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九再一次进房间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番景象.床上.熟睡着一男一女.轻轻地依偎.嘴角微微上翘.
甜蜜.安宁.看起來无比美好.
桑九有些惊诧.却并不觉得这样的画面有伤风化.甚至并不担心玄夜看到会勃然大怒.
仿佛.这两个男女.历经了千山万水.才成就了这一眠.
她退了出去.轻轻关上门.在门口遇上玄夜.她毫无表情.也不行礼.从玄夜身边错身而过.
玄夜猝然转身.拉住她的手:“我们去看霖儿.”
桑九僵硬着身子.手脚冰凉.半响.朱唇轻启:“我希望你能放了我和霖儿.”
玄夜一窒.似好几日之前那种彻底失去的感觉再次如波涛卷來:“什么意思.”
桑九冰冷的语气:“在这宫里.荆贵妃已经死了.行王也已经死了.希望皇上放桑九和雁霖一条生路.我们不求富贵.只求平安.不求荣华.只求自由.”
又是一个不行礼的女人.又是一个不拿他当皇帝的女人.又是一个索要自由的女人.
玄夜怒了:“那朕呢.你走了.霖儿走了.那朕又怎么办.”
桑九抬起那张苍白的脸.笑了.如花笑颜.却冰凉刺骨:“皇上后宫女人何其多.不差桑九这一个摆设.皇上子嗣何其多.也不差霖儿这一个摆设.”
玄夜被呛得连呼吸都停止了.他以为这几天的表现.足以挽回桑九的心.他还想着.等霖儿好了.立霖儿当太子.一家人从此欢乐开怀.
却不知.桑九的心早已石化.十年有余的冰冷情怀.十年有余的日日夜夜.早就将她的心石化冰封.
“朕.朕想立霖儿为太子……”这本是玄夜早就想好的.此时说來.却令他觉得可耻和悲哀.他的儿子.竟成了他讨好妻子的条件.
“不了.谢皇上心意.这个问題.我跟霖儿谈过了.他不想当太子.他.也想跟我去民间生活……”桑九有备而來.不是说说而已.她想过了.曾经怯懦地生活是不对的.妥协了十几年.得到了什么.
儿子差点死了.她像个活死人般生活在冰冷的皇宫.
她在雁霖醒后.进行了一次长谈.问她的儿子.是否想当太子.想当皇上.
儿子竟然苦笑.说一直以为.这是母妃的心愿.
谈话的结果是.儿子这许多年.生活得并不快乐.生在帝王家且是长子.自來就知任重道远.他以为.这是母亲的心愿.谁个母亲不希望自己的儿子成为人中龙凤.
而母亲十年如一日地生活在冰冻千尺的后宫中.快要窒息死了.却是为了儿子此后的宏途伟略……
竟然.都不快乐.两母子抱头痛哭.错了.十几年都是错的.
玄夜狂怒而暴躁:“朕的女人.朕的儿子.好好好.你们就是这么对朕的……等朕驾崩了.你们也别想出宫.”他甩手离去.走得那么急.连脚步都有些虚浮.
他怕了.
从沒有一刻.像现在这么怕过.那是失去.彻底失去.同时.心中恨恨的.他一代天子.后宫姹紫嫣红.少一个女人.少一个儿子.有什么了不得.
他急怒攻心.对文公公道:“摆驾翠玉宫.”
“摆驾翠玉宫……”文公公尖细的嗓音.传得很远.
桑九面无表情.去厨房叮嘱了一遍晚上的膳食.她不心痛.一点也不.十几年前.听到玄夜去了别的女人房间宿眠.便整晚失眠.整夜哭泣.如今不会了.已炼就得炉火纯青面不改色.
是漠然.与己无关.
那个男人.早与自己无关.情沒了.便不会酸.
她再送曼诺夕的汁药和晚间膳食进房时.陆漫漫已经起來了.
彼时.陆漫漫正在床下伸展腿脚.小脸睡得红扑扑:“桑九.最近忙坏了吧.你瞧你都忙瘦了.”
桑九笑笑:“只要你们都好起來.忙点算什么.”她看着仍旧不醒的百里千寻:“唉.要是千寻能早点醒來就好了.”
“快了.要不了多久.他就会醒的.”陆漫漫的声音铿锵有力.
桑九不敢告诉她.荑芒之毒也是无药可解的毒.她很担心.百里千寻会不会这样一觉不醒.
她坐在床边.喂了一勺药进百里千寻嘴里.很快.药沒有入喉.从嘴角流了出來.如果继续这样下去.心肺很快就会被荑芒的剧毒侵袭.到时就是神仙也救不了.
陆漫漫皱眉.蹦到百里千寻床前.拍拍他的脸:“坏家伙.吃药了.真不乖.还睡.”她喋喋不休得很有劲.接过桑九手里的药碗.嘻嘻笑道:“看着.我不信他不喝药.”
她皱着一张脸.将药碗放进唇边.以为苦不堪言.却像蜂蜜的味道.她包了一口药在嘴里.将碗递给桑九.就那么俯身将药嘴对嘴渡进他的口里.
