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
“今天晚上留在这儿陪我,”
昭允太子侧身支起半边身子,乌黑的发散落枕上像上好的缎,眸光中春色潋滟情意迷蒙,他拍拍空出来的半边床,“这里,过来。舒骺豞匫天涯,没你我睡不着。”
一身小太监服的羽天涯站在床边,看着衣襟半开撩.人半卧的太子殿下,吐声拒绝,“不要。你把夜宵吃了,我要回去了,不然又要被一群老臣说是妖姬。”
按规矩,登基前一晚,太子是要夜宿在养心殿里的,聆听祖先的教训,不近,象征以后勤政图治彗。
“你走了,我怎么吃呢?”太子殿下眼光直勾勾地在她身上胸前流连两圈,一语双关,“不陪我就喂我。”
“……”
羽天涯心里恶寒,觉得这话怎么就能让太子殿下说出颜色的味道来,她向来对这是无奈的,给他盛了碗粥,坐下枕着手趴在桌上,看着他一勺勺优雅地慢慢喝溺。
“你想问什么?”诸葛昭允喝着粥忽然问,“无事献殷勤,难得喝到你亲自煮的粥。”
“我不是这个意思……”羽天涯有点儿窘。
“给你一次机会,要不要问我。”昭允太子喝粥,眼睫也不抬。
羽天涯脸白了白,扳着手指头。
“那个,我听说,是不是有一颗钻石,在你这儿……”
拿着调羹修长的手微微一顿,诸葛昭允似乎没想到她问的是这个,看了她一眼。
羽天涯慌忙摆手道,“你别误会,我今晚来,确实是因为想看看你,这我就是随便问问,在也没关系,我知道你肯定有别的用处,我就是想……”
“不是。”
薄薄的唇吐出两个字,继续喝粥。
罗八卦此时进来,看了羽天涯一眼,在诸葛昭允耳边轻轻说了几句话,诸葛昭允眸底忽然极为明亮地一闪。
她看着太子殿下眼下因几日熬夜浮现出浅浅的黑色,在细密的长睫投下的阴影下还是很分明。心里微微一痛,最苦最累人间帝皇位,真是没错,不由伸手握住他的手,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神色的变化。
诸葛昭允模模羽天涯的脑袋,不留痕迹地抽出自己的手,微笑道,“回去早点儿休息,明日很早就得起——要我送你回去吗?”
他忽然的变化让羽天涯怔了怔,她甚至觉得向来从容的太子在说这句话时,甚至有一点点急切。
本能地摇头,“没事。我自己回。你,你也早点儿休息。”
整个登基大典从丑时就陆续开始了,羽天涯身为太子妃是需要参加登基后的册封仪式的。按理,太子妃会被册封为皇后,然后同新帝一同登上重九汉白玉阶。但是这件事诸葛昭允没有提过,羽天涯自然也不会多问。
“姑娘在等着了。”
看羽天涯身影消失在养心殿外,诸葛昭允站起看了看天边沉星,嗯了一声,“走吧。”
罗八卦留在门外,后殿内不大的床榻垂着明黄的帷幕,一袭春.色看不清楚。
娇喃的声音从帷帐里传来,“你果然来了,昭允,看来你是想清楚了?”
诸葛昭允掀开帷幕,在床边坐下,“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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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养心殿出来,夜色已经有点儿暗沉。本来羽天涯后来是想张口说要不我留在养心殿呗,结果昭允太子却下了逐客令。今晚是她自己跑到养心殿来的,没坐轿辇,这会儿百无聊赖只好自己一个人踢着石子往回走。
“一、二、三……”
她数着脚下踢的小石头,却忽然站住,眸光有些危险看着远远提灯笼过去的守夜队伍。
十盏灯笼,从殿门口经过换岗时,一闪一灭,成了十一盏。
那座宫殿,夜色里的轮廊威武庄严,正是明早举行登基大典的地方,太和殿。
压低帽子跟上去,十一名御林军整齐走过,似乎没有发现自己队伍中忽然多了一个人。羽天涯一怔,奔向殿中,擦肩而过时,一名御林军忽然抬头对她一笑,“皇嫂。”
羽天涯一惊,本能后退,略警惕看着他,眼里的复杂一闪而过,“你怎么会在这儿?”
礼辰夜轻松从队伍里走出,微笑着看着羽天涯,“皇嫂,带你去看两个人。”
羽天涯没动,一双水眸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
她明亮的眼神在夜里像两颗星,冰冷清冽,看得礼辰夜凤眸一黯,随即恢复如常,“皇嫂莫不是看上小王了?”
他虽在笑,声音却有丝紧。
“礼辰夜。”
“嗯?”
“我第一次见你时已经冻得半死不活了,先前更是失血更多。我当时以为你是诸葛昭允,没有多怀疑。可是后来我想,我是凰血,没有特定的药,你是怎么把我救活的?”
