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姒清!你做什么?”慕容熠尘浓眉蹙起,厉声低吼,一时间猜不透她再次到访的目的。
楚姒清不理会他的咆哮,衣袖里暗潮涌动,瓷碗中两滴色泽鲜红的血迅速融合,好一会儿依旧没有散开,化作紧密的一体。
“怎么会这样?”鬼医愕然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喃喃自语。
“事实如此,鬼先生,你孤苦一生,怨恨一生,到头来竟亲手谋害了自己的孩子。”楚姒清无奈地叹息,脸不红、气不喘地说道。
“不!不是这样的!老天,老天,为什么要如此捉弄我?”鬼医猩红着眸子,痛心地嘶吼着,最终承受不住打击踉跄着跑了出去嫖。
鬼医的嚎叫渐行渐远,楚姒清紧绷的心适才舒缓过来,她静静地站在男人跟前,望进他墨黑的瞳孔里,一时间,千言万语化作无声的低泣。
“清儿,你对我做了什么?”慕容熠尘冷静下来,起身去触模她的方位。方才的种种,处处透着诡异。
何故要割破他的手放血?鬼医又何故能被她请来?为什么说亲手谋害自己的孩子?诸多的疑问缠绕着他,在心底盘根错节哇。
“……”楚姒清抿唇不语,强忍着眼眶里的泪珠。
“你在哭?”慕容熠尘听闻她低泣,顿时疼的一颗心都要碎了,可伸出的手又生生撤回。
“慕容熠尘,我都知道了,你休想再瞒骗我!”楚姒清泣不成声,眼眶红红地责难。
“你知道些什么?”慕容熠尘脸色微变,心中突生莫名的慌乱。她哭成这样,是痛心而不是憎恶,莫非……
“眼睛的事,还有将我抛弃的事,你究竟爱的是谁,我全都知道了,你这个骗子,大混蛋,凭什么,凭什么由你来决定我的人生?”楚姒清悲愤交加,哭的几欲虚月兑,一拳一拳狠狠砸在男人胸膛上。
“清儿……”慕容熠尘浑身僵住,脑子里乱作一团,他千防万防,终究被她发现了。此时此刻,竟不知该如何面对她。
她对他仅存的是恨?还是怜悯?责怪?无奈?
他伸手,将哭成泪人的她狠狠揉进怀里,不断地低喃道,“对不起,对不起,清儿,乖,求你别哭了,别哭。”
“呜呜呜……”男人一抚慰,楚姒清顿觉万般委屈,她哭的愈发汹涌,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扑簌簌往下落。
每回面对他,楚姒清总是显得脆弱,不堪一击,成了不折不扣的小女人,会哭会闹。
她伏在他肩头,嘴里不依不饶地责怪,“混蛋,大混蛋,谁要你自毁双眼的?谁准许你将我推给别人的?你所谓的为我好,究竟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没有你,我宁愿瞎,宁愿死,你明白吗?明白我的心意吗?”
“我……不知道,清儿,我以为没有我,你一样能获得幸福?我不忍看到你下半辈子只能在黑暗里度日,更不忍你陪在我身边受尽苦难……”慕容熠尘铮铮男儿,此刻竟微红了眼眶。
他从不知道,她对他的爱竟如此深,宁愿失去一切也要执拗地留在他身边,顿时悔恨,懊恼,自责,痛心铺天盖地席卷而来,胸腔里压抑地几欲窒息。
“可是,你将我推开,才是最残忍的,我恨你,好恨好恨。”楚姒清呜咽着,张嘴就狠狠咬住男人的肩头。
“清儿。”慕容熠尘闷哼一声,身形屹立如磐石,黑暗中,他静静地感受她的气息,任她折腾,发泄。
楚姒清咬得牙齿发麻,心中的郁结之气适才渐渐散去。
“心底好受些没有?”慕容熠尘微颔首,捧起她梨花带雨的小脸柔声问道。
“没有,没有!还很气,很恨。”楚姒清月兑口而出,声线嘶哑而破碎,她轻抽着,缓缓揭开他的面具。
“你要做什么?”慕容熠尘裹住她的柔荑,幽深的眸子漾着万般无奈,疼惜,他恨自己,总让她哭泣,一个只会让女人哭的男人,根本不是男人!
