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通明的院子里,五姑娘被两个婆子一左一右的架着,她不停挣扎,嘴里叫嚷辱骂着杀人偿命等语。因是内院,陆虎等侍卫不便久留,将人送到后便匆匆撤离。
知微眉心微蹙,一个眼神过去,婆子心领神会,正要捂住五姑娘的叫喊,不意却教二太太识破。二太太也不开口,只用眼神似笑非笑的盯着那婆子,婆子只得讪讪的不敢轻举妄动。
“哎哟,这是怎么回事啊?”暄大夫人略有些尖锐的嗓音响在院门口,她一边动作夸张的往里走,一边故作惊讶的开口询问道。在她身后,是各个院子的姑娘姨娘们,浩浩荡荡跟了一串,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要赶庙会看热闹去呢。
知微心里暗恨,可也知此时已经无力回天,二太太下手太快,布局精妙,她自个儿没能先察觉,失了先机,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哟,这大半夜的吵吵嚷嚷成何体统啊,大老远便听见五姑娘这叫声,可真人呢。”暄大夫人皱着眉,甚是不解的模样,然眼底雀跃的光芒却实在太亮了些。
七姑娘与九姑娘则是担忧的看着知微,九姑娘径直朝知微的方向走来,悄声道:“嫂嫂,五姐姐这是?”
知微脸色难看,强作无事的冲她摇了摇头。
大房人丁本就凋零,贺氏与四姑娘离开,大房如今也只剩知微能话事,故而安佳怡亦是亦步亦趋的走过来,默默地站在知微身旁。
七姑娘见九姑娘毫不犹豫的走向知微,本也要跟着过去,却被暄大夫人一个眼刀定在原地。七姑娘胆子本就小,三房又以暄大夫人马首是瞻,七姑娘对暄大夫人的服从似是本能。眼见着七姑娘被自己震慑住,暄大夫人勾了唇正要笑,却见原本还瑟缩的七姑娘竟是豁出去一般,小脸涨得通红。
知微敢肯定,那小姑娘的双腿定在发抖,然而她仍是一步一步,在暄大夫人气急败坏的瞪视下走到了自己身边来。知微心里一松,在这偌大的府邸中,她到底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知微朝七姑娘笑笑,袖下的手紧紧握了下七姑娘满是冷汗的手,小姑娘仿佛受惊一般抬头看来,见知微对自己微笑,怔了怔,才郝然的垂下眼,唇角露出一抹羞涩却释然的笑意。被知微握着的手轻轻地回握了一下,仿佛要借由这一下给知微加油鼓励一般。
二太太唇角一抹讥讽的笑意,视线淡淡扫过知微几人,道:“这大半夜的,五丫头倒惊动了这么多人。也罢,今个便当着大家的面,好好说道说道五丫头犯下的事。来人,传个侍卫进来问话。”
既然是二太太传令,很快便来了个侍卫,站在离女眷们十步开外之处,拱手行礼后静等吩咐。
知微瞧了眼百灵,百灵几不可见的冲她摇了摇头。
这人不是陆虎。
“我问你,你们在哪里找到五姑娘的?”二太太开口便直奔主题。
那侍卫洪声道:“回而太太话,奴才等是在京郊东边截住五姑娘的,五姑娘追着太太与四姑娘的马车,正欲对太太与四姑娘不利。奴才等见势不妙,便忙将五姑娘带了回来。”
知微用力闭了闭眼,深深吸一口气。
他自称奴才而不是属下,这是二太太的人。
“什么?”暄大夫人掩口惊呼,一副惊骇失色的模样:“天啊,这这……五姑娘疯魔了不成?太太虽是管教无方,到底还是咱们侯府的太太呢,五姑娘竟为了银姨娘要杀了太太与四姑娘吗?这要是传到旁人耳里,咱们府里姑娘一个胜一个心狠手辣,这置侯府的脸面与何处?更别提底下姑娘们的婚事了,还有哪家敢上门求娶咱们侯府的姑娘呢?造孽啊这是”
她假模假样的惊呼一阵,拿眼看向知微,“弟妹啊,这五姑娘放在你处,怎地规矩没学会,这行事起来,竟比从前还叫人胆战心惊了呢?你说今个这事,可要怎么处置啊。”
知微神色不动,袖里的手狠狠掐着指尖,扬眉平静的看向暄大夫人,告罪道:“暄大嫂子责怪的是,是我没有看好五姑娘,差点让她闯出弥天大祸来。至于如何处置,有二婶婶在,二婶婶向来公正,想来应是能给暄大嫂子一个满意的交代。”
暄大夫人一噎,笑着一甩帕子:“哎呀,弟妹这是什么话,怎是给我交代啊,你瞧瞧这事,可是关系着侯府呢,这要交代也是对侯府众人交代才是。”
知微说完那话却是不再回应,只顾低了头与九姑娘小声说话,摆明不将暄大夫人放在眼里的姿态,让暄大夫人脸上的笑容慢慢变僵,眼里浮上忿恨之色来。
二太太神色严肃,瞥一眼遥遥站着的侍卫:“你且说说当时是何种状况。”
那侍卫忙道:“奴才等人追到五姑娘时,她正与太太身边的甘嬷嬷扭打成一团,太太极为恼怒,四姑娘似受惊不小。”
“可有旁人瞧见?”
