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丁子你来干什么?”陈进忠惊魂未定,站在庑廊下擦汗,只觉得后脊梁上湿透了,一阵风过寒气逼人,着实让他吃不消.可还好有惊无险保住了一条命,保住了自己的前程不是么。见纯嫔身边的小丁子来,他才正过脸色问了一句。
“陈公公,怎么在外头立着呢?”小丁子双手捧着一盏青花炖盅,笑弯了眼眉:“纯嫔娘娘知道皇上今日气不顺,特意让奴才送一碗清火的汤羹过来。不知皇上现下可得空儿?还得劳烦公公您通传一声。”
陈进忠轻轻摇了摇头,脑子里浮现方才皇上那番极是慑心的话,连连道:“奴才都斗胆,挡了纯嫔娘娘的好意,还望娘娘不要怪罪。”低了低眼眉,他示意小丁子附耳过来,神秘道:“皇上这会儿不得空,想来也是喝不下这汤羹了。你也知道,皇上心气儿不顺,未免添堵,你还是端回去吧。”
显然陈进忠的话里,有哀求的意味。是什么使他这样为难呢?小丁子一衡量,心里便有谱了。“那奴才就端回去了,多谢公公提点。”
“谢了。”陈进忠用袖子抹了一把头上的冷汗,冲小丁子感激一笑。“纯嫔娘娘那里,还劳烦丁公公替奴才说几句好话。”
“放心吧,公公,咱们纯嫔娘娘最是宽厚的性子,必然记着公公的好。”小丁子说得格外客套,想着若是能和陈进忠攀上关系也好,总归结交皇上身边伺候的人,只有好处,哪里会吃亏呢。眯眼一笑,小丁子毕恭毕敬道:“那奴才就告退了。”
金沛姿本来就觉得不顺心,回了承乾宫,就更别提有多气愤了。宫门外的守护的侍卫竟然将她拦了下来,敬告一番。说因着娴妃禁足的缘故,承乾宫的正门即日起锁闭,不允许出入。宫内所有人等,只能绕过正宫门,从不起眼的边门进出。
七拐八绕的好不容易走进来,金沛姿已是满头大汗了。心里郁结加之气恼,搅得她如坐针毡,恨不得一盆冷水淋下来,好让自己清醒一些。“荟澜,你去备香汤,我要沐浴更衣。”
荟澜点了点头,转身吩咐了身后的小宫婢先去,兀自问金贵人道:“小主,您这是怎么了,心神不属的。娴妃那儿,您是不是得过去看看呀?”
“看是要看的,总不能这个样子去看吧?”金沛姿似乎闻到自己身上的汗味儿,眉头蹙得越发紧了。“当我瞧不出来么,那个纯嫔就会和我打马虎眼。”深深叹息一声,金沛姿还是平静不下来,咬牙切齿道:“八成这会儿那贱蹄子已经攀上龙床了。叫我怎么心安?”
荟澜不禁一颤,恍惚以为自己听错了,忙道:“贵人说什么呢?是谁要攀上……难道是纯嫔娘娘刻意安排的人么?这怎么会?”
“怎么不会?纯嫔这是唯恐天下不乱。那芷澜丫头,可是跟在皇后娘娘身边的人啊,若真就得了恩宠,谁会不疑心是皇后娘娘的授意呢。届时,还不闹的后宫鸡飞狗跳的。”金沛姿实在不敢往下想了:“不行,荟澜,还是别沐浴了。替我更衣,长是不能不去了。”
乐澜端了温热的清水,正看见金贵人领着荟澜又出去,不免疑惑。溪澜捧着一盏竹叶青茶,正好也走了过来,见乐澜发呆,不由哀叹一声:“你看什么这么入神呢?金贵人又不曾被禁足,想去哪里还不是自己说的算,全然不似你我。”
“你胡说些什么?看让娘娘听见了心里难受。”乐澜转过脸,挑了挑眉头,一本正经道:“可别怪我没提醒你。这样的混话,尽早从嘴里咽下去。什么‘禁足’不‘禁足’的,听着让人不舒坦。左不过是当在这宫里寻一处僻静之所也就是了,口舌惹祸,你还是谨慎着伺候吧。”
溪澜几时受过乐澜这样的训斥,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煞是难看:“怎么了这是,主子给我脸色看也就罢了,你算什么?再者说,娘娘自己触怒圣颜,得罪了皇上,才被禁足在这承乾宫里,怎么能怪我,祸又不是我惹出来的。你心里不痛快,怎么不敢朝着娘娘发。那我当出气了的使唤了?”
