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个叫陈玉洁的女孩的精心照顾下,他的伤势很快就得到控制,过来十多天后,部队上派来的人终于找到了他。
他拉着陈玉洁的手,很诚恳的对她说:“玉洁,嫁给我吧,我会好好照顾你。”
陈玉洁娇羞的点了点头,不知想到了什么,马上又摇头,脸色有些发白。
“怎么了,你不愿意嫁给我吗?”陆兴达那时不过也二十岁出头,却已经是一团之长,长的英俊,不知道多少女兵喜欢他,陈玉洁这么一摇头,多多少少的打击到了他。
陈玉洁知道他误会自己的意思了,犹豫了一下,把他拉到茅草房的另外一侧,里面那张木床上躺着另外一个年轻的女孩。
陆兴达看了陈玉洁一眼,就将信将疑的走了进去,然后,他看到了一张和陈玉洁基本一模一样,只是比起陈玉洁不知道要苍白了多少的脸。
陈玉洁告诉他,床上的人是她的孪生姐姐,前段时间受了点伤,到现在还在昏迷,她不是不想跟他走,而是不能就这样放下相依为命的亲姐姐。
陆兴达很感动,在请示过上面领导的意思后,部队很快派来一个排,把仍在病榻中的陈冰清一起抬走了。
随军的日子,本该很辛苦,尤其是在那个动乱的年代,陈家姐妹却毫无任何怨言,八年抗战结束后,陆兴达终于娶了陈玉洁,故事到这里本该就圆满了,但是,陈玉洁却在结婚当天出了事。
没人知道她为什么要去悬崖边,更没人知道她为什么会失足跌入悬崖,虽然后来被人救了起来。
但是有件事,许多人却是知道,陈冰清乘陆兴达一次酒醉,也乘陈玉洁缠绵病榻时,出现在了陆兴达的房间。
陈玉洁醒过来,知道这件事后,不顾身体嬴弱,立刻就要离开。
陆兴达怎么会同意,亲自带着一个连队追出去找,陈玉洁是找回来了,部队上面的领导却也被惊动了。
那个年代,哪里像现在这样,劈个腿比吃个饭都容易,陆兴达受了处分,同时上面也下了死命令,身边只能留一个女人。
毫无任何悬念的陆兴达自然是要留下陈玉洁,没人知道陈冰清去了哪里,甚至都没人知道她是生是死。
再后来,陆兴达和陈玉洁终于圆满了,再后来,消息了很久的陈冰清却忽然出现了。
她青丝飞扬,丹唇素齿,嘴角勾着似笑非笑的弧度,就站在当时陈玉洁险些跌落下去的悬崖边,陈玉洁想去拉她,却差点被她推下去,那个时候,陈玉洁已经身怀六甲,警卫员匆匆赶去报告时,陆兴达正在午睡,连鞋子都来不及穿就跑到悬崖边。
时间刚刚好,他拉回了险些被陈冰清推下悬崖的陈玉洁。
“你这个恶毒的女人,玉洁是你的亲妹妹,她那么善良,你怎么忍心一再伤害她!”他近乎恶毒的咒骂着和妻子有一模一样面容的女人。
陈冰清没有开口解释,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只是很短的一眼,却仿佛用尽了一身那么长,不施任何粉黛的脸上,挂着凄美的笑意。
陆兴达烦躁到了极点,一个摆手,陈冰清直朝悬崖下坠去,他反应过来,想伸手去拉她,却迟了。
从那以后,就真的再也没人看到过陈冰清。
天不遂人愿,陈如玉生下儿子后没多久却得了场重病,自从大病治愈后,她每天都会梦魇,整夜整夜的失眠,到最后,没有连安眠药都没有用。
红颜终究是早逝了,陆兴达从此没有再娶,一辈子就陆峻峰这么一个儿子。
柳惜月说到这里,声音在猛烈的颤抖,每个字,几乎是从嗓子眼里,滴着血一样,硬生生的挤出来的,“陆兴达,恐怕听到这里,你还在想陈冰清是个贱人,但是,我今天就是要明明白白的告诉你,就是那个贱人,不顾一切的,在死人堆里把你扒出来,艰难的把你背到茅草房里。”
陆兴达瞳孔猛然收缩,发白的双鬓有冷汗渗出,却强自镇定着,“不可能,我记得很清楚当时把我背在背上的人,肩膀上有个胎记,即使她们两个是孪生姐妹,也不可能有这样一模一样的特征。”
柳惜月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再次仰天狂笑,“陆兴达啊,陆兴达,你真的蠢的像头猪,陈玉洁忽然到悬崖边,然后不偏不移的弄伤了右肩膀,你难道一点都没怀疑过吗?”
