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自己的院子时,只觉得浑身都疼着,头皮疼着,身上被咬的,被掐的,还有被绑过的勒痕,处处都是钻心的疼。身旁跟着的是她自己身边的丫环,丫环垂头不作声,她也垂头不作声。
其实她们并不知道她经受了什么,只知道情况不好,所以沉默着不作声,而她却是有着深深的耻辱。哪怕她身上紧紧裹着伯披风,她们看不见她的伤,看不见她破烂的衣服,可她们却能猜测,却能从她凌乱的头发以及脸上的神情猜测出个大概来。
院中少人,似乎大部分都去救火了,厨房那边也有着阵阵喧哗,那喧哗声到了她耳朵里却只是“嗡嗡”一片不知所云的响声,她也不知道自己的心思归于何处。
他走到她身旁,在她旁边坐下,目光投向她胸口的位置——那里没有被她抓在胸前的披风散开,露出里面破碎的衣料来。他一倾身,拔开她衣料就看到了她胸脯抹胸上方被咬的深深的伤痕。
郁青青很快回道:“那是因为你用东西遮着啊,如果你常拿你的脸来吓我,我当然只会怕你。”
郁青青摇头。
郁青青想着时间也不早了,回道:“很快,你先下去吧。”说完之后才从乐正舒肩头抬起头来,轻声道:“我没事了,你回去吧,现在府里在救火,守卫多少会松一些,你回去正好。”
“自然有原因。但我对你,绝非一时冲动。”
“我面目全毁,你为什么会倾心于我?”
“那秦悦呢?”乐正舒突然问:“他是身份高贵年轻俊美,你之前是他的妻子,对他,竟没有一点感情?”
把完脉,一切都好,花飞嫣提了药箱就离开,郁青青将一大包点心交给她,然后嘱咐她道:“还在下雪,那又是山上,你们一定要小心。”
她还想起来,她还是没问出他为什么会喜欢她,其实这都是其次,主要是,他为什么会那么快地喜欢她,她还记得最初第一次见面,他就用手握住桌角让她没有撞到头,她也记得在她问他他们之前是否见过时,他回答的也许。
什么时候,他们才能坐下来,不用压低了声音,不用担心时间到,而痛痛快快地谈心说话,无论说到什么时候?
“以后?为什么?”
能说什么呢,不过是问候一声而已,而回话的还是花飞嫣,她只能看见他朝她低一低头,连一个字音也没发出来。
花飞嫣摇头,快速地在火炉上方烤了烤手,然后就道:“不喝茶,我看完姚姐姐就去碧云山的,听说明天可能有大风雪,我今天就去看太妃,要是没什么意外,后天就直接过去。”
是啊,不过是一个称呼而已……就像她再也不是郁青青。如此想着,外面传来丫环的声音,试探性的,担忧的,朝里面道:“王妃,你怎么样?”
蜡烛发出“噼啪”的响声,火光跳动,给这沉默增添了几分喧哗,她靠在他肩头觉得再安稳不过,突然问:“为什么会喜欢我,这让我觉得很没道理。”
丫环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道:“王妃您还没有沐浴是不是?水已经冷了,要不要再换一桶?”
乐正舒抬手,轻轻抚她的脸,“我走后,你就叫飞嫣过来替你诊脉,就算不诊也要擦药。”
郁青青有些担心:“那要是他不满而不给我药呢?”
郁青青深吸了口气:“如果太妃能完全好起来,那该多好,她是那么美的一个人,从里到外都是美的。”
看到他,她不知是何感想,一瞬间似乎将要喜极而泣,一瞬间又有些自惭形秽,想躲起来,不愿让他看到她现在的自己。
花飞嫣都已经进来了,她却还在出神,直到听到她的声音才反应过来,立刻从窗边站起身来。
“我不能接受。”他回答,她笑起来,问:“然后呢?”