很小心.很缓慢.那如蜂蜜的药汁.从她的小嘴里.流淌进他的嘴里.末了.她不忘用小舌撩拨他一下:“坏蛋.你不会是故意装睡.就是想让我这么喂你吧.”
桑九看得又是脸红又是好笑.
陆漫漫也沒啥不好意思.接过碗.又是一口.如法炮制.这碗药.竟然被她就这么喂完了.一滴都不浪费.她很神气的样子:“桑九.佩服我吧.”得意得眼睛都亮晶晶的.
桑九刮了下她的鼻子:“问題是.这种方法.除了你敢用.谁还敢用.”
陆漫漫反身扑在百里千寻的身上:“这是我的.这方法除了我.谁也不能用.”大有划清版图的意思.
“漫漫.我和雁霖以后跟你们出宫吧.”桑九很喜欢陆漫漫.她如今无亲无戚.自然要找一个对胃口的朋友一起.
“你老公肯放人.啊.不.皇上肯放人.”陆漫漫诧异死了.桑九也要出宫.还要带着雁霖.玄夜那厮怕是要跳起八丈高吧.
“他连你都肯放.为什么不肯放我.”桑九不解.想起临走玄夜扔下那句“等朕驾崩了.你们也别想出宫”的话.心中哇凉哇凉.
“我不一样.”陆漫漫从沒想隐瞒桑九:“我是陆漫漫.不是连曼曼.自然是不同的.”
桑九疑惑更盛.
两人边吃着晚膳边聊开了.直从“借尸还魂”的原理.讲到了现代人的生活.
“一夫一妻”制是聊天的中心思想.听得桑九的眼睛瞪得老大.好生羡慕.
“你也别羡慕.其实说是一夫一妻制.还是有好多男人们悄悄偷吃.养了好些二女乃.小三.小四……”陆漫漫越说越起劲.
桑九眸光黯然.
陆漫漫又乐观得两眼冒光:“不过我猜千寻是不会的.这家伙死脑筋.嘿嘿.”说完又后悔了.这不是在人家桑九伤口上撒盐吗.
不由得呵呵傻笑.欲盖弥彰:“也许玄夜那死家伙.这次历经变故.会懂得珍惜你和雁霖.”
桑九笑得讽刺:“万岁爷现在摆驾翠玉宫了.”
“……”陆漫漫很抓狂.这厮真的表扬不得.本想为他说两句好话.居然感觉像是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
桑九收拾了东西.准备出去:“我一会儿过來.咱们好好想想要怎么出宫.嘿.你不会嫌我打扰你吧.”
陆漫漫笑得暧昧又开怀:“你瞧.他睡得正舒服.不能亲不能抱的.打扰到我什么了.赶紧的.回來陪我.”
桑九出去了.
陆漫漫把脸贴在百里千寻的胸口.听到他咚咚有力的心跳.昵声道:“千里千寻.快醒來带我出宫.我一分钟都不想待在宫里.闷死人了.我好想吉星啊.他见不着我.肯定都哭死了.”
一缕夕阳从窗台照射进來.暖洋洋的颜色.金光灿灿.
桑九正要进雁霖的房间.竟然听到玄夜的声音:“霖儿.你长大了.当了太子.将來成为一国之君……”
玄夜越來越沒脾气.最终还是回了梨花宫.这里有他的儿子.他的妻子.摆驾什么宫能有这儿好.
雁霖很恭敬的声音:“父皇.儿臣不孝.儿臣本以为.母妃生活得很幸福.沒想到……儿臣愿替父皇在民间好好照顾母妃……”
玄夜急了:“做儿子的.永远都代替不了做丈夫的照顾.你懂不懂.”
雁霖倒是不紧不慢.只是轻描淡写道:“那儿臣敢问父皇.这十几年.父皇可有照顾过母妃.”这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顶撞玄夜.
“……”玄夜被噎得半天说不出话來.眸光沉得深不见底.
桑九不由得勾出一个骄傲的弧度.骤然间.觉得十几年的苦沒有白吃.瞧.她的雁霖多么优秀.多么孝顺.多么不卑不亢.
雁霖也不再说话.只是低垂着头.
气氛凝固得如冰.如霜.如数九的寒冬冷冽无常.
玄夜咬了咬牙:“你这是在怪父皇.”
“儿臣不敢.”说着不敢.却哪里是不敢.父与子.君与臣……
玄夜长叹.站起身.骤然有山河破碎之感.无力.沧桑.难以言说的痛.
他如一只垂死挣扎的兽:“等你好了.朕便立你为太子.不得再有异议.”说着.他负手走出去.
雁霖跪送:“请父皇收回成命.”
门外.相遇.他.和她.四目相对.
他的目光灼热.如初遇时的惊心动魄.那时.他多爱这个女人.如今.他更爱这个女人.只是兜兜转转了多少年.以为女人其实都一样.却.不一样.真的不一样.他还是爱着这个女人.
她的目光漠然.不再如初遇时的美目流转.那时.她多爱这个男人.如今.她不爱了.兜兜转转多少年.心凉了.寒了.尘封旧事.
她不再爱这个男人.所以.她一定要带着儿子离去.只是.谈何容易.
她无话可说.去意已决.要么自由.要么死.她嘴角浮起一抹淡淡的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