陆兴达瞪大眼睛,死死的看着眼前狂笑不止的女人,“你胡说,那只是个巧合。”
“巧合?”柳惜月止住笑,直直的看着陆兴达的眼睛,“陆兴达,这样的巧合,估计也只有像你这样蠢的男人才会相信,哪怕是因为喝醉了酒你才碰的陈冰清,难道关于陈冰清肩膀上有个胎记的事,你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
“我不相信你说的,你给我滚!”陆兴达咆哮,眼眶几乎快裂开。
对他盛怒的表情,柳惜月没有任何的害怕,“陆兴达,我为什么要滚,我也是你的女儿,说到底,这陆家的产业也有我的一份,我为什么要滚!”
陆峻峰去拉她,“惜月,别说了,我……”
“你什么你?”柳惜月推开他,保养的姣好的面容上闪过鄙夷,不屑,更多的则是厌恶,“你给我滚远点。”
想到了什么,点着陆明锐,一字一句,“想不想知道我为什么忽然让他装傻?”
所有的人都没说话,柳惜月的声音继续在书房里响起,却是让人惊讶,震愕,“因为我和你是亲兄妹啊,近亲结婚生下来的孩子,注定是要有缺陷的,他到五岁时才会说话,你难道从来没有奇怪过吗?而且口齿非常不清,你难道就真的从没怀疑过吗?”
顿了顿,她走到陆峻峰身边,“是啊,你怎么关心他呢?你满脑子想的都是权利地位,你怎么会关心一个只是附属品的孩子。”
“我让他装傻,只是为了不让你们带他去医院,发现血缘有问题,而这个孩子,真不愧是我生的,我真的没想到,这么多年,在暗地里,他已经发育的这么好,你看看他,现在说话哪里还有半点结巴。”
陆兴达面如土色,什么威武,什么光辉,都彻底远离他,现在,他只是个像被人抽走了灵魂的活死人。
很显然,柳惜月并不想这么便宜的放过他,目光再次放到他身上,又说:“陆兴达,刚才扯远了,其实这个故事还没说完。”
陆兴达没有再吭声,颤抖的不能自抑的手,死死的抠着澄亮的桌面。
她看着陆兴达,声音猛然提高,当中有绝望,更多的则是悲恸,“我现在可以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告诉你,我的母亲叫陈冰清,而她也是当年救了你的人!知道你为什么一睁开眼看到的是陈如玉吗?知道为什么白天你都看不到我母亲吗?因为……她要利用白天光线清楚,上山给你采草药!知道你所谓的第一次看到她,她为什么昏迷着吗?是为了给你上山采草药摔下来的!”
一连许多个反问,让柳惜月的情绪波动到了极点,她看着陆兴达眼睛释放出浓浓的杀意,“可笑的,你还以为那是第一次看到我母亲,其实,还有件事,你依然不知道,晚上陪在你身边,给你换药,给你守夜的人,都是我母亲。”
“可是……”陆兴达猛然把抬起头,定定看着眼前披头散发,目光犀利的像把刀的女人,“她从来没有说过啊。”
柳惜月声音暗哑,“陆兴达,你让一个哑巴怎么开口说话,你让她怎么开口说,其实是她救了你,其实她有多爱你!再说了,你的眼睛里始终只有陈玉洁,你让她怎么说,怎么开口!”
