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姑娘见四太太对待知微竟也是这般强硬态度，急的连话都说不出来，只恳切的看着知微，弱声开口：“嫂嫂……”
知微心里也不痛快，四太太非要与她同车，安的是什么心暂且不论，一会她要去见吴大夫的，四太太却将自己安排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她有个什么动静，不全落在她眼里了吗？
三太太虽动机不明，可若得知自己有孕，会不会又是一场风波？
知微当然不敢冒险。
可四太太却摆明了非要与她同乘。知微站在原地，静静地将心头涌上来的各种情绪平息下去，才抬眼瞧着九姑娘轻笑道：“无碍，你快上车吧。四婶婶这边，我会好好照顾的。”
九姑娘试探着拉住知微的衣袖，眼睛里全是可怜兮兮的祈求：“嫂嫂，若我娘她……你千万别放在心上。”
知微点头，安抚的冲她笑一笑，便转身扶着面无表情的画蔷的手上了马车。
四太太靠着车壁，闭目养神，听见知微进来的动静也没任何反应。
随行的丫鬟晓晴正给四太太倒茶，见了知微，敷衍的行了个礼，连杯茶水也没为知微泡上。
知微倒是不以为意，画蔷却气的脸都青了。
马车徐徐启动，车厢里一时静的只听见炉上水壶烧开的咕咕声。
“四太太其实很关心九姑娘，却不知为何要故作冷漠？”马车驶入闹市，知微听见外头熙攘人声，才不紧不慢的开口道，“四太太可知你的冷漠让九姑娘有多难过？”
她换了称呼，不再如人前一般口口声声恭称她为四婶婶，不再以小辈的恭顺姿态与她谈这一场话。
四太太却只是冷哼一声，并不回应。
虽如此，知微仍是犹自道：“四太太心里厌恶这一桩婚事，却为家族所逼无可奈何嫁给四老爷以此换取家族的前程，这的确是令人觉得遗憾的事。当家族的利益因为你而得到满足，你便不耐烦再虚应四老爷，即便你已经为他生育了两个子女。”
知微见四太太仍是闭着双眼，神情却稍有动容，便继续道：“四老爷为人清高，心地却十分善良，他知四太太心有所属后，虽震怒，却并未为难与你。一日夫妻百日恩，我不知道四太太对四老爷有无恩情，然而因为维护另一个人而昧着良心做自己并不愿做的事，我倒很想问问四太太，你都不会因此感到愧疚吗？”
四太太蓦然睁开眼，面上露出压制不住的悲苦神情，眼中一丝慌乱飞快闪过，却是紧握着拳头冷然道：“你倒打听的清楚，那又如何。我愧疚不愧疚，轮得到你来说教不成！”
“说教不敢！”知微微微欠身，“四太太也别担心，我并不知道你所维护的那人是谁。不过三太太会知道，旁人许也有知道的。四太太还需谨慎些方好，若有那旁人也学了三太太利用这个要挟你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四太太便是不顾及四老爷，也总该想想骞少爷与九姑娘吧。”
四太太姣好的面容已是扭曲，面色随着知微的话而变幻着，“那旁人，便是你罢！说吧，你待要如何？”
知微轻叹一声，缓声道：“九姑娘在外，十分维护四太太，她是个很懂事的姑娘，从未在人前说过四太太半句不是。虽然我现在想起来，每次她邀请我去逸馨园都有些勉为其难，但规矩礼数却样样都替四太太做到了。她是个很好的姑娘，可不知四太太有没有看出来，她对你，很失望！”
“我也有娘亲，她出身良好，心地却过分善良。她不及四太太幸运，遇人不淑而受了很多苦。四太太可能都无法想象，像她那样往日里也需婢女服侍的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家闺秀，却要过着要靠替人浆补衣物且三餐不继的生活。寒冬腊月里，双手也要浸在冰冻的水中劳作，只为了让我吃上一颗糖球。即便是这样，她也尽力让我过得好一些，再好一些，为此她可以一日只吃两个窝窝头。其实我相信母爱都是一样的，四太太对九姑娘虽则冷漠，却并非没有感情，否则就不会因为三太太要做主九姑娘的亲事而动怒。”
