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二,龙抬头的这一日,天气格外的晴朗。‘.御花园里黄灿灿的迎春花夹道绽放,接着冬梅的脚步,悄然迎来了乾隆元年的早春。
帝后领着一众宫嫔按青龙节的习俗,与祈安殿敬神祈雨,举行了简单却隆重的仪式。简单在于仪式所需的置办,一切从简,并未有铺张浪费。
而隆重之处则是,敬神参拜的程序一丝毫没有遗漏的走下来。彰显帝后齐心虔诚,祈求新的一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心心念念着百姓有好收成,能安居乐业的过上太平日子。
仪式完毕,弘历没有急着返回乾清宫批阅奏折,反而是饶有兴味的让李玉端上了水饺。“这样好的日子,朕若不抽空同你们说说话,岂非浪费了光阴。民间过青龙节,有吃‘龙耳’的习惯,这龙耳便是水饺了。”弘历轻哂笑道:“也不算多,每只碗里正好有一双龙耳,不光为吃个滋味,也算与民同乐,取个吉利的意头。朕实在有段日子没见着你们了。”
芷澜少不得在侧伺候着,笑逐颜开讨皇上的欢心:“可不就是极好的意头么,双双对对的,妃嫔娘娘、小主们,都盼眼巴巴的盼望着能与皇上并蒂莲花似的,身影成双呢。”
弘历只笑不语,看着面前各有千秋的佳人千娇百媚的笑颜,心头微微泛起温热。
兰昕的玉碗是弘历亲自递到她手里的。算算日子,皇上这话可是一点也不夸张,足足有月余未踏足后宫了。兰昕怎么可能没有抱怨,碍于身份之故,她亦只能含笑接过冒着热气的水饺,宽言道:“皇上国事繁忙,臣妾等虽然盼着想着,却不敢打扰皇上处理政事。心下自然还是希望皇上您能偶尔能来看看咱们,像此时一般坐着说说话也好。”
高凌曦以贵妃之尊,临近帝后身侧相伴。此刻闻皇后所言,自当止不住的点头,赞同道:“皇后娘娘所言,正是说中了臣妾等的心思。”
弘历舀了饺子,放在唇边还未及吃,听了这话,不免愧笑:“朕虽然来的少,却越是惦记你们。表面上似乎是冷落了后宫,其实心里一直都有。”许是习惯使然,弘历的目光来回的环过兰昕与高凌曦的面庞,好一会儿才看向之后立着的宫嫔们。
盼语祈盼了良久的那道让她痴迷垂注的目光,许久才触碰到她,旋即又划了过去。竟然是那么轻那么迅速,容不得她小小的贪婪片刻,容不得她痴痴的凝望少许,就这么轻轻浅浅的划了过去,心里的凉意也随之腾升起来。
到底是为什么,到底皇上为什么这样厌恶了她?
苏婉蓉低眉顺目的对着弘历笑过了,便小口小口的吃起水饺来。无论身旁的女子们如何搔首弄姿,争奇斗艳,她都视而不见。在她心里,似乎更情愿柔顺承恩,不争不抢,不让皇上为难。但凡皇上没有想起她来,她就安安静静的等着盼着。
然而,一旦皇上想起她来,柔顺似水亦能如胶似漆,苏婉蓉会让自己不遗余力的去迎合,只做他喜欢的样子,哪怕是装也好。
这样的安静、体贴,可谓善解人意至极。所以弘历心里还是很喜欢苏婉蓉的,只是或许没有对高凌曦那般明显与狂热罢了。
秀贵人因为有孕,特意站在了苏婉蓉身旁,居其余贵人之前。怀胎四月的她,月复部明显结实的隆起一些,好在新做了宽松的衣裳才不至于太显眼。
毕竟是皇上继位后,第一位成孕的宫嫔,弘历总算待她不薄。虽然鲜少来后宫走动,却时常吩咐身边的人于钟粹宫探视。赏赐下来的东西有皇后的,便有她的,总算不少。
这一份恩宠,让秀贵人心里沉甸甸的舒服。然而此时此刻,皇上的目光没有过久的停留在自己身上,又难免令秀贵人有些失落。恰巧御膳房准备的水饺是茴香馅儿的,略有些冲鼻的气味儿,令秀贵人觉得胸闷不已。一个不当心,她便没有控制住反上来的酸水,干呕了一声。
当下,这一声真就比皇上的目光更引人注意,所有人的一水投来明暗难辨的眸光。可无论是谁,当着帝后的面儿,妒忌、怨怼之类的心绪皆隐藏的很巧妙,并不曾有半点的显露。
苏婉蓉连忙把自己的绢子塞进秀贵人手里:“这是怎么了?快,雪澜,端盏温水来。妹妹不惯这茴香的气味儿么?”