“因已是郊外,倒并未有旁人看见。”
二太太问完话,挥一挥手,那侍卫便低头出去了。
她望一望知微,“虽不知侍卫是如何得知五姑娘竟是径直去追了太太和四姑娘,但我想,这或许并不重要,知微,你说是吗?”
知微牙根骤紧。侍卫长陆虎是奉了她的命去追四姑娘,二太太自是知情,如今当众说出这话,一来是给她难堪,二来也是在警告她。
她先前撒谎说五姑娘出门散心,却派人直追而去,显然早已经知道五姑娘的动向。若知微此时犹不服软,二太太定然便会将此事揭在众人面前。
那么旁人便要猜测了,她为何会知道五姑娘去找贺氏与四姑娘了?是不是她一手安排布置的?五姑娘暂住在她的落樱园里,如此做是受她指使还是威逼?如此居心叵测,只怕立时就要被口水淹死去!
知微知道,今日这辱她是要受下了。这些日子好不容易立下的威信,怕在今日便要付诸一旦了。
想到此,她反而迅速平静了下来,愧疚道:“二婶婶,这都是我的错,五姑娘住在我这里,她的任何行为,我都该为其负责。本是非常时期,却一时懈怠没将人看牢,发生这样的事我难辞其咎,请二婶婶责罚。”
二太太唇角笑意意味深长,“知微啊,你自入府后,乖巧勤勉,我都是瞧在眼里的。今儿五丫头之事本也不怪你,幸好并未惊动旁人,所以这责罚,便算了吧。”
她那开恩般的语气落在知微耳里,虽心里不停翻涌着怒气,却也只得强行忍耐按下。
二太太顿一顿,又道:“不过五丫头,今日却是要好好惩戒才行!”
她说着,目光威压的扫过院中众人,最后落在一身狼狈神思恍惚的五姑娘身上:“素日太太纵容,致她落得个跋扈嚣张的性子,本也想瞧在银姨娘过世的份上留她一些体面,她却这般不晓事,若再姑息放纵,日后还不知会出怎样的乱子。知微,你说是也不是?”
知微微蹙眉,一脸惭愧不安:“二婶婶言之有理,只是银姨娘下葬在即,这惩罚是不是等银姨娘下葬后再……”
“不过一个贱妾,给她一副薄棺便是天大的恩赐了,难不成还得我们这些活着的人敬着她不成?”暄大夫人一甩帕子,不屑的开口说道。
知微正色道:“虽银姨娘身份低微,但死者为大。许暄大嫂子也不信鬼神,不过这世上,谁说的准呢,是以,有些事还是宁可信其有。暄大嫂嫂,你说是不是?”
暄大夫人嗤笑:“就算这世上有鬼神又如何,凭她一个贱妾,我难不成还会怕了她去?弟妹啊,你这话里话外的护着五姑娘,人家领你情吗?”
知微淡淡道:“不过求问心无愧罢,并不指望谁能领我情意。”
自五姑娘回来后,知微并未将注意力落在她身上,仿佛并不亲厚,落在众人眼里,恐怕也是她因为五姑娘住在落樱园里,出了这种事她这个临时监护人怕连累自身才不得不出言维护般。
“好了,眼下显摆你们的嘴皮子功夫做什么!”二太太瞥一眼暄大夫人与知微,淡淡道:“既然你们都对严惩五姑娘这事没有异议,那么你们倒是说说,究竟要如何惩罚才能领五姑娘记住教训,日后再不会胡乱行事!”
暄大夫人瞧着知微,嘴唇一动,知微却已经抢在了她前面,道:“似乎暄大嫂嫂已经有了主意,不若便听听她的意思吧。”
二太太似诧异的瞧了知微一眼,才道:“既如此,暄儿媳妇,你便说说吧。”
暄大夫人原以为知微抢了她的话头是要求情,不想却是要自己拿主意,一时有些发愣,回过神来,似有些模不着头脑,道:“以前五姑娘一犯错,太太总是禁足了事,如今禁足对于她而言只怕已是家常便饭不足为惧了。我以为,人一旦身上痛了,才会谨记不能犯错。”
“说得有理!”二太太接口道,漫不经心瞥一眼似乎闹累了正垂首瘫坐在地上的五姑娘,“往下说。”
暄大夫人眉飞色舞道:“便杖责二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