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那辆车?从济华堂出来的往太和运送药材的?”
“是的。舒骺豞匫”
龙问宸从北城门边的茶馆里走出来,深目微凝。眼前驶过的车辆外表朴素,跟运送贵重物品的车辆一样比一般马车大出很多,地上留下车辙却很浅。车轮轴心如战车,在隐蔽的地方经过加固。
他不由勾唇得意一笑,“我们跟上这辆车。”
“王爷,那咱们北城门还守不守了?彗”
“还守什么守?人都走了。又来个情敌,哼,咱们跟着走。”龙问宸随手撂给茶馆门口的车夫一锭金子,一收缰绳,“你的马和车我都要了!”
常年跟着德王纵横战场的小厮也反应过来了,“是了,这马车经过改装,我知道了,羽天涯不是被诸葛昭允逼走的,她要和别人私奔!”
龙问宸蹬了他屁.股一脚。“别那么多废话!赶你的车。摊”
连着几天,前边的马车不急不缓地行,白天不狂奔赶路,晚上却也不停下来休息。车里的人也从没出来过,吃饭用水都是驾车的人送进去。小厮不禁怀疑,“王爷,您是不是跟错人了啊?”
这天傍晚,已经来到九洲和太和中部的商河县。龙问宸敞着车帘处理了几份线报,竟然发现,前面的车内有人走出来了。
那人身材颀长,去河边打了水烧好,搭着毛巾端进车内去。
龙问宸好看的剑眉拧起,小厮喃喃,“这么几日,他们孤男寡女就这么单独相处,于理不合于理不合……不过这个公子也好生眼熟,哦,王爷?”
龙问宸冷冷哼了声,攥紧手中一份才得到的情报,“可不眼熟?”
情报上蝇头小楷整齐,太和人质齐王夜非宣近日押送道商河县境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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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问宸没猜错,羽天涯和夜非情确实在前面的车上。
从地宫中出来当晚夜非情就替羽天涯施行了手术。这年头其实已经有了麻沸散,而且效果很好。好到羽天涯醒来的时候就发现,其实自己已经离开望京城很远了。
一瞬间她有些迷茫,不知道接下来她要去哪里。
从爆炸那一瞬到后来在地宫的那几天,几次事关生死,对于命运的残忍她不愿去想。但现在似乎一切都告一段落,安静下来她不得不面对现实。
她并不后悔当时选择了诸葛昭允。
但是,毕竟,有一颗钻已经毁了。没有那四颗钻,她毕生的追求已经终结。她回不去了。
那个世界的司空诩,那个为她能继续活下去而用自己生命做交换的男子。从此将永远只存在在她的记忆里。他生死未卜,而她重生异世,自此老死不再相见。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而是我站在原地无能为力,而你却在另一个世界,依旧含笑等候,说,我爱你。
“五十六秒,比上次少六秒,床上补回来……”
“出任务三个月,回来我准你休婚假。嗯,这是婚戒。”
“别回来,你若回来,我便万劫不复……”
细碎的情景像无数把小刀插进心里,回忆起来一幕一幕都是痛。一直以为有一日可以再见的,这一刻终于清明,再也没有机会了。
眼泪从紧闭的眼眸中流下,她有一刻信念崩塌后的万念俱灰。十七年,她第一次觉得这个世界如此陌生,比第一天来到还要陌生。
有人用绢帕将那些泪拭干,“天涯,勇者不畏哭,追求者不畏输。你一向无所羁绊,失败了,还可以从头再来。”
“天涯,世事无常,天意弄人。这段路你走得不易,你若觉得苦,我可以陪你远走纷争。”
两段截然相反的话,羽天涯却竟然听懂了。
她忽然就好笑,即使失去了回家的路,有一个人也不可以软弱,她叫羽天涯。
下一刻她睁开泪水润泽过而愈加清明的眸子,“我为什么要避——我从来就不信天意弄人,所有结果都和最初的选择有关。我们每天走得,都是我们双脚指向的方向。”
她看着含笑坐在床边的夜非情。男子俊颜苍白,长眉和凤眸却都黑得莹润,薄唇微勾更如明艳枫叶尖端那一抹盛极的红。不觉微微一笑,眼神灼亮,“清王殿下,还要我负责吗?”
她已经恢复容貌,娥眉飞扬,顾盼生辉,这一笑更是明朗动人。
夜非情微微失神,长睫微垂低笑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好。”羽天涯拍拍手,碰碰胸侧伤口,本身就不是大手术,夜非情手法又极巧,只开了小孔取出碎屑,其实早便结痂。只是羽天涯被他下了大剂量的麻沸散,加上她自己也不愿醒来,半昏半睡间才耽搁到这时候。现在醒来,伤口已经愈合得很好。
“夜非情,我也猜了个大概了。你父皇叫你去救夜非宣,对不对?你什么时候动手啊?”
