的记了账,让二太太着人把钱送过去,二太太很是不高兴了一阵。正好要迎娶夫人过门,侯爷听闻夫人在家时将孔府治理的妥妥帖帖的,便与您商量,要您跟二太太说一声,等夫人过门后,便让夫人管侯府事务,二太太当面说的好好儿的,谁料今儿却又不同意了。”甘嬷嬷甚是不平的道,“二太太近年,是愈发不将侯爷与太太放在眼里了。”
这主仆两人绝不是个笨的,凡事只拿侯爷说项,又道二房如何欺人太甚,竟是仗着娘家与宫里的静妃娘娘,便连侯爷都不放在眼里,更别提知微这个才进门的新妇了,这还是要撺掇她去争权啊。
知微应景的做出一副惊讶的模样,道:“二太太瞧着不是那样不讲理的人啊,而且这既是老爷的意思,二太太便不占理儿啊!”
贺氏只是叹气,甘嬷嬷又道:“谁说不是呢,可二太太有娘家扶持,宫里又有静妃娘娘正当圣宠,。咱们大房受了二房这么多年闲气,倒也习惯了。夫人初来乍到,在闺中时有老太太疼着,还有太后如珠如宝的护着。太太是生怕夫人进了侯府受了委屈,前些天焦虑的饭都吃不下呢,这才心急着在夫人进门头一天便跟二太太提起中馈之事,也是不想夫人日后也受了二太太的气。”
这样为自己着想,真是令人感动啊!知微一脸感动的看着贺氏,“太太这般为我着想,媳妇儿又感动又不安。太太请千万保重身子,中馈之事,早间夫君已代我拒绝了。出嫁前祖母反复交代,要我收敛脾气,切记出嫁从夫,不得忤逆了夫君的意思。”
知微顿一顿,很是为难的看着贺氏:“太太,不若请老爷亲自与二老爷商量,兴许会凑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