陆兴达像是被什么定西狠狠击中,脸色最后残存的一点血丝也褪尽,“这怎么可能……我是亲眼看到她要把如玉推下悬崖。”
“你当时看到的姿势是这个样子吗?”柳惜月一把拉过陆峻峰,她在前,陆峻峰在后,其实两个人差的不过一步距离,从陆兴达的角度看过去,却是陆峻峰在推她。
柳惜月看着浑身颤抖,呼吸越来越急促,瞳孔猛然放大又收缩的陆兴达,很满意的推开陆峻峰,“陆兴达,事情的真相就是这个样子,在你心里最最善良,也是救命恩人的陈玉洁不知道从哪里听到我母亲也怀孕的消息,她心虚也害怕,生怕有一天我母亲把当年的事告诉自己的孩子,然后让你知道,就想出了个杀人灭口的好办法。”
“她……”陆兴达浑身颤抖,嘴唇不断哆嗦,好不容易才发出几个字,“现在在哪里?”
“她被你在爱妻心切下,一个不小心推下了悬崖,你难道忘记了吗?”柳惜月看着他的眼睛,嘴角勾起玩味的笑意,“知不知道,你的心爱的妻子为什么整日整夜的做噩梦,那是因为她坏事做的太多了!”
“不,我不是故意,我真的不是故意把她推下悬崖的,我……”陆兴达的内心防线彻底被击溃,瘫坐在椅子上,不敢再抬头朝眼前人多看一眼,布满皮屑的嘴唇不断颤抖,反复的就在喃喃着同样一句话。
“陆兴达,温叶清说的不假,你真的还有个女儿,不过,很可惜,她已经死了,更让你可惜的事或许还在后面,因为她根本不是你心爱的陈玉洁生的,她和我一样,我们的母亲叫陈冰清,她是我的双胞胎姐姐。”
柳惜月说完这句后,书房里的空气,再次陷入死一样的沉寂,不知道过了多久,陆兴达涩哑苍老的声音在一片静滞中响起,“她是怎么死的?”
柳惜月故作惊讶,“哪个她,是我的母亲还是我的姐姐?”
温郁听到这里,也不想继续听下去,什么也没说,转过身,轻轻的朝门外走去。
柳惜月却是走过去,反手把门落上了锁,后背挡在门背上,她对温郁说:“温郁,你着急着走啊,刚才说的是陆家的家事,下面你爷爷马上要出场了。”
温郁冷冷看着她,“不好意思,对已经过去的事,我没任何兴趣,请你让开!”
柳惜月扬了扬眉毛,“陆希南一时半会儿也醒不过,再说了,怎么和你没关,你难道不姓温吗?”
温郁看她的样子就知道真的在崩溃边缘了,不想和她多计较,稍微沉吟了一下,说:“好,我听你说完再走。”
“陆兴达,说起来,温锦鸿真的比你有眼光多了,他早看出来,我母亲才是个善良的好女人,而你心目中所谓的女神,不过是个蛇蝎心肠的毒妇,你把我母亲推下悬崖后,是他救了我母亲。”
“说起来,我母亲也真是个痴情人,温锦鸿不止一次向她表达过爱意,而且表示可以接受她肚子里的孩子,她却依然拒绝了他,只要是个人,这一辈子总会犯那么一两个终身都懊悔的错误,一次酒醉后,温锦鸿强要了我的母亲,那时她怀孕已经八个多月,哪里能经得起折腾,她肚子的孩子早产了,第一个生下来的女儿,不管温锦鸿想了多少的办法,终究没能救活,自我懂事以来,我就知道本来我还有个姐姐,不过却被人害死了,而害死她的人就是温锦鸿。”
她朝温郁看了眼,说:“这就是你在你母亲肚子里时,我就想把你要过来的原因,温锦鸿欠我一个人命,我就要让他的后代来偿还,哪里想到你的母亲死都不肯把你给我,最后,我和温叶清各退了一步,就这样,你这个本来享受锦衣玉食的千金大小姐,被送到了最贫贱的人家,我就要这样看着你们痛苦。”
温郁看着她狰狞扭曲的面孔,轻声笑了,“柳惜月,在苏州的十五年,我虽然过的不幸福,但是,真的让你失望了,我也没痛苦过,人有的时候,只要放低一点要求,或者是对别人多一份宽容,或许真的不会活的这么痛苦!”