“我记得,能救我的,除了昭允,就只有一个夜非情,只有他的济华堂里有雪参丹。”
礼辰夜面不改色,噙笑看着羽天涯,“所以皇嫂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礼辰夜,你到底是谁?我知道九洲太和此时情势如同水火,夜非情消失这么久,必然有他的立场。各为其主,无责可寻。”
礼辰夜凤眸闪了闪,薄唇勾出一丝戏谑,“皇嫂的意思是不计前嫌?你和他不计前嫌,和我有什么关系?我的度量可没有这么大,过去受得耻辱我要一点点讨回来——没有寄人篱下被羞辱过日子,没有丧母而不能见的经历,皇嫂,你不知道有多痛。”
“我知道。”
羽天涯声音很低,看着他水眸闪过一丝失望,继续向太和殿里走。
“你怎么知道我带你见的人在太和殿里啊?”
礼辰夜看着她纤巧的背影笑声道,却经不住闭上眼,以掩去眸底的无奈自嘲绝望。
羽天涯抿紧嘴唇,不想理他自顾往里走。她本只是想进来看看明日登基大典举行的地方,以便以后穿越回去……留个念想?
礼辰夜却也从容不迫地跟了进来,笑声道,“诸葛昭允没有跟你说过册封的事吧?”
羽天涯脚步一顿,没有说话。
“肯定没有。那我来告诉你吧,他会册立皇后,一后一妃,但皇后不是你,另有其人。
“一而再再而三地离间,礼辰夜,你不嫌烦吗?”
礼辰夜笑了笑,凤眸淡淡勾起一抹琥珀的哀伤,轻轻道,“烦。真的很烦。”他说着勾起羽天涯的下颌,扭了一个方向,附在她耳边,“可是你看,我有骗你吗?”
后殿里,月光从窗泻入。
地上衣裳散乱,淡金锦绣龙袍,火红衣裙交叠一处。而明黄床帏后,一男一女,影影绰绰。
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羽天涯觉得胸腔里一片窒闷,她轻轻扒在窗棂上,运足目力向里看去,细细辨认。
不会的……
可是,那床上的男子,虽然背对着她看不见眉目,可是那颀长性.感的背影,她太能认出来,不是刚才分别不久的昭允太子是谁?他怀中,女体一具,却是正面朝着自己,宫岑。
……
羽天涯脸倏然一白!
毫无防备地一刀,让羽天涯不犹有些失措愣在那里,直直看着诸葛昭允拿出一只小锦盒放到宫岑手中,宫岑打开,熟悉细碎的光芒立刻铺遍整个房间。
这独属于钻的光芒,这独属于他的爱恋。
心里像是忽然被塞进了一团雪,那种疼痛不是尖锐的,而是钝刀一般层层刻划进骨子里蔓延到全身,轻轻一动,便忍不住的颤。
原来真的有一个场景,看到便会让你疼。
羽天涯怔怔看着纷乱明黄的床帏,心口的地方似乎伸进了一只手,抓着噗通跳动的地方卡住掐住,疼痛得难以呼吸。
宫岑似乎极为欣喜,果.露的双臂张开搂住诸葛昭允的脖颈,诸葛昭允顺势将她压在身下……
龙帏晃动,一室旖旎。
眼前竟然会有水汽朦胧,她狠狠擦了一把,还是朦胧。
隔着那么远,她却似乎能看见二人交缠的赤.果的躯体,宫岑精心护理的丹蔻十指插在他的发间,宫岑雪白的**攀着他的腰身,一幕一幕怎么能那么清晰,那么残忍。
这是一场梦,这是一场梦……
羽天涯踉跄地爬起来,转身就向外走想,她要和这里的一切都撇干净。
礼辰夜按住她的肩膀,一字一句道,“天涯,你不是一直要找那颗钻吗?因为那是皇后的象征?瞧,诸葛昭允给她了。”
“诸葛昭允半月前就已经明确,登基后会同时册封一后一妃,宫岑是皇后,他唯一的后。而你,和淑良娣洛云漪一样,是妃!这件事,除了你,所有人都知道。”
羽天涯狠狠甩开礼辰夜握着自己双肩的手,低吼道,“收起你这一套,你这幅落井下石的嘴脸让我恶心。”
礼辰夜凉凉一笑,“你早已经恶心我了,我还怕都说出来吗?”
屋内女子低低的娇喘传出,羽天涯胸中疼痛至极,推开他要向外跑,礼辰夜一把将她拽住禁锢在自己怀中,按着她挣扎的手,沉声伴着怒意渴求溢出,“你听着,我说的都是实话,你看清楚诸葛昭允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知道宫岑的身份么,她和诸葛昭允有青梅之谊,又是同门……实际上,她是沧海青鸾殿殿主,是世人仰望的上位者。这样的身份,才能匹配九洲太子的身份。”
“你知道,他为什么先前对你百般宠爱吗?”