“想看看你,不准再拒绝。”楚姒清蛮横地说道,随手扔了面具,紧紧绞着他俊美无双的脸容。
他日渐消瘦,显得轮廓越发立体,往日熠熠夺目的瞳孔,现如今一片晦暗、死寂。
“阿洛。”楚姒清轻唤着,语声带着丝丝颤音。
“我跟他很像吗?”慕容熠尘眸底掠过一抹黯然,淡淡问道。
“不。”楚姒清否决,“不是像,而是你根本就是阿洛,前世用性命换得我重生的阿洛。”
“前世?”慕容熠尘微怔,或许真有前世今生的说法,不然何故他对她一见如故,默契相待,就好像是认识许多年的情人。
“是不是觉得我的说法很荒唐?”楚姒清抹干眼泪问道,唇角勾起苦涩的弧度。
“我信!傻清儿,我为什么不信?”慕容熠尘将她揉进怀里,千言万语化作一声无奈的叹息。
“告诉我,你所面对无法估测势力的敌人,是不是夏馨梅?”楚姒清转开话题,一脸正色地询问。
“恩。”慕容熠尘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她是假的对不对?你一早就知道?怕我受到牵连,索性将计就计,当着她的面将我推远?”
“你都知道了?谁跟你说的?”慕容熠尘忧心地蹙眉,事以至此,他又该如何决断?
“我看了你写给女乃娘的信,不然一辈子都蒙在鼓里。”
“信?”慕容熠尘闻言,幡然明白过来,一时间,被戳穿心事,显得万般局促,窘迫。
“告诉我,你的敌人究竟是谁?夏馨梅呢?她是真是假?”
想要掩藏的尽数败露,慕容熠尘叹息一声,如实道,“是个名叫天狼的组织,六年前莫名出现,在昭国制造了一场浩大的动.乱,后来消失无踪,前些日子卷土重来,扬言要我死无葬身之地……”
“天狼?果然是他们!”楚姒清深深震住,心底隐隐的燃起惧怕之意。天狼组织曾经在二十一世纪横行数年,多国都束手无策,如今穿来异世,他们野心不减,势力亦不输当年……
慕容熠尘黑眸里疑云遍布,“清儿认识她们?”如果没记错,她并未接触那伙人。“岂止认识,我还是里头的成员之一,是他们最厉害的杀人武器……”楚姒清忆起过往,依旧不能释怀。
“清儿,告诉我,你来自哪里?你不属于这个风云大陆对不对?”慕容熠尘何等精明,很早就感受到她的不寻常。
真正的楚家三小姐,生性懦弱,胆小怕事,常年躲在深闺里度日,何故某天性情大变,身上所散发的万千风华更是引得众人瞩目。
“我……该怎么说呢?”楚姒清扶男人坐下来,第一次敞开心扉,同男人诉说自己的故事、际遇。
半个时辰后,慕容熠尘听完她的讲述,沉默着一言不发,只是将她紧紧拥进怀里,用尽毕生的精力,只想着彼此再都不要分开。
他从不知道,看似明媚的她,却背负了那么多,前世的她孤苦无依,成了最有价值的杀手,过着刀口上舌忝血的落魄日子,最后却落得跟相爱的男人阴阳两隔。
他在心中暗暗发誓,此生,哪怕倾尽所有,也要换得她幸福长久,安定自由。
“我的事情,是不是觉得难以置信?”楚姒清从他怀里起身,心中不免忐忑,穿越?重生?连着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清儿,忘记不快乐的过去,我保证,从今往后,再都不会让你受半点欺凌,委屈。”慕容熠尘捧起她的小脸,笃定地宣誓。
如此炙热的黑眸,动听的承诺,楚姒清心中顿时乱作一团,只得扯开话题问道,“尘,你还没告诉我关于夏馨梅的事。”
“她?”慕容熠尘思忖半晌,皱眉道,“她无论身形,相貌都跟馨儿如出一辙,很多时候,我在怀疑,她的确是馨儿,只是变了很多,或许是被控制了心智……”
“可我才是夏……”楚姒清心中苦涩难当,终究没有捅破真相,谁才是真正的夏馨梅,说了,他会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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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馆里,打烊的锣声响起。
鬼医烂醉如泥,横躺在低声灌酒,疤痕交错的脸沾染了几滴透明,也不知是酒水,还是泪水。
二十多年来,他日日活在嫉恨中,将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原以为能报复天下,却终究报复了自己。
昨日,楚姒清带了一位宫里的老人同他道出真相,二十五年前,尘的母亲段若溪曾跟过他一段日子,后来背信弃义,贪慕荣华富贵,进宫做了皇帝的妃子,不足八月产下慕容熠尘,他恨了一辈子的女人,却不想偷偷留下了他的种,而他竟一如无所知……