“我呸!”柳惜月嗤鼻,“你说的可真好听,如果不是温锦鸿,我母亲的后半辈子能活在痛苦中吗?你知不知道,到我懂事,她的眼睛基本已经快哭瞎了,我偷偷的去找过温锦鸿,却看到他挽着他的妻子,满面春风的做着人上人!”
温郁觉得这个女人已经彻底无药可救,看她的样子,有些事今天要不再摊开说清楚,就没机会了,于是,她又接上话,“为了上代人的恩怨,你不惜化身成小保姆接近自己的亲哥哥,为了一步步的摧毁陆家,更是设计陷害了自己的亲嫂子,这样做,你有没有扪心想过,到底值不值得?”
柳惜月表情木讷,似乎刚才已经把所有的力气耗尽,听完温郁的话,只是不断自言自语的喃喃,“到底值不值得,值不值得?”
“柳惜月!”陆峻峰大步走到柳惜月身边,眼睛通红,“宋落雪的事,真的是你设计的?”
柳惜月抬头看着既是自己哥哥,又是丈夫的男人,当看到他眼底的滔天怒气,居然笑了起来,“是啊,都是我设计的,我的亲哥哥,我同床共枕了二十多年的丈夫,宋落雪在嫁个你之前,心里虽然有其他的男人,但是,自从嫁个你之后,就只是一心一意的对你,你常年在部队可能不知道,我却知道,她早已经爱上了你。”
顿了顿,看着峻峰的眼睛,她又说:“还有一件事,你可能一直被蒙在鼓里,就在你发现她的‘JIAN’情前,我早让她看到我和你在一起了,但是她却假装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没发生,依然做她的贤妻良母,你以为她那么淡然,是因为心里藏着其他的男人,不爱你,我告诉你,你错了……”
她举起手指,点着陆峻峰的鼻子,眼睛瞪到最大,一字一句,咆哮道:“她不声不响,那不是她不在乎,而是因为她非常非常的爱你,爱到那么可怜又卑微,可怜的你,蠢的和你的父亲有的一拼!”
“啪!”陆峻峰扬起手,高高举起,重重落下,清脆的声音响起,柳惜月脸色已经浮现出红肿的指印,“柳惜月,你这个恶毒的女人!”
柳惜月却只是笑,捂着挨了巴掌的半边脸,吃吃冷笑,“打的好,陆峻峰,你打的真好,想来是看到我,就让你想起我们兄妹乱LUN,让你恼羞成怒了吗?我记得,你说过我的身材最*……”
“你给我闭嘴!”被柳惜月说中了心底最不堪的一面,陆峻峰真的恼羞成怒,举起手,又要朝柳惜月打去,却被另外一只手阻止了,那个人的声音也带着颤抖,“爸,别打了。”
陆峻峰用力抽回手,却龇目欲裂的等着眼前的女人,该有多狠毒的心肠,才能亲手安排这样一出又一出的阴谋。
温郁看着陆峻峰脸上厌恶盛怒的表情,只觉得好笑,现在知道后悔,还有什么用,那个温宛的女子,就这样含恨早亡了,也难怪这么多年陆希南从来不喊他为爸爸。
事情理清,温郁不想继续再待下去,知道了这么多,或许这已经是她最后一次踏进陆家门,陆兴达声音从身后传来,虽暗哑,却带着决绝,“以后你不准再踏入我们陆家半步!”