兰昕的眸中,一道柔和的微笑温暖融融明媚:“许是害喜了吧,秀贵人才四个月的身孕,不适也总是有的。”特意侧过脸,对上弘历的双瞳,兰昕喜悦道:“臣妾问过御医,说秀贵人月复中的龙胎强健,很稳固。皇上大可以安心。”
弘历慨然颔首,示意李玉将秀贵人的水饺端下去:“是朕粗心了,孕中辛劳,必然百般不适。朕未曾问过易彤你的胃口,草率上了这水饺,难为了你。”
秀贵人闻言欣喜若狂,好不容易才藏起了得意,忙不迭的福身道:“多谢皇上、皇后关怀。能为皇上诞育皇嗣实乃臣妾之福,何来的辛劳。倒是皇后娘娘费心关怀、淳嫔娘娘日日照拂,辛劳不已,让臣妾于心不安呢。”
苏婉蓉听她这么说,心里总算舒了一口气。且不论这秀贵人是当真感激,还是伶俐的卖乖,总归能让她在皇上面前露一露脸,就已经很好了。若此,她连忙扶住了秀贵人,满面喜色:“妹妹这么说就是见外了不是,身子不方便,别动不动就福身的。”
金沛姿凑近娴妃的耳畔,低低道:“娘娘可都看清了吧,这秀贵人平日里闷葫芦似的,没见嘴皮子这么利索。这会儿得了好,也不忘先拔头筹,便宜了自己宫里的那一位。淳嫔又是极会逢迎的,一来二去,钟粹宫可是占尽了风头呢。”
盼语笑容得体,浅浅的抿唇轻语:“钟粹宫有这样的福气,到底是旁人羡慕不来的。你当是咱们承乾宫呢,冷清的如同一座冰窖。你与我,皆没有这样的福气呵。”
“说的是呢。”金沛姿想着皇上许久不入后宫了,更未曾传召自己侍寝,心里便堵得慌了。怎么就没有秀贵人这么好的福气呢,天不见怜,唯有认命了。
高凌曦听着身后有人轻声嘀咕,少不得转过身子瞟了一眼:“娴妃妹妹同金贵人说什么呢,笑得这样热闹,不若也讲给咱们大家伙听听。”
“妹妹”两个字,高凌曦咬的格外重,说出来的同时,才觉得长久聚集于心里的那股痴怨,今儿总算是宣泄出来了。记得在府上的时候,同为侧福晋的乌喇那拉氏就瞧不上自己。不允准自己唤这一声妹妹,可山不转水转,谁能想到入宫之后,竟然会有这样的一日。
身份悬殊之别,是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皇上亲旨抬旗,高凌曦早已经不再是内务府包衣的出身了。若非不当张狂恣意,她还真想问一问这位娴妃娘娘,今时今日还有什么是她所能倚仗,自恃高贵的。
盼语懵了心似的,并未开口应声。反而垂首含笑,像是完全没有听见一般。就连金沛姿递了眼色,她也根本没看。整个人完全与这殿上的人事月兑离,越发显得格格不入。
高凌曦颇为尴尬,她没料到当着皇上与皇后,娴妃竟然敢这样不理不睬,使她下不了台。明艳而精致的脸庞浮现淡淡的绯红,看上去虽好看,可这滋味儿并不好受。
“回慧贵妃娘娘,臣妾与娴妃娘娘不过是在说,海贵人的身子好了许多。”金沛姿佯装不明所以,从容道:“今儿不是二月二了么,天气一暖和,想必海贵人能好得更快些。娴妃娘娘与臣妾才去景仁宫探视过,故而欣喜。”
“慧贵妃恕罪,臣妾一时走神了。”盼语并未亲昵的尊称高凌曦姐姐,眼底茫然之色不减,脸上始终带着温和的笑意:“臣妾用了些皇上赏的‘龙耳’,自觉不错。不免想起海贵人同臣妾提及食欲不振,正想请示皇上是否当送一碗过去景仁宫,权当是给海贵人尝尝鲜了。”
“你倒是惦记其其格。”弘历对着盼语舒心一笑,言辞愉悦:“李玉,你就依照娴妃的意思,送一碗龙耳过去景仁宫吧。”
盼语轻巧的福了福身:“臣妾替海贵人多谢皇上。”
高凌曦隐隐不快,心知这娴妃明摆着借自己之故引起皇上的注意力。知晓皇上在意,又拿海贵人说事儿,讨好取悦圣心。这心思还真就是无处不在,无孔不入。只是那海贵人,当真会和她娴妃一条心么?
轻轻搅动着银勺子,高凌曦此心犹如碗里的饺子时沉时浮,于漩涡之中难以平静。毕竟娴妃身后是皇后,身侧还有个金沛姿。与苏婉蓉、黄蕊娥等人,算不得真好,却总能和睦相处。
若是连海常在也被她笼络了去,那自己岂非真就是孤立无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