他如何都不肯相信,慕容熠尘会是他的亲生儿子,毕竟两人半点都不像,一个尊贵睥睨,浑身散发着贵气,性子更是与他天差地别,可今日滴血认亲,铁一般的事实,他不能再自欺欺人了。
“死酒鬼!打烊了,赶紧滚出去。”店小二嫌恶地怒骂,伸出脚狠踢了他一下。
鬼医纹丝不动,赖在地上不愿起身,嘴里咕哝着,“喝,老头子我还要喝,拿酒来。”
“喝喝喝,喝死你这个老不死的,今天倒八辈子霉了,你赖在这里,赶走了多少客人?”店小二越想越气,扬手朝着身后的伙计吩咐,“好好招呼他!敢来我们酒楼撒野。”
伙计冲上前,一阵拳打脚踢。
鬼医不但不气,反而乐呵呵地笑出声,“打,打得好啊!最好打死老头子,免得害人害己。”
“住手。”楚姒清再也看不下去了,捻起几根筷子甩了过去,顺利击倒行凶的伙计。
店小二吓得脸色发青,连连跪地求饶,“小姐饶命,我不知道他是小姐府中的贵人。”
“有多远,滚多远!”楚姒清嫌恶地睇了他一眼,躬身去扶鬼医。
鬼医醉醺醺地看向她,一脸迷茫,“咦?是小毒物?你来做什么?来看我的笑话吗?”
“鬼先生,既然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就不能颓丧下去,你是否该做些什么?”楚姒清循循善诱,拿出娟帕,悉心给老人擦脸。
“小毒物,不是我不愿弥补错误,只是,那孩子的眼睛要治愈,谈何容易?”鬼医哭的老泪纵横,追悔莫及地说道。
楚姒清的心猛然一沉,“连您也没有法子吗?”兜兜转转了大圈,不惜瞒天过海,却只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当今世上,唯有炽焰狼的心能做治愈他眼睛的药引。”鬼医振作起来,抱有零星的一线希望。
“鬼先生,此话当真?是不是只要我找到炽焰狼,就能救尘了?”楚姒清闻言,低落的心瞬间明朗起来。
“小毒物,炽焰狼只是传说,医书里不可信的传说,世上并没有人亲眼见到它们。”
“我不管,是传说还是事实,您快告诉我,炽焰狼出没的地方。”楚姒清急切地恳求道,立场坚定。
她如今能为他做的,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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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慕容熠尘并未等到楚姒清的到来,鬼医成了不速之客,赖在府上不肯离去。
王府里的女眷每每撞见鬼医丑陋的容貌,都会吓得花容失色,尖叫连连。
夏馨梅每日守在慕容熠尘身侧,充满敌意地不准鬼医靠近。
“四王妃,你且回避一下,我替他号号脉。”鬼医一脸正色的下驱逐令。
夏馨梅哪里会听他摆布,依偎在男人怀里撒娇,“尘,你什么时候将他赶走?我每夜都会做噩梦。”
“他是七弟请来的神医,或许能治愈我的眼睛,楚姒清的眼睛便是他治好的。”慕容熠尘安抚地说道。
“可,他哪里是医者,也没见他显露本领,尘,他充其量只是个赤脚大夫,招摇撞骗罢了。”夏馨梅毒舌地说道,潋滟凤眸嫌恶地觑了眼鬼医。
“如此品性,当真比不得她。”鬼医亦是不甘示弱,满是鄙夷的口吻,那个她,当然是指楚姒清。“尘!”夏馨梅闻言,顿时红了眼眶,委屈不已。
“好了,先回房,试一试也不会损失什么。”慕容熠尘眸底掠过一抹不耐,将女子松开。
夏馨梅努努嘴,若有所思地看了两人一眼,适才不甘愿的离去。
屋子里静下来,两人对桌而坐。
鬼医目光紧紧地绞着男子,似是要补偿多年来的缺失,他的儿子,亲生儿子,如此优秀,自豪的同时,随之而来的也有自卑。
“鬼先生何故会轻易出手相救?清儿是不是同你做了交易?”慕容熠尘思及此,心中突生强烈的不安。
鬼医摇摇头否认,“你多心了,我是如何都不会伤害小毒物的,人这一辈子,能遇到一个知己是多么不易的事。”
“小毒物?”慕容熠尘闻言,嘴角轻抽。那机灵的丫头,何时跟鬼医成了一个阵地的人?他倒是小觑了她的能耐。
“好了,你这几日且安心修养身体,要完全治愈眼睛得花费一些精力,时日。”鬼医边说,边倒弄着药箱。
“清儿呢?她去哪了?”慕容熠尘抵触地推开他的手,冷声问道。
鬼医尴尬地缩回手,眼底的落寞挥之不去,“她是别人的妻子,此刻当然在他男人怀里,你问那么多作甚?想她来看你吗?”
