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雁国大使左城.出访龙国.这消息一夜之间长了翅膀.早早就飞进了龙思耳里.
彼时.龙思已非曾经只知赏诗游园.喝茶解闷的龙田心.而是实权在握.雄心壮志的天之娇子.
他想即刻见到來使.却被告知.大使在纷台停留.推迟了晋见行程.
很有那个女人的风范.
她一定是去见弟弟百里吉星去了.龙思想着.嘴角逸出一丝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暖意.
陆漫漫与百里千寻分道扬镳后.的确是见百里吉星去了.那颗跳得扑扑的小心肝.频率不比见百里千寻低.但如今她身份不同.显然不宜大摇大摆再去那栋宅子直接找人.
在龙国纷台地方官员的接待下.他们住进了纷台最豪华的宅院.那是专门接待京都大官的府坻.
皇上传旨.要以最高标准隆重迎接梨雁国來访大使.招待不周.稍有差池.格杀勿论.可见上头很重视.下头自是不敢马虎.
龙思给足了梨雁国面子.更给足了來访大使的面子.
陆漫漫安顿下來.寻思要怎么快快见到吉星那小子.明眸一转.吩咐下去:“给我找支炭笔來.”
纷台官员正寻思着是不是得配几个唱曲儿的姑娘.给各位來使乐乐.听得吩咐.颠颠儿地去了.只盼來使在皇上面前多多美言几句……献上炭笔.还谄媚地扔了个“你懂的”眼神过去.
陆漫漫想了想.用炭笔在纸上画了一个身穿罗裳的平凡女人.牵着个小孩.走在一处豪华府坻的蜿蜒亭阁.远处.还有密密的人聚首一堂.
画中小孩模样.当然是吉星.寥寥几笔.勾勒出吉星的顽皮劲儿.那场景.豁然是辛楚的府坻.
正是那一场赏诗会.她牵着吉星离去.身后是沉浸在她那“一江春水向东流”的众诗友们.
画好后.叠在机密信封里.上了封印.交给纷台官员:“劳烦将此信函交与纷台富贾左岸.并将本使的下榻之地告之于他.”
纷台官员又颠颠儿去办了.
不到黄昏.便有人通传:“纷台富贾左岸求见.”
陆漫漫大喜.立时大声道:“快快有请.”
摒退左右.陆漫漫独自在大厅里等待.仿佛已离开了多年.重回故里.再见故人.
又仿佛还在昨天.正笑话左岸妻妾太多.忙不过來.或是刚听过百里吉星那小模样跟他哥哥挑衅“等我泡开.就沒你什么事儿了.”
种种种种.排山倒海地涌上心头.竟然紧张得手心出汗.
是一阵细碎的奔跑.轻悄的步伐.传进陆漫漫耳里.她也奔出房门.就见百里吉星流着眼泪.由远而近.嘴里竟无小孩的喳闹.沉静的性子.一如成年男子.
却明明.只是个六七岁的孩子.
他奔向她.她也奔向他.
如情人.如母子.如姐弟.如最好的伴侣……youjumump.那不是每个人都有的经历.他们曾经在生命的最边缘.紧紧相拥.一起行走黄泉路.
他奔至她面前.立定.神情如一个大男孩.却分明是个小男孩.场景诡异无比.他闪烁着带泪的星眸.怔怔地.说不出话來.只是流泪.泪水烫得陆漫漫心里生疼生疼.
是陆漫漫先开的口.噙着泪.带着笑:“咦.这么久了.怎么你还沒泡开.”
百里吉星撇撇嘴.女敕生生的小模样.睫毛忽闪忽闪:“你不在.我干嘛要泡开.”
陆漫漫一伸手.就将那小身子搂入了怀.边流泪边笑:“傻瓜.我的小傻瓜.我们家小星星是个大大的小傻瓜……”
乱七八糟的一通乱喊.骤然引发了百里吉星的哭泣狂潮.那是长长的一声嚎啕大哭.稚气.脆女敕.撕心裂肺……仿似要把嗓子嚎哑了才舒服.
陆漫漫一下子把吉星抱起來.嘿.还怪沉的.狠狠一口亲在他的小脸上:“好了.不许哭了.”再猛喝一声:“收.”
嘎然止住.很听话.很见效.还在哽咽.以前就玩过这游戏.陆漫漫一喊“收”.他便停手住嘴.什么都不做了.
陆漫漫怀里搂着吉星.一抬眸.就见一个青衫华服男子.远远站在梧桐树下.挺拔驻立.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却有某种暖暖的笑意.如同微风吹拂.
他见陆漫漫抬头相望.才缓慢走了过來.风流倜傥的劲儿.令人屏息.
“七叔.”陆漫漫心中有些发热.过往点滴瞬间涨满心间.
初见时他对她的维护.替她作证.说她绝对不是梨花皇后.
后來在赏诗会上的亲昵.不避嫌地坐在她身侧.