他这句话说完,羽天涯忽然不动了,静静蜷缩着,捂住耳朵,“你不要说……”
我害怕这一切全部全部都是假的。
请不要说。
请不要把我一个人抛在这个完全陌生的世界。
她蹲在那里,像一个迷路不知所措的小动物。
礼辰夜闭闭眼,想将她纳入怀中,却不敢,凤眸中绝望和黑暗愈加浓重。
天涯……我跟他注定是敌对的两端,注定要生死相对。我告诉你实话,哪怕你不会留在我身边,只要你离开他……我不想用我的剑,指着你。
薄唇第一次有苍白的颜色,“上一次,天一神师进宫寻找天命之人。他说天命在下……是因为你在地道里。我把你骗至附近,拖延时间,就是为了一个出来正名的机会。”
“其实,真正的天命之人,不是我,天涯,是你。得天命者得天下。”
他伸手轻轻拨开羽天涯的领子,颤声道,“他……得到你了是吗?”
青红的痕迹还隐隐残留,羽天涯霍的向后退出嫌恶地避开他的手。
那钝痛终于变成了最后一刀,狠狠插在心脏上!
心中所有柔软的地方都被一刀刀剜了个干净,胸腔里空出了一个大洞,风一吹空空荡荡。在泪水将一切吞没前向回走。
看着她这个样子,礼辰夜凤眸泛上一丝激痛,拽回摇摇晃晃的羽天涯,哑声道,“天涯……”
“你现在得意了吗?”
羽天涯有些不耐地打掉他的手,“你达到目的了,我不玩了。”
礼辰夜一窒,像被雷击般,他背脊微微颤了一下,“天涯,你什么意思……”
外间,忽听得罗八卦轻声催道,“殿下,丑时了,该回了。”
羽天涯转过脸,似乎悸怕般避开视线。直到脚步声走远,才转过脸,轻声道,“曾经有个人对我很好。如果有一天我发现他骗了我,你说我该恨他吗?”
“……怎么我觉得是不该的呢?”
礼辰夜眼皮一跳,看着她,羽天涯却抱膝靠着墙滑下,“我只怪自己没有信对人。可是,如果我爱他……无论出现在眼前的情景是怎样,别人怎么说,我都会信他。哪怕他亲口跟我说他是骗我的,我都应该仔细想想清楚,是不是这样?”
她忽然捂着心口,喃喃,“哪怕心里痛,也要保持清醒,是不是?不然痛的就是两个人,结果更糟。”
凤眸中像是压城乌云般撕卷过,礼辰夜忽然笑了,连嘴角都噙了一丝血腥的味道,“你的意思是,你还信他?还要留在他身边?”
“我信他。”
但是我不会留在他身边。相较他为上位者的抱负,宫岑是比我更适合更坚定的守护。
“好!””
礼辰夜忽然从牙缝中挤出一个字。伸手点了她的穴道,一把推开门将她丢了进去!
宫岑从床帏内抽出长剑一点脚尖迎上,礼辰夜却是看也不看五指直直抓向那只锦盒,他动作极快,宫岑刚回手他已将盒子轻轻一拨抓住丢给羽天涯,低声笑道,“皇嫂,你让我给你抢的东西到手了。你怎么感谢我?”
“羽天涯!你无耻!”宫岑眼中有火,忿忿扑向羽天涯,却忽然脚下一软,栽倒在地。
“我的化骨散如何?软软绵绵吧?你们沧海的人,就是清高自傲,觉得这些小伎俩不足入眼。其实呢,对付你这样的女人,就用这样的小伎俩足够了。幸亏皇嫂提醒我将药放进花烛里,丑时就快到了,我可没时间和你耗。”
宫岑浑身骨头麻痛,咬牙对羽天涯骂道,“我真后悔……先前没杀了你。幸亏,幸亏昭允……醒悟得早!”
羽天涯不说话,淡淡看着她。却不由攥紧手中锦盒,锦盒的边缘霎时染上一圈暗红。
礼辰夜冷笑一声,俯身钳住宫岑的口,一枚药丸塞进她的口中。宫岑下意识要闭嘴,却被礼辰夜掌风一逼,咕噜咽了下去。药丸一下肚她便感到月复内如被毒蚁咬噬,不由脸色一白。
礼辰夜拿过那只锦盒,取出钻石将另一样东西装进去,交给她,淡淡道,“不许告诉诸葛昭允里面的东西换过了。该怎样就怎样,登基大典后我会把解药给你。否则,青鸾殿殿主,你就等着肠穿肚烂而死吧。”
他把脸凑近,“不信你试试,看有没有人解得了我下的毒?”
礼辰夜牵过羽天涯的手,亲昵地拍拍她的头,“走吧,天涯。”
他扣着羽天涯的脉门,羽天涯乖巧地跟着他离开,却趁关门时一回头,看了宫岑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