“你出去!”慕容熠尘沉下脸,冷冷的下逐客令。被捅破心事,只觉得万般沮丧,无力。没错,他贪心了、反悔了,明明亲手将她推开,可如今一刻见不到她的人,比死还难受。
“清儿嘱托我,务必只好你的眼睛,你若真在意她,就得尊重我,听命与我。”鬼医亦是不善地威胁,按住他的手臂开始施针。
银针刺入肌理,慕容熠尘浓眉微挑了下,没再反抗,“那鬼先生,有劳了。”
一口一句鬼先生,鬼医听的心中甚不是滋味,他明明已经听闻了些风声,可依旧一副陌生人相待的口吻。
或许,他根本不愿认这个父亲,酒囊饭袋,人不人鬼不鬼的父亲。
***
离着帝都一百里的天山,楚姒清在日落之前终于攀上顶峰。
她卸下行囊,俯瞰着众山峦大口喘息,放眼望去,秀丽的山峰绵延起伏,郁郁葱葱的树木雄伟壮观,一阵阵奇异的花香扑面而来,闻着沁人心脾。
“去了天山切忌不可流连花海,那些畜生看似妖娆美丽,实则是吸食人血的怪物。”鬼医的话猛然自脑海里蹦出。
楚姒清浑身一激,带上面纱将口鼻遮住,观望了下地形,她毅然决然地朝密林深处走去。
天擦黑,云层翻涌,不一会,飘起了鹅毛大雪,纷纷扬扬,顷刻间给地面铺上一层银白。
楚姒清只得放缓步子,艰难前行。
半个时辰后,周遭黑沉沉的,唯有白雪映衬下,照亮了前方的路。
楚娰清走到林子深处,攀过崎岖的岩石,此刻,耳边传来阴森、诡异的嚎叫声,一声一声,直上云霄,听的人不寒而栗。
楚姒清紧了紧腰间的长剑,警惕地四处张望,前方一抹绿光映入眼帘,她不禁面露喜色。
炽焰狼!看来传言并不是空穴来风,世上真有这个神奇的物种。
医书上记载,寒冬腊月,正是炽焰狼出没之时,他们活跃至极,不甘寂寞,选在这个时段寻觅另一半,寻到后才躲进山洞里过日子。
楚姒清藏身于高大的松树后,右手握住腰间的长剑,做足万全准备。
绿色的幽光越来越近,冷森森的嚎叫声穿透耳膜,一时间,林子里窜出数之不尽的赤红色野狼,嘴里的獠牙嚣张地昂起。
糟糕!竟遇见了罕见的狼群,楚娰清大惊,手中长剑机警地刺去,险险避开扑上来的一只,而衣袖不可避免地被撕开长长的口子。
杀!无止尽的杀戮,只为求得生存,雪地上蜿蜒着浅浅的血流,刺目惊心。
也不知过了多久,楚娰清筋疲力尽,耗尽元气,可野狼越来越多,永无止境地窜出来。
她乘着间隙,正与从衣袖里拿出火折子,骤然,一抹黑影掠到他跟前,手里的火把照亮了暗黑的夜色,赤焰狼吓得纷纷退开。
“君墨?你怎么来了?”楚娰清不敢置信地问道。
“先离开这里再说!”慕容君墨神色是不多见的凝重,拉住女子的手疾步朝前走去。
“不,错过今晚,再难遇见它们。”楚娰清执拗地挣开他的钳制,目光凌厉地看向狼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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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章,君墨遇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