温郁脚步微微慢了下来,却没回头,也没说话,开门径自走了。
李副官还守在门口,看带温郁第一个出来,有些奇怪,温郁对他鞠了个躬,微笑着说道:“李副官,这段时间,谢谢你对温郁的喜欢,以后请你继续好好的爱护陆希南。”
李副官没想到温郁会对他说这些,显得有点手足无措,只连声说:“你孩子说的什么话,只要我活着,就不会让人欺负希南。”
想起了什么,抓住温郁,朝书房里看了眼,问:“丫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温郁笑了笑,什么也没说,转身走了,李副官挠挠头,书房里传来一声怒吼,“李海山,给老子进来!”
那声怒吼,温郁也听到了,把憋在胸口的浊气长长吁出来,才继续朝前走。
……
陆兴达不愧是行军出身的人,办事效率果然很快,王秘书把下午的报纸送过来,上面已经刊登了陆峻峰和柳惜月的离婚启事。
短短一句话,只是告知陆峻峰和柳惜月离婚了,对其他的却是只字未提。
王秘书看温郁自从回来就脸色不好,以为她不舒服,就给她倒了杯热咖啡,温郁道了声谢,接过喝了口。
两个人相处的时间不长,王秘书却已经很了解她的习惯,咖啡多女乃多糖,她放下杯子问还没退出去的王秘书,“还有什么事?”
王秘书眼睛朝桌子上的那份报纸看去,只叫了她一声,“温总……”就没再说下去。
温郁自然知道她想说什么,揉了揉眉心,打起精神,说:“以后没有预约,不要再接,或者放任何人到我办公室来。”
王秘书嘴角动了动,看样子是想说点什么,却在瞥到温郁的脸色,闭上了嘴,什么也没说,悄悄的退了出去。
温郁看完一份文件后,又打内线把王秘书叫了进来,“麻烦去帮我换张手机卡,号码你随便选。”
王秘书接过手机,虽然有些奇怪,还是实话实说,“温总,您发出去的名片上留的都是这个号码,如果冒冒然就换号码,只怕会影响到一些事情。”
她说的,温郁当然一早就想到了,对她说:“没关系的,名片上不还留着固定电话吗?要真有急事,他们肯定会想办法的。”
以为换张手机卡,就能和过去,和陆希南撇的干干净净吗?温郁知道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但是,她现在就是想这么做。
如果不是苹果的卡是内置的,而且要剪卡,她自己早拿出来扔掉了,所以,当王秘书问她旧卡怎么办,她想都没想就说扔掉。
……
有人说麻痹神经最好的办法是什么,那就是让自己忙,忙到焦头烂额,忙到精疲力竭,就自然而然的没工夫去想其他事情。
温郁尝试了一下,果然奏效,从会议室里走出来,已经将近六点钟,精力憔悴,身心具累,脑子里昏昏沉沉的,果然没再想那个人。
那些被她无缘无故拉近会议室开会的高层们,也个个耷拉着脑袋,有气无力的样子,和她打完招呼,就飞快消失了,生怕慢一拍就被她抓下来,再开会一样。
王秘书倒是很敬业,尽管也累,却没有立刻下班,看到温郁还在办公室里,敲敲门提醒,“温总,时间不早了,您也早点下班。”
温郁真的很累,感觉自己连答应的力气都没有。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温郁才从大班椅上站起来,拎过包走出办公室,秘书区早没人了,空荡荡的,毫无任何气息,像是一座死城。
为自己脑袋里忽然跳出的念头觉得可笑,温郁扯了扯嘴角,就朝电梯走去。
……
司机接到温郁的电话,早早就下班了,揉了揉越来越疼的太阳穴,她朝大门外走去。
一阵夜风袭来,虽然带着灼热的暖意,却仍让温郁打了个机灵,太阳穴那里还一星星的疼,脑子里却清醒了不少。
正想着去哪里,忽然有个人影从边上走了出来,虽然他的脸有半张隐藏在阴影里,温郁很快看清他是谁。
陆希南,他怎么会在这里?