品茗.聊天.很多很多次.
她和他联手.揭露苏宁的阴谋.
替她管理御风庭.忙里忙外.
……
有时觉得他的目光过于怪异、灼热.分明是男女间的情爱.却刻意保持着长辈的某种距离.以及谦谦君子才有的温润.
如玉.无害.隐隐约约.
陆漫漫不是笨蛋.当然了然于心.并不反感.相反敬重.还夹杂着歉疚.种种心绪.都在四目相对中.渐融渐化.
“漫漫.可好.”一如既往温润的问话方式.
“很好.我很好.七叔.”谁个家中沒有亲人记挂.她对他.是长辈、朋友乃至亲人的情感.
左岸微一点头:“你再不回來.吉星闹着要闯荡江湖.去找漫漫姐姐左城哥哥了.”一个玩笑.说得正经八百.可想.她失踪的这段日子.吉星难过.他也是难过的.
陆漫漫却说了另一件事:“其实.我.真的不是连曼曼.”像是要解释.又不知从何说起.毕竟.她是千年女鬼.借尸还魂这种奇事不能见人就说.四处宣扬.
左岸洒然笑道:“连曼曼.或是路漫漫.只要你是你.又有什么关系.”
不同于百里千寻那种认定.带着太多男女感**彩.
于这个男子而言.她只是她.偶尔聊个天.偶尔品个茶.只要能偶尔见一面.看上一眼.已是足矣.不敢奢望其他.
所以她是谁.又有什么关系.就算真的是梨花皇后.只要她肯叫他一声“七叔”.他也是满心欢喜.
那时.陆漫漫被玄夜掳走.他急坏了.脾气非常不好.回家沒有一天不摔杯子砸东西.妻妾仆人.无一不是吓得大气不敢出.
他尽了一切努力.以最快的速度.将画像找画师临摹.然后分发给各处守卫.
却仍是徒劳无功.为此.彻夜难眠.
曾经所做的一切.就在此时.她那微微一笑中.变得值得.她一声轻轻柔柔的“七叔”.将他真正定格在七叔的那个高度.他蓦地敞开心怀.以前所未有的亲热姿态.正了正她的官帽.
真如一个长辈.淡去了男女间的渴望.仿似岁月流逝.将他短暂的情爱悄悄升华成世间最纯洁的情谊.
竟然.不用明说.陆漫漫也悄然感受到了左岸的变化.说不清道不明的一种感觉.
纯是一种感觉.
他的眼睛.清澈如溪;他的气质.湿润如玉.
她再叫了一声“七叔”.四目相对.然后微微一笑.一场应该抱头痛哭的重逢.在彼此的了解中.如烟淡去.
一如.她出了趟远门.而今归來.
一如.她游山玩水.欣然归來.
沒有强行.不是掳去.一切都归于平静.
左岸很自然伸手接过陆漫漫怀中的百里吉星.逗他:“七叔沒骗你吧.漫漫姐姐很快就回來了.”
百里吉星还在抽噎.身子被左岸抱着.小手却紧紧抓住陆漫漫的袖口.生怕她跑掉.
进了屋.陆漫漫去叫桑九与雁霖出來引荐.都是性情中人.自然少了那些客套场面话.
纷台官员准备了连台好戏.好酒好席.好曲好戏.只盼着能把这梨雁国的大使招待好.
陆漫漫婉拒了盛宴.命人将酒菜送入屋宅.与故人痛饮.
这一举动传回皇宫.龙思更是龙颜大悦.知來者必是陆漫漫.毋庸置疑.
只有陆漫漫才会不屑应酬;只有陆漫漫才会一到纷台.就找左岸.见百里吉星;也只有陆漫漫.才有资格代表梨雁国出使.否则.一切免谈.
为陆漫漫而战.算起來.真的很好笑.她是他的谁.谁也不是.
女人.她是百里千寻的女人.
知己.他们似乎从未深入谈过天.即使有.也极其短暂.曾经.她问他:“龙田心.你这一生有沒有真正信任过谁.”
这个问題困扰了他很久.她解释的信任是.就算全天下人都误会他的时候.你还肯相信他.这就是信任.
他后來想到了.的确有信任的人.那人就是陆漫漫.莫名信任.莫名亲近.不是男女间的qingyu.却是朋友间的仗义.
仗义.于一个帝王而言.无比奢侈.
所以就算查到了陆漫漫其实是连曼曼.他也不管不顾.除了是面子.尊严.最重要的是江湖道义.
他对她.讲的是江湖道义.
不管她是谁.他都要为她打下去.哪怕他根基未稳.哪怕满朝文武百官反对.
为她而战.是他心头的一个秘密.表面的理由.当然五花八门.一个帝王要打一场仗.还有什么比江山秀丽多娇更有说服力.
为她而战.很快.她就要來了.龙思的唇角再次勾出一个不自知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