夜非情深深看了她一眼,“今晚。”
“今晚?”
羽天涯坐起来诧异道,“那不就是一会儿?”
“嗯。”
羽天涯模着下巴,眨巴眨巴眼睛,“夜非情你是做什么都这么赶吗?难道以后你父皇让你一会儿娶个王妃,你也答应?你内伤还没好,看守夜非宣的士兵那么多你现在去不妥吧,多等两天胜算不是大一些。”
“娶王妃的话,”夜非情沉吟一声,表情夹了丝邪魅,随即站起身开始月兑衣服,“娶王妃的话现在就可以。”
羽天涯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到一件男式中衣落在床榻上才醒悟,向后挪了挪,拉过被子盖上抱膝笑嘻嘻看美男月兑衣。口中还一边赞叹,“啧啧,这身材,啧啧。”
夜非情已经露出赤.果的上身,不得不说,他确实拥有堪称完美的身材。健康的浅蜜色肌肤,倒三角的肩背收束到紧实的窄腰,一丝赘肉都没有。
看上去充满弹性的肌肉颀长而绝不虬结,长臂伸展开拿衣服时便展现出美好媚惑的线条,彰显出惊人的力量弹性和爆发力。
简直是令女人见了就血脉喷张的尤.物啊…
貌似不是第一次看他换衣服了,羽天涯还是抱着被子蹲在床上看得眼睛一眨不眨。
夜非情略有些满意地递过一块雪白手帕,“天涯,口水。”
他又自顾褪下了下.身衣袍,修长的腿从羽天涯面前走过,羽天涯讪讪地将脸埋进了被子里,她错误地小看了清王殿下豪放度,和他比尺度自己输了。
“只有这一辆马车,你也不会要我去外面换衣服的吧。”
“换都换了,你好了没有?”
羽天涯得到许可抬头,夜非情已经换好了一身紧身黑色夜行服。
她一直觉得没有人再比夜非情适合黑色和夜色。一身紧身夜行服把他颀长凌厉的身材完美勾勒,这样的他是狠辣的,融入暗夜就像一把开了刃的匕首,无声地劈开夜色,溅出一地鲜血。
“在车里等我。很快就回来。”
羽天涯懒洋洋躺下撇撇嘴以示答应。
夜非情前脚离开马车,羽天涯倏地睁开眼睛,一双水眸明亮笃定,除了隐隐的担忧还有丝复杂表情。将雪白匕首别在腰间,她清冷一笑,“走,我们去杀人。”
车前黑衣男子冷冷拦住她,“不许去。你若敢搅乱九殿下的营救计划,一千次也不够你死的。”
羽天涯轻轻一挑眉,“可是清王也重伤在身。”
“清王救不出九王爷也是死路一条,你识趣点儿,滚回车里呆着。”
羽天涯忽然觉得替夜非情心寒,冷笑着向前一窜一掌劈昏了黑衣人,从他怀里模出几张纸条,细细看了,眼神又冷了几分。
身后不远处的龙问宸凝眉看了前面发生的一切,重瞳有光闪过,悄悄跟在她身后。
羽天涯找到关押夜非宣的队伍,最外的营帐前有两名士兵已经被放倒了。她拖走其中一具跟她身量差不多的,换上他的衣服,压低帽子走进军营。
她曾是九洲太子妃,现在却帮着太和解救人质,算是通敌叛国?羽天涯苦笑,还真走给她到这一步。
她也没有找夜非情,直接奔看守最多的人质大营去。
夜非情在帐外静候了一个刻钟,两班人轮岗完毕,他悄无声息地滑下,扭断了最后端两名看守的脖子。尸体倒地有声,另有守卫皱眉过来察看,只觉眼前黑影一闪胸口一凉,便软软倒下。正门看守毫不知情,有人已经潜入帐内。
一切都很顺利,帐内关押着夜非宣。他披头散发似乎受了不少苦。看到夜非情倒是一点儿不吃惊,冷哼一声。
夜非情斩断他的锁链,“快走。”
夜非宣也算清秀,但眉眼间有股侍宠自我的蛮狠。他模着手腕慢悠悠地站起来,冷哼道,“三哥,你怎么才来?莫不是在九洲呆的时间长了,不想回去了。”
夜非情长眉微皱,他并不喜这个草包弟弟却知道他口无遮拦,警惕周围动静一边低声道,“为保险,诸葛昭允的王风骑今天白天撤走后才动手。赶紧走,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难道你怕他?”夜非宣活动手腕冷笑,“我看就是你不想和他有正面冲突。他答应保你做太和下一任皇上,对吧。”
夜非情皱眉,拽着他向外走,“少废话。”
夜非宣甩开他的手,抬起下巴道,“你别以为你救出我你就立功了。你不来救我也会有别人救,这就是父皇给你个立功赎罪的机会而已。”
夜非情凤眸闪过一丝不耐烦,又记挂着单独留在马车里的羽天涯,干脆一指戳了他软麻穴,他这么大一个活人点了穴搬走神不知鬼不觉搬出去恐怕很难。