温郁看清是他,在和他的目光有碰撞前,就飞快收了回来,陆希南在抽烟,指尖那一芒猩红在夜幕里特别的璀亮。
记忆里,他并不是个经常抽烟的人,除非是心烦或者是遇到了难以决断的事。
温郁只犹豫了一下,就闷着头,继续朝前走去。
陆希南追了上来,“温郁,为什么打你电话不通,门口的人又不让我上去找你?”他的声音听着和平常无恙,但是温郁却从舌头间感觉到了暗哑还有低沉。
她后背僵了僵,却没回头,依然大步朝前,“不为什么,这是公司的规矩。”
手腕被人拉住,“温郁,你到底怎么了?”
“我没什么。”温郁深深吸了口气,然后转身,她目光平淡的好像在看一个陌生人一样看着眼前的男人,“陆希南,我忽然改主意了,我不想嫁给你了,总可以吧!”
声音到最后,她几乎每个字都带着颤音。
说这句话,心里有多痛,大概只有她自己知道,像是曾经看到过的陆希南手术时用的手术刀,虽然不大,刀尖却很锋利,手起刀落,已经把她每根神经切断。
那个滋味不是不痛,而是因为太痛,她的胸腔里憋着涩涩的东西,她已经没法喊痛。
陆希南愣住了,眼睛里闪过不可置信,“温郁,你知不知道在说什么?”
温郁猛地转过头,她不敢,甚至连再看他一次的勇气都没有,好不容易给自己铸造起来的铜墙铁壁,她怕再多看他一眼,就溃不成军。
就当两个人僵持不下时,有辆车在他们身边停了下来,车门打开,有人走了下来,“小郁。”
来人喊着自己的名字,温郁心头先是一震,第一反应居然是想回头看看陆希南的表情,还算好,最后关头,她控制住了。
温郁强自镇定的很他打招呼,“慕容局长,你好,怎么这么晚了还在这里?”
慕容清脸色一沉,看着温郁,假装生气道:“小郁,我真要生气了,不是说了,不要这么生分的叫我,和以前一样叫我强子哥哥或者是慕容清都可以,另外,你忘了今天答应和我一起吃晚饭吗?”
随着慕容清的这段话,温郁感觉手腕一松,一直拉在她手腕上的那只手,终究是慢慢的松开了,她的心也慢慢的,仿佛被人沉溺到水里,喉咙口直冒出咸腥味,却被她硬生生的给咽了下去。
笑着拍拍自己的脑袋,“哎呀,瞧我这记性差点给忘了。”
慕容清笑着给温郁开车门,似乎这时才看到站在温郁身后的陆希南,故作吃惊的问温郁,“小郁,这位先生是你朋友吗?”
然后,没等温郁开口答话,他已经对陆希南打起招呼,“你好,我叫慕容清,是小郁的……”在怎么介绍自己和温郁的关系上,他微微沉吟了片刻,然后说:“我是小郁的发小,我们两个是一块儿长大的。”
这意思再明显不过,一块儿长大的,不就是人们口中常说的那种“两小无猜”“青梅竹马”。
温郁一直没敢再去看陆希南的表情,她生怕自己一个心软,然后彻底失控了。
对陆希南的沉默不语,慕容清丝毫没介意,又对他含笑着点点头,就打开车门钻了进去。
听到引擎发动的声音,感觉到车身已经调了头,温郁才慢慢的转过脸朝车窗外看去,陆希南还站在那里,光线昏暗,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看到阵阵夜风翻飞起他的衣袖,而他就那样站在那里,像个无助的小孩。
温郁不忍再看下去,飞快收回目光,整个人精疲力竭的把头抵在车窗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慕容清在看了她不知道多少眼后,终于开口,“小郁,他就是你那个未婚夫吧?”