那从心中升腾而起的失望她不想正视,不想承认,可它却那么清晰,那么重那么重地强压在她心头,几乎将她的人都压下去。
天渐冷,她的肚子越来越大,胃口也越来越好,再也不是这不想吃那不想吃的状态了,而且经常能感觉到胎动,这一切,让她欣喜不已,也让那颗时刻被乐正舒牵动的心分散了一些。
郁青青点头,想到一起过去,心里又有些荡漾起来:“是的,这有什么好反悔的。”
坐在屋中想着这些时,她已看到了从远处走进的花飞嫣。
“别走,陪陪我。”她看着他,终于说出这句话。
乐正舒忍不住抬手将她揽住,而这一句“承认”而内心喜悦澎湃,又因这句“承认”而心思凝重,他沉声道:“我也不会再逼你。从没有觉得自己这样无能过,我知道你在那房子里受辱,却什么也不能做,我会让你离开端王府的,只是,我也需要时间,现在的我,什么都不是。”
关了门,她缓缓走到屋中央,轻声道:“乐正公子?”
我会离开端王府,会离开他,但这需要时间。乐正舒,我的确倾心于你,只是我除了承认这一点,再不会说别的。一切,等我不再是端王妃再谈。”
“飞嫣,快烘一烘手,喝杯热茶吧。”她说着,自己也走到火炉旁。
郁青青的沉默让他紧张,他静静地等着她,等着那一直想知道的答案。
“我的问题,你为什么会喜欢我,我不是觉得我不该让人喜欢,可一个嫁了两次还大着的肚子的女人,在没见几次面的情况下就被人爱上就奇怪了,而且我记得……你似乎很早,就对我很关注似的。”
她颓然坐上床头,歪了身子靠在床柱上,如果说之前她是低落的话,那到现在她已经是沮丧,已经是万分的挫败与绝望了。她还以为……还以为那火会是他放的,还以为就算他不知道她在秦煜那边的情形,也会在这房间里等着她回来,等着她回来告诉他答案。
没有人,他走了。
屋里好一会儿没动静,等她再睁眼时,房中再也不见他的人。“乐正舒。”她叫他的名字,目光在整个房间搜寻,房间空无一人,沉静得可怕,终于确定他是真的离开了。
“因为我是有夫之妇,而且还怀着孩子。”
“什么?”
这飞嫣,倒是比以前机灵多了。郁青青忍住笑意,有些心不在嫣地回答着她的问题,脑子迟迟停留在她那句“他很高兴”上走不出来。
夜宁静而安详,她看向烛光,第一次觉得自己在这个世界并不孤单,第一次觉得,再行不远的距离,就能看到光明与温暖。
郁青青推开他,重新拿披风挡着。
郁青青点头。zVXC。
丫以默不。她能感觉到他身上的体温,能感觉到他衣料包裹下坚实的身躯,更何况他将她抱得如此紧,她突然之间似一只大海上的蚂蚁抓到了浮木,有一种想在这片浮木上歇到老的冲动。
可是他却走了。也许……是险些被丫环发现,以防万一他才先离开了,毕竟若是在此处被发现,他就是有十条命也活不成了。
郁青青抚着肚子笑一笑,看着她远去的身影,不由向天祈祷太妃会健康起来,那样对乐正舒是不是也是个安慰?太妃的经历与他娘亲的经历那么像,太妃若是有什么事,他肯定也会心痛得不能自己。
最近以来,花飞嫣似乎很少在她面前“舒哥哥”来“舒哥哥”去了,自然不是她不再时时想着乐正舒,而是因为她刻意克制了的,她看得出来。应该是她已经知道了乐正舒和她的约定,年龄又大了些,所以注意的也多了些。
郁青青从他肩头抬眼来看他,对他这话每一个字都不明白,最后问:“你为什么要叫我姚舜英?我以为你该叫我舜英。”以前的时候,她对这名字没什么感觉,甚至听见人叫也觉得不像是在叫自己,可现在却早已习惯了,反正对自己真正的名字变得陌生起来。
丫环似乎松了口气,又问:“那王妃什么时候沐浴?”
