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次小的交锋,付榕绍并未使出全力,夏天也不过是蜻蜓点水。舒悫鹉琻然而,似是受了临江城的教训,越是到了晚上城上的把守越是严密,灯火通明,连个影子都照得透透的。
一转眼,时间过去了大半个月。已经下过了几场雪,城墙上泼下来一桶桶的水,墙面冻了一层厚厚的冰,滑不溜丢的,别说搭云梯爬上去就是连只鸟都落不下脚。
“宇文那里传来了消息。”云无期脸色有些苍白,“沛水结冰,他们不得不弃船登陆,结果在刚上岸时遇到了伏兵,措手不及,大军损失惨重。”
夏天皱眉,还未开口,袁龙鳞已忍不住接话急道:“那我们还等什么?赶紧攻破褚城去接应宇文他们。”
“只是这付榕绍有些难对付。”
袁龙鳞看向云无期,笑得狂妄:“他老子付敬倒是木讷呆板的一个人,没想到这小子花花肠子这么多,这么不老实。我从前见过他几次,他还不是我的对手。”转头向夏天拱手,一副请命的样子。“请监军大人给属下一队人马,属下定捆了付榕绍献于大人驾前。”
燎面无表情的看向他。
夏天斜眼瞥见,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毫不留情的啪地一下打在袁龙鳞抱拳的手上,斥道:“一边老实呆着去,少在这里耍嘴皮子!”
眼睛瞪得浑圆,袁龙鳞不服气的一蹦三尺高,“我说到做到,若是拿不来付榕绍我愿意……”
“猪啊你,闭嘴!”夏天眼睛比他瞪得更大。
袁龙鳞偷偷觑了燎一眼,气哼哼的住了嘴,敢怒不敢言,一张俊脸奇臭无比。
云无期低头轻笑,抬起头时唇边留了一抹笑过的细纹,“大人,如今该如何?”
“你们先下去各自休息,晚膳后再过来继续商议。”
“是。”云无期与蒋贞齐应了一声,袁龙鳞不情不愿,却也被云无期和蒋贞一左一右的拉出了帅帐。
夏天好整以暇的提起茶壶倒茶,看了一眼仍站在那里的燎,随意地问:“怎么,怕小七打不过付榕绍?”
“倒也不是。只是……”
“只是他太过金贵,容不得半点损伤,是吧?”夏天似笑非笑的接上他的话。
兀自沉思的燎猛地抬起头,却看到夏天促狭的向他招手:“过来喝杯茶,你杵在那里不累,我看着都累了。”
他缓缓走到桌边坐下,眉眼依旧,只是眼神里颇有些无奈的味道。
“若是小七不能去,派谁去?”她将一盏茶放在他面前。
低头看着碧绿色的叶子在水中缓慢的一边旋转一边下沉,茶汤的颜色也跟着慢慢浓郁起来。“我去。”
夏天挑眉,毫不惊讶他的回答。“你与付榕绍也见过?你也有把握让他跪在本监军的面前?”
燎抿唇,眼睛固执的盯着茶杯默不作声。
“哎呀,你是小三的暗卫,什么人是你没有见过的呢!”她啜着茶笑着调侃他。
燎扬起目光,深邃的瞳眸里仿佛闪着细碎的星光,明明暗暗,温柔而宠纵,“我真的见过他。”
夏天似是没想到他会如此坦白,茶香弥漫在喉间,心情也跟着愉悦起来。向前探了身子,一手支着下巴,她弯了眉眼,兴趣盎然:“在哪里见的?”
“在……”
“娘娘,七殿下带兵出战去了。”云无期皱着眉气急败坏的闯了进来,一眼瞧见夏天和燎坐在桌边的架势,愣了一瞬不免有些懊恼。
夏天挑眉,敛了笑容,斜眼睨着燎。
“七殿下被付榕绍所俘。”没多久,蒋贞跟着也闯了进来。
夏天的眉毛放平,坐直身子,拿起茶杯继续喝茶。
“娘娘!”
“监军大人!”
云无期与蒋贞看她这副模样都急了。
夏天杯子拿得稳稳的,对燎举了举,笑道:“看来有人怕你抢了他的戏,先冲上去了。”
褚
城的监牢里,袁龙鳞被吊在半空的锁链捆了双手,双腿亦被锁链分别锁了,凭空的被扯成了一个大字。只要四处锁链齐拉,他会被轻易的扯断四肢。
脚步声响。
“将军。”
铁门咔嘣一声从外面拉开,付榕绍大步走了进来。
袁龙鳞抬头看他,似笑非笑:“付榕绍,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
付榕绍二十出头,长得人高马大,身材粗犷,却有着一张极不相称的清秀的脸。面对袁龙鳞,他似乎有些不太自然,轻咳了一声,挥了挥手。
身后的兵士立刻上前解去了袁龙鳞手脚上的锁链。
“你们都出去。”看着袁龙鳞,付榕绍对身后的兵士吩咐道。
“是。”
铁门又是咔嘣一声被重新关上,牢中的兵士悉数退了出去,只余下他们二人。
“七殿下。”
“你还认得本王是谁?!”袁龙鳞活动了下手脚,气定神闲的靠在牢狱里用来给犯人上刑的木桩子上,盯着付榕绍,讽刺道:“本王只道你前尘尽忘,目中无人了。本王还记得三哥特别嘱咐过你爹,说你是个聪慧的孩子,让你爹好好栽培。没想到你小子就是个白眼狼,忘恩负义,竟然做了袁龙骐的狗腿子。”
付榕绍眉梢挑了挑又放平,显是怒气升起又被他压了下去。
“你也不想想当初你家犯了事,是谁在帝父跟前保了你全家的性命,是谁让你这个外室养的儿子也能上得了国子监?你个猪狗不如的畜生,没有睿嘉帝有你付家一门吗?有你这个王八兔崽子的今日吗?你还与夏霜称兄道弟,拜了把子。你现在对阵的就是他的亲妹妹。付榕绍,你有什么脸站在本王的面前?你不嫌害臊,本王都替你羞得慌!”