夜非宣却还在大力挣扎,声音越来越高,“我知道了夜非情,我被逮住就是你和诸葛昭允串通好的,想用我威胁父皇立你为太子。我告诉你,不可能,我回去就会回禀父皇……”
帐外忽的蹿进来一人,小兵服饰,二人一惊。
那人一抬头,夜非情便一怔。
“怎么,你还准备扛着他硬闯出去不成?犯得着那么大劲儿?”那人笑嘻嘻道。
夜非情一顿,夜非宣却已经嚎起来,“看吧,夜非情你果然和九洲有勾结,狼狈为奸……”
那人停在夜非宣面前。
夜非宣哑声,他看清面前这是怎样一张脸,娥眉秀鼻,薄唇如樱,一双眸子清冽如冰。他忽然张着嘴一个字都发不出来。
那人看着他摇摇头,虽在笑眸子里却一丝笑意都没有,樱唇轻动,“这样的人,换个方法弄出去吧。”
夜非宣只看到一段素腕在眼前一晃,胸口一凉,一把匕首便直送进他的心脏。热血失控一般喷出来。他惶然睁大眼睛,指着面前的女子,“……”
室内一片寂静。
羽天涯拔出匕首,嫌恶地在地上擦擦干净。站起来看了眼窗外,“换岗的要来了,走不走?”
身后没有动静,羽天涯僵了一下没回头。夜非宣回去会是他致命的绊脚石,所以弑弟的事她先帮他做了。这不是忽起的念头,在看到黑衣人怀中和皇上亲探那些通信的时候她就已经打定这个主意。在那个没有亲情的皇宫向夜非情刺出第一剑时,她选择先撕碎这曾可恶的面纱!
夜非情自始至终一句话没说。毕竟那是他的弟弟,夜非情怪她无可厚非。
心下渐渐发凉之际,手腕却忽的一紧,羽天涯一愣,被向后扯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淡淡的药香涌入鼻端,羽天涯心中连同鼻端都是一热,背脊却始终僵硬着。夜非情双臂揽紧抱她抱得那么紧,像是爱极惜极阔别已久终得知己。
她杀了他的亲人,他不能说谢谢,但感谢这份心,感激她来到这里,感激她在自己无情伤害之后仍不计前嫌如初相陪,感激她曾经信念崩塌后仍如此直接明朗……所有情意都在这大力一抱里。
“你们俩抱够了没?走不走?”划开的帐篷缝隙里忽然探出一个脑袋,剑眉和黑得发亮的眼睛。龙问宸瞪着重瞳,“赶快走,换班的来了。”
羽天涯忽的呛住,嗖得从缝隙中撞出,一闪就不见了。她边跑边纳闷,最近没怎么练功,功力倒是见长啊!…
齐王夜非宣之死的消息传到太和那天,全朝哗然。明帝直接气的晕死过去。有大臣认为是九州虐待俘虏。偏偏夜非宣暴毙,诸葛昭允却不对这件做出任何解释,这让太和渐渐不安起来。
有皇子却得到消息,夜非宣死的那晚正巧是夜非情营救他的那晚。这其中弯弯绕,就引人深思了。
派出前往九州找诸葛昭允寻一个说法的使臣被好吃好喝款待了十来天,就被放回国去了。活像是九洲对太和的一通耍弄,取笑他们连个凶手是不是自己人都闹不清楚,这就更往齐王之死的蹊跷火堆上加了把柴。
而五国境内的济华堂却人员暗暗涌动,一批批药材运往太和帝都,至于那药材车里装了些什么,守城的人看是请王爷的济华堂的人,连查也不查。
郡北边境早在羽天涯等人离开望京后就停战了,清军却一直集结未散,保持待命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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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问宸彻底加入了两人的组合,马车亦步亦趋地跟在他们二人马车后面。
夜非情不甚在意,羽天涯却受不了龙问宸的殷勤谄媚,在一天三人共同午饭的时候拍着桌子赶人,“龙王爷,您老不是战神吗?有这么闲吗?你不赶紧回去处理的大国要事?”
龙问宸瞪着眼睛给她舀汤,“要事有皇兄,我只管权,不办事。再说清王殿下应该也是很欢迎我去太和做客吧?我现在重要的事就是把你娶回家当王妃!”
“你滚!”
“天涯,你什么时候能为我杀个人呢?”龙问宸用他深沉的重瞳望着她,“你知道吗?你杀人的模样,美极了……”
羽天涯放下筷子浑身哆嗦,这日子还怎么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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