温郁打了个激灵,侧过脸看着身边人,“现在已经不是了。”
慕容清拖长声调,“是吗?”
温郁忽然就心虚了,朝前面看去,“这有什么好骗人的。”
“几年不见,你的性格和以前真的不一样了。”慕容清一声感慨,然后转移了话题,“想吃点什么?”
温郁根本打不起任何精神,有气无力地靠在座椅后背上,“我什么也不想吃,我想回去睡觉。”
“那怎么行,再怎么困,也要先把肚子填饱再说。”
温郁只觉得眼皮很重,就听慕容清在她耳边嘀咕了一句话,就沉沉的睡了过去。
……
温郁是被一阵剁饺子馅的声音吵醒的,她睁开眼,看到自己正躺在一个完全陌生的房间里,唯一让她感觉到熟悉的是橘黄色的壁灯亮着。
她起身循声走去,一个人背对着她,正在厨房里忙碌,身材挺拔,白衬衫袖扣挽起,心里忽然就一暖,她不知道这是她,还是这具身体本身残存的感觉,反正就是很感动。
尤其当一碗热情腾腾的馄饨端上来时,温郁真的差点热泪盈眶了,虽然她是在北方长大的,却和许多北方人不一样,她不爱吃饺子,爱吃南方人才吃的馄饨,有多久没吃到了,大概只有她知道。
拿起筷子,毫无任何形象的吃了起来,荠菜猪肉馅的,非常爽口,温郁大快朵颐,吃的非常痛快,等把碗里的最后一口汤也喝完了,这才发现坐在她对面的慕容清根本没动筷子。
忽然,温郁就不好意思了,脸一红,“慕容局……”
慕容清眼风扫向她,声音带着点不悦,“你刚才叫我什么。”
豁出去了,名字不就是一个人的代号吗?叫出口没那么难的,她顿了顿,马上改口,“慕容清,谢谢你的馄饨。”
发现慕容清还在看着她,而且眼神有点怪,她又说:“你真是个很贤惠的男人。”
慕容清嘴角抽了抽,刻意忽略掉她用错了的形容词,看着她的眼睛,很真诚的说:“既然我这么贤惠,你嫁给我怎么样?”
温郁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咳的满脸通红,半响才缓过气来,“那个……慕容清你以后还是别和我开玩笑了,我心里素质差。”
慕容清格外认真的看着她,“我没和你开玩笑,我对你的心,小郁,你难道真的不知道吗?”
温郁怔住了,脸上的表情非常的不自然,心里暗暗道,或许你那个小郁真的懂,但是,我并不是她啊,我真的不懂。
关于自己并非原来那个温郁的事,温郁自然不会冒冒然的说出来,一般的人,听到了不把她当成精神病才怪。
感觉到处境不妙,温郁是以最快的速度从慕容清那里告辞,慕容清并没有强留,却坚持要送她。
温郁婉言拒绝了好几次,可他还是坚持,温郁没辙了,只能随了他。
在车上,温郁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自己重生以来用的最多的一个借口用到了他身上,无非是告诉他自己失忆了,以前的事都不大记得了。
她这么做,无非是想告诉慕容清不管十五岁以前,他们两个怎么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她都不记得了,一切都归零了。
慕容清静静听完,最后才对温郁说:“那些不快乐的记忆,能忘了最好。”
温郁真的有点欲哭无泪了,“慕容清,慕容局长,前段时间我去苏州找过李婶,她告诉我你的亲生父母非常厉害,而我呢,哪怕是被亲爸爸接回来了,他却死了,我一个没什么背景的孤女,真的配不上你们那样的家庭。”
“什么叫我们那样的家庭?”慕容清侧过脸看着她的眼睛,“我们就是怎么样的家庭了?”