付榕绍被骂得脸上一阵红一阵青的,额头上的青筋几次蹦起又几次落下。袁龙鳞一通臭骂,他始终微低着头,一声不吭。
“说!你别在这儿给本王装哑巴,你打算怎么办?”
付榕绍润了润嘴唇,轻抬眼眸,低声道:“睿嘉帝对臣和臣一家的恩惠,臣绝不敢忘。可百姓何辜,不该承受这战乱之苦。更何况自正德帝登基后四海升平,百姓安居乐业……”
“放屁!”若说刚刚袁龙鳞的指责不过是半怒半装,此刻却是货真价实了。“本王看,是你付氏一门鸡犬升天,富贵荣华吧。袁龙骐篡位害兄,是个不仁不义的卑鄙小人,他有什么资格登基帝位,又怎能令天下百姓安享太平。付榕绍,今日你只能选择一条路,要么杀了本王向你的主子献媚表忠,要么打开褚城迎帝后入城。何去何从,你付榕绍模着良心自己选吧!”
付榕绍有些不服气的扭了脸,闷声辩道:“闽凌大军凶狠残暴,居然将临江城屠杀一净,此等手段难道就是七殿下所谓的明君圣主所为吗?若没记错,当年的睿嘉帝亦是暴虐无道,朝中大臣不是被杀被贬就是被流放还乡。”
袁龙鳞气极而笑,劲松一般站直了身子,再无半分慵懒不羁的神色,“夏天说得没错,期许你是个明理之人,本王果然是头猪!”
付榕绍愣了愣,不禁气得一张俊脸儿通红。
“就算你再闭目塞听也应该知道我军元帅是何人吧,若真如你所言,他早该因流配边疆而心存恨意又怎么可能带兵出征。可见世人道听途说者比比皆是。还有临江城中的百姓,亦并非我军所杀,而是袁龙骐的蓄意嫁祸。如此不惜牺牲一城之百姓只为陷我军于不义,这便是付将军忠心耿耿的君主。”
“七殿下这番推卸嫁祸才不是君子所为吧!”
“对牛弹琴!”
付榕绍低头沉吟了一瞬,忽然大声道:“臣出征时陛下曾亲言,只要七殿下愿回京请罪,陛下念在兄弟之情定会对七殿下从轻发落。”
袁龙鳞已懒得再看他一眼,负手背过身去,嘲弄道:“既是如此,怎么大哥还被他腰斩两段?如此看来,这兄弟情分不要也罢。”
牢门之外,一门之隔,一人听到此处不禁微微一笑。
一名兵士匆匆上前禀报:“郑大人,叛军又开始攻城了。”
郑允镐笑眯眯的点了点头,和煦地道:“本官知道了,进去通知你家将军吧。”
说完,施施然的径自走了。
敌军攻城不该是严阵以待、戒备整张的吗?怎么这位京城来的郑大人如此轻松愉悦,仿佛不关己事呢?他迷惑的模了模头,上前敲响铁门,大声通禀。
夏天身着金甲,腰悬宝剑,骑在白马之上威风飒飒,气势凌人。
她亲自带兵压阵实属为数不多,众兵士只当此番要与褚城兵士一决高下,众将官只当是因为袁龙鳞身陷敌城夏天才会亲自披挂上阵。燎随在她的身边,未着盔甲,仍是一身蓝裳,在兵林将丛之中显得一枝独秀。
一上来,夏天就下令卯足了劲儿猛攻,直逼得对方出城迎战。而不等对方脚跟站稳,闽凌大军便直扑了上去,完全不顾两军交战的规矩。
似是看出了夏天的心思,付榕绍也不再手下留情,两军一时战得天昏地暗,难解难分。谁知天色渐暗之时,夏天突然鸣金收了兵。
付榕绍无心恋战,便也收了自己的队伍回城。
夜半十分,褚城的上空平白的窜出一个红色的火球。啪的一声爆裂,蟹爪的烟尾还未完全消失。城外一声炮响,盔明甲亮的闽凌大军铺天盖地的直攻向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