“对他,很奇怪。”她终于回道:“以前是有过心动,可那时我很排斥他,从来不会想和他在一起过一辈子,后来我就遇见了秦煜,再后来……我们因为秦煜而起了冲突,变成了仇人,可是在我发觉我并不爱秦煜后,却没有继续去爱他,当我成为端王妃后再见他,以前的恨没有了,以前那些心动也没有了,更何况,你又出现了。”
现在才想,其实她有许多话还没和他说,她想说,每次她想见他想得不得了,她就会去看厨房的菜单,会装作顺便一样问起花大夫和她那位朋友的菜,会有意识地让他们给花飞嫣加菜,然后“顺便”也带上她的朋友;她也会让人给花飞嫣做衣服,其实最想的是也“顺便”给他做一两身,可衣服这样的东西太有意味可寻,所以她最终忍住,只给花飞嫣做;她也会时不时问起身边的丫环府里有没有发生什么新鲜事,很少很少,要通过她绕好几个弯子才能将目标转到他身上,却什么也问不出来;也有的时候,她脑中会浮起他的身影来,然后整夜整夜的睡不着,也因为他,她才那么急进,那么想和秦煜说清楚,想给自己一个自由身,尽管……那个时候她其实是作好了准备要让他和花飞嫣好好在一起的。
飞嫣,花飞嫣,真是一个心地善良的女子,可爱情却是如此自私,她也只能默默看着,然后在心里感激祝福。
几乎是立刻,他向前迈出一步,一把将她抱住,强劲的手臂紧紧环着她的头,环着她的肩,让她贴在他身上,一点间隙都不留。
这样的决定,比天涯之隔还要痛苦,生在一个屋檐下,却只能遥遥相望。
“姚姐姐!”
到此时,秦煜之前带来的阴影突然消散了一些,她也不觉得那么无力了,见他看向自己,有心解释安慰道:“不过如果在喜欢你的情况下再来看你的脸,应该就不会怕了,现在已经到了这一步,所以如果你的脸以后都好不了了,我也能慢慢接受。”
许久他才点头,然后道:“不要再去见秦悦,正好有今天的事,你可以卧床休息几天,让飞嫣替你去。”
所以,她不抬头,不看他,仍坐在床上,垂头闭上了自己的双眼。
“不会。若他因此而不给,恰恰证明你去了不会安全。”
她缓缓垂头,不再看他,而是将目光飘移到眼前的地面上。
我想,如果遇见他时我不是被困在自己想离开的睿王府,如果离开睿王府后姚家没有让我和他成亲,也许我根本就不会作出这样的选择。”
“说得好像我是一时冲动似的,谁会冲动地爱上一个脸都见不到的人?能冲动爱上的,只会是一个身份高贵年轻俊美的人。”
凝视良久,他的手缓缓地从她手中抽出,然后站起身来。她自然是想再见他的一眼的,捕捉他离去的每一个身影,可这,却不能,火一定要被扑灭了,想到他一身夜行衣躲闪与守卫森严的王府她就怕得心惊胆颤,只希望他能安全一分是一分。
她以那个状态进房来,进来之后就一直一个人待着,又没什么声响,自然让外面的丫环担心。现在她心情已经好了许多,以十分正常的语气朝外回来:“我没事。”
他很高兴,他很高兴么,真的么?那他知不知道,她比他更高兴?甚至比接到陆煜的求婚戒指那一刻还要高兴!
两人皆是沉默。
他说道:“叫你什么,又有什么差别,不过是一个称呼而已。”
乐正舒看着她,一时无语。
“先去准备吧,待会我叫你们。”她声音十分低落,丫环们惟恐让她觉得自己多操心,头也不抬,话也不多说,很快就依言退了出去。
房中一片静默,仿佛加烛火燃烧的声音都能听见,他看着她问:“他经常这样?”
突然之间觉察到一丝气息,她下意识地抬起头,只见一身黑衣的人就站在床的另一头,而他身后不远处,是一副紧挨墙壁的大柜子。
她不知道他听了会不会有芥蒂,可他却似乎没有,因为他揽着她的手紧了一些。
他依然是他的王爷,忙着他的许多事,她依然是王妃,关心府中某一个人点点滴滴,也关系着他的腿好转的情况。
大雪刚停,只有点点零星的雪团缓缓飘着,花飞嫣的步子有些急,却仍不失美感。着不多半年的时间,她的个子仿佛高了点,前段时间她也十七岁了,更有了大姑娘的韵味。
说起太妃,郁青青有些紧张:“已经定在了后天吗?太妃的情况可以?”
交待完,他便要离去,她想在他离去时将心中所想说出来,却又不忍说出口,无法狠下心来说出口。他却说道:“以后,我不会再来,不会再与你单独见面,在我无法保证你的安全之前。”
“最初,我把他当成了另一个人,他和那个人长得一模一样,而那个人是我所牵挂的。其实他的性情和那个人一点也不像,我一开始就知道,但我就是要固执地把他们当同一个人,把他当我在这里要寻找的人,其实,只是把他当作了一个方向,然后,我嫁给了他。
“嘿嘿!”花飞嫣伸手过来牵她的手腕,在两人近距离接触时,她以极小的声音对她说道:“他很高兴!”她说话的速度十分快,说完就立刻道:“姚姐姐最近感觉还好么?吃得多不多?”