“只是，三太太拿捏着四太太你一个又一个重要的人，四太太总有一日会疲于应付，那时候……四太太可有想过，要如何保住他们么。”知微坦然的掀了底牌，虽不知结果到底如何，但她选择对四太太坦诚，若四太太仍是要与三太太同流合污，那到时就别怪她不给九姑娘面子了。
四太太的神情来回变动，到最后已是难以自抑，连连冷笑，“我如今已是人为刀俎，你且说你想如何吧！”
“四太太多虑了，与你道破这一切，并无他意。”知微淡淡道，“不过九姑娘与我交情匪浅，不想她难过罢。也不忍见四太太会因那人而误了九姑娘的前程若真有人要拿九姑娘的前程去成全什么事的话！”
四太太仍是戒备的瞧着知微，然而眼中冰冷的厉色却消退许多，冷声道：“别装了，假惺惺的说了这样多，无非还是要我替你做事，少拿九丫头来说事！”
知微轻耸肩头，“四太太若不信，我也没法子。”
画蔷将晾好的蜂蜜水递到知微手中，撇唇道：“这世上就有那样多不识好人心的人，明明咱们夫人一片好心，也是咱们夫人不爱计较，若换了旁的人，还会这样推心置月复的说话？夫人日后还是少管旁人的事，任谁要许给谁，与咱们有什么干系。”
四太太对画蔷的无礼却并不生气，端过早已冷透的茶水喝了一口，握杯子的手却分明有些抖。
半晌，她似平复了下来，冷冷瞥知微一眼，“你想知道什么？”
知微垂眸一笑，“该知道的我都知道了，至于我想知道的那部分，我想四太太恐怕也是不清楚的，比如三太太为何要与我过不去？”
果然四太太摇头道：“我并不知道。”
知微并不意外，“三太太希望你今天做些什么？”
四太太盯着知微的眼睛，坦然道：“看着你！”
她顿了顿，目光往下移到知微小月复上，“你是不是有了？”
知微心头一跳，面上笑意慢慢敛了。
四太太淡淡道：“你该好好查查你院里的人。”
知微眉头紧皱，原以为处置了水兰水莲两个，落樱园便算彻底干净了，不想还是有消息从别的渠道走漏了出去。
不管是哪个渠道，肯定跟院里的人有关。
可这件事，除了姜嬷嬷与画蔷几个，别人不可能知道。唯一的环节，便是姜嬷嬷安排吴大夫的事被人察觉了。
故而，四太太才会这么突兀的要求一同前往建宁侯府，以及非要跟她同乘不可。
知微心绪微乱，却还是镇定道：“多谢四婶婶提点！”
“你也不是个省油的。”四太太冷哼着说完，重又闭上眼。
知微苦笑一声，“我倒也想过过清净安宁的日子，可总有这样那样的人或事不允。我若如我娘亲一般，不争不抢，只怕早被人吃的骨头都不剩了。便如四婶婶这样一心礼佛的，不是也有麻烦事自己找上门来么。我讨厌一无所知的被动，与其这样，还不如争了抢了，这样，才能真正保护我在乎的那一些，才能不被人拿捏着我的软肋为所欲为。”
四太太神色一动，不觉笑了一笑。
知微见状也弯了嘴角，“我与四婶婶一样，并无意于侯府中馈，然而有些时候，反倒是这些身外事物，能让我与我在乎的人避免许多的麻烦与无妄之灾。有时候争，是因为身不由己别无他法。也不怕告诉四婶婶知道，待爷归来，我们便要搬出侯府，想来那时，便能过上真正清净无忧的生活了罢。侯府一切，与我有何意义？”
四太太明显一怔，微微眯起眼睛，“你们要别府而居？世子爷竟不想袭爵？这是你一厢情愿还是世子爷的意思？”
“当然不是我一厢情愿！”知微肯定道，“世子爷在这府里，只因这身份，明枪暗箭防不胜防，这爵位，谁喜欢谁便拿去若皇上还肯给予侯府世袭的殊荣。”
四太太听得满目怔然，片刻洒然一笑，“竟然是这样！你们不稀罕的，却是旁人拼死拼活要争要抢的。若她们知道……哈哈，不知会是怎生的表情。”
她一顿，又道：“你对我说这些，难道不怕我转头就告诉三太太？”
“四婶婶若说了，我倒更放心了。若三太太当真是冲着中馈来的，得知我并不会碍她的事，不定便不会与我为难了呢。”知微并不怕，只淡笑着慢慢道：“我无意于与任何人为敌，可若旁人欺到了我头上，我却也是不容的！太太如此，二太太与弟妹亦是如此。三太太……也不会有差别对待，只四婶婶，因我知你身不由己，才会与你说这番话，若你要告诉便告诉吧，只日后，我怕是再没机会像现在这样与四婶婶说话了！”
四太太似这才对知微另眼相看一般，上下打量了她好几眼，才哼笑着道：“你倒是个实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