温郁用力咬了下嘴唇,才说:“你们那种高干家庭啊,关系太复杂,我hold不住的。”
大概觉得光这个理由不足以说服慕容清忘记那段年少的单纯回忆,她咽了咽口水,又说:“再说了在B市我的名声其实不大好听,另外我爸爸去世也没多久,暂时我是不会考虑个人问题的。”
这句话一口气说完,温郁没敢再去看慕容清的眼睛,刚好车也已经到了温家,她去开车门,一道低沉却笃定的声线,却在耳边响起,“小郁,我会等你的,一直等。”
一般的小说里,有个男人,而且是长相英俊,年轻有为的男人对女主说这样的话,女主即便是不喜欢那个男人,也会象征性的感激一下,比如心头一暖,再比如眼窝一酸。
温郁反正没走寻常路线,她既没心头暖,也没燕窝酸,而是感觉头皮发麻,麻烦来了,这可怎么办?
不管了,天大的麻烦都睡一觉明天再说,跳下车,头都没回的和慕容清说了声晚安,就朝别墅跑去。
正拿钥匙开门,温郁却闻到一股怪怪的,曾经闻到过的味道,她脑海里警铃大作,是不是歹徒,她虽然越来越彪悍,至少外表看起来是这样,心里却还是个女人,遇到这样的事,手都在抖。
咣当一声,钥匙掉到地上,她没有去捡,而是把包紧紧抓在手里,凭借微弱的路灯光打量着四周,“是谁?快出来,再装神弄鬼我可要报警了!”
一阵脚步声后,她的眼前果然出现了一个人,那人的指尖夹着一支烟,火光明灭,照亮他大半张脸。
是凌良辰,不愧是陆希南最好的朋友,每次他有什么麻烦,他总是第一个跳出来。
看清是他,温郁长长松了口气,弯腰捡起钥匙,“你来干什么?”
“温郁,我真是小看了你。”凌良辰带着讥诮的声音随风吹到耳边。
温郁忽然觉得今天晚上的夜风有些冷,吹在人脸上,像是刀在刮,更像是有人在轻轻拍打。
“凌先生,不好意思,时间很晚了,我要休息了,如果有什么公事,还是明天办公室聊。”
她说着已经打开门,走进去,就要反手关上门,一只手很迅速的伸进来,他的声音一如刚才那样讥诮,甚至已经带上了几分嘲笑,“温小姐,巧的很,我找你刚好只是为了私事。”
秦管家自从出院后,就告老还乡了,现在的温家,除了她真的空无一人,温郁不想他和硬碰硬,松开手,让他进了屋。
温郁打开灯,水晶灯发出熠熠的光亮,驱赶走屋子里所有的暗色,她站在灯擎那里,看着凌良辰,“凌先生,不好意思,我也很久没回来过了,连杯茶都泡不了给你。”
人站在门口,又说出这样的话,逐客之意那么的明显,凌良辰却只是笑了笑,他不但没走,反而顾自朝客厅里走去。
温郁叹了口气,跟着他走了过去。
关于凌良辰这么晚来找她,她早做了很多种猜想,比如说,讽刺她怎么利用陆希南;再比如说她怎么寡薄无情。
她怎么都没想到,凌良辰这么晚来找她,只是为了告诉她一个消息,陆希南被派到西南重灾区去了,今天晚上已经出发了。
一切的一切都太出乎她的意料之外了,凌良辰说完,就走了,潇潇洒洒,惬意悠然的走了。
独留温郁一个人目光呆滞的坐在沙发上,西南某个山区发生了百年难得一见的瘟疫,白天开会时,公关部还提出来这次捐助多少才合适,她一直以为瘟疫离自己很远,有的时候只要出钱就可以了,却没想到其实离她这么近。
她的陆希南,他去了重灾区,那么晚,他还在温氏门口等她,是不是只为告诉她一声,但是她呢……却是在他心头狠狠的捅上了一刀。
心忽然很痛,像是被人灌进去一大口硫酸,把她整个人都侵蚀了。
陆希南,她嘴里喃喃着他的名字,缓过神,直接朝门外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