“那我马上就去找她。”说着他就起身往窗边走,郁青青心中一急,突然伸手抓住他的手腕。他回过头来,黑纱掩映中看不见他的脸,她只觉得累,只觉得伤心无力到了极致,如果让她一个人在这房间里她会死去。
久久,屋中没有回应。她的声音虽轻,可这寂静的屋中是一定能听到的,她低头往床底看了看,又起身看向房梁。
只是到了房间,她很快就说道:“你们下去吧。”
她摇头,声音有些疲惫:“不是,这是第一次……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了。”
他不回话,她握住他的手:“相信我,秦煜他对我还是有感情的,我以后也会注意不去惹他。”
郁青青知道他担心着什么,立刻摇头:“你放心,我没事,他并不是经常如此的,你也看到了,今天只是偶然,如果这偶然第二次发生,我一定不会再留在这危险里,现在就先这样吧。”
这一夜,就如此过去,与乐正舒的约定,她深深埋在心底,与秦煜的不快,两人都再没提起。
他重新在她身旁坐下,将她的身体揽过来靠在自己身上,而她也乖乖躺在他身上,将头贴靠在他肩头。
“为什么不能?”
“不,你没有什么都不是,你救了我,如果不是你放火,他不会放过我,若是那样,现在是什么情形我想也不敢想。”虽然没有证据,可她早已认定那是他放的火,是他救的她。
不过现在好了,很快她就能和他相见,而且能有一段时间的共处——她想是有机会的,在太妃被治疗的时候,他们应该都会在外面的厅堂里等着,这样也算在一个房间里共处,虽然那时在场的还有花飞嫣,还有秦悦,并不只他们两人。
他终于才想起来,他不是与她连孩子都有了的秦悦,而是什么关系都不算的乐正舒。放下了手,他说道:“那我走,去让飞嫣准备药,你马上唤她过来替你看看。肚子有不舒服吗?”
花飞嫣点头:“可以的,她现在好多了,而且在我说了她以前的事之后她虽然难受了一会儿,却也没有特别激动,本来我的确是准备再等一段时间的,可太妃说可以,想回忆起过去,我问睿王,睿王也说可以,那我就只好确定了。”
“当然,姚姐姐年纪轻轻的就觉得会唠叨了,自从下雪以来这话每次都说,我一个人都走过无数次了,怕什么,而且这次还不是我一个人!”花飞嫣看着她肚子笑道:“小心孩子出世了嫌你烦!”说着就笑嘻嘻地离开了。
“还有其他伤吗?”他说着就十分自然地拉她的披风要去看她身上,她更将披风拽紧了不松手,身子微微往侧过去躲他。
“我给你上药。”他立刻从身上拿出药来,她丝毫没有妥协的意思:“不用。”然后侧过头来看他,“你别这样。”
“姚舜英,姚舜英——”他说,“你这个女人,真是让人受折磨。”
是想在一起,可面前却是层层阻隔,何时,才能冲破这阻隔?
三个多月的时间,她竟连乐正舒的面也没怎么见到,而上一次见还是在花园中,她因为碰见下雪而心情奇好地出去看雪,然后就在白雪皑皑的花园中见到了正要往碧云山去的花飞嫣和乐正舒。
他沉默一会儿,突然道:“我带你离开端王府怎么样?或者以怀孕为由,让秦煜替你在王府外安置一处别院,再或者,回姚家去养胎。”
“这个……以后会告诉你。”
她没想到他说的正是她想说的话,因有了他的勇气,她才狠下心来重重点头,说道:“我也不会再见你,在我没有得到自由之前。”
那个时候她还希望他对说一句话,至少让她听一听他的声音,她想那么久的时间,他的声音应该好了很多,应该可以和他原本的声音更接近的,她想知道他原本的声音,可他什么也没说。
他腿好,他兴奋,他高兴的那一刻是她所准备的,要和他坦白的那一刻。
花飞嫣笑道:“姚姐姐,说好啦,后天你和我们一起去的!”
她觉得正是如此,听从地点头。
白色的天地里,她仿佛看见乐正舒扶着花飞嫣走在雪地中的身影,那黑色的身影站在雪地里,一定是别样的伟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