“得了得了,你喊什么呢,是存心怕娘娘听不见么。”乐澜不想溪澜会翻脸,也唯有连哄带安慰的先堵住她的嘴:“算我不对,这不是一时情急才冲你来了。咱们都是近前伺候娘娘的,主子遭了这样的难,谁心里也不好过不是么。所幸只有三个月,挨过去就好了。”
“三个月?”溪澜冷哼了一声:“皇后娘娘若是不开金口,三月复三月,一关许就是一辈子了。娘娘也真是的,什么人不好得罪,偏要触怒圣颜。连我这个当丫头的都知道,当忍则忍,反倒是她这当主子的,连一点气都受不了。放着好端端的日子不过,活月兑月兑的遭这样的罪。”
“你说够了没有?”乐澜多有听不下去之意,脸色阴沉的唬人:“这么不愿意伺候是么,行啊,我这就去禀明娴妃娘娘,让她请皇后娘娘的懿旨,发落你出承乾宫去,另择一个好去处。省的在这里活受罪。只是不知道,你这样敢背地里数落主子不是的丫头,哪一宫有敢要了。”
“你……”溪澜哐啷一声,砸了手里的茶盏:“随便你去说,娴妃娘娘纵然恩准,也得请皇后娘娘的懿旨不是么,待她出得去这承乾宫再说吧。”言罢,溪澜头也不会的转身离去,犹自带着一股轻蔑与怨怼。
这深深的伤了乐澜的心,只觉得一口气顶上来,泪水便不争气的往下落。她怎么也没想到,娴妃娘娘这才被禁足,旁人还未落井下石,倒是自己身边的人先甩起脸子来了。平日里,她总是忍着、让着,从不和溪澜较真儿,也没红过脸儿。
可谁又能料到,关键的时候,还真就是与自己朝夕相对的人,说话如此的难听伤人,极尽凉薄。凭白辜负了从前的信任不说,更对不起娴妃平日里的宽惠以待,生生的让人觉着恶心。
抹了一把眼泪,乐澜竭尽全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如此不好看的样子,只会让娴妃娘娘更加难受。她召唤了远处的小侍婢,疾色道:“把这里收拾干净了,奉一盏好茶给娘娘润喉。”
脸色随即严肃起来,乐澜的声音透着从未有过的冰冷与威严:“都给本姑姑听着,咱们娘娘只是韬光养晦,暂且屈居宫内。谁口里,再敢说三道四没一句好话,亦或是胆敢欺主悖逆,本姑姑必然亲自撕烂她的嘴,再一针一针替她缝上。”
宫人们唯唯诺诺的应是,总算顺从。
乐澜缓了缓心绪,捧着水往娴妃的寝室去。走到门外时,脸上洋溢起温暖的笑意来。“娘娘,奴婢给您打了一盆热水,可以盥洗了。”
长内,燃的是气味极好的百合香。百合香最有效莫过于静心安神,金沛姿却不知,这香对皇后来说,是否奏效。可对自己而言,根本是一点作用都没有。内心交织的怨恨、惶恐与无奈,让她处于一种狂躁的状态。只是长年累月的隐忍,才使得她从外表看,根本没有什么不同寻常。
“金贵人,劳您先喝盏茶,稍微等会儿,皇后娘娘沐浴毕正在更衣呢。”锦澜乖巧的奉了茶,恭顺的福了福身,笑容可掬。
金沛姿晦暗的眸子,缓缓于锦澜的脸庞划过,心里很惆怅,让她笑不出来。“有劳锦澜姑娘了。”四下里张望,她似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句:“怎么就姑娘一个人在,芷澜呢?”
锦澜还没回答,却是兰昕拨开垂帘,闪身走了进来。“是金贵人来了,怎么拣这样的时候。本宫方才沐浴毕,让你空等了些许功夫。”
“等有什么要紧的,臣妾平日里无事可做,最有的就是功夫。”金沛姿玩笑一句,请了安,待皇后坐好,她才跟着落座。
“锦澜,皇上新赏的海棠果不错,你去拿些来给金贵人尝尝鲜。”兰昕以为必是无事不登三宝殿,金沛姿这个时候来,显然是心急的不行,捺不住性子忍不到明日一早了。
“敢问皇后娘娘,内务府侍寝的记档,这会子可送到长来了?”金沛姿强自笑着,嘴角总是不自觉的抽搐。虽然她心里明白,这样的笑容必定不好看,可也实在是没有办法再笑得好看一些了。
兰昕神色一滞,不经意的敲了敲梨花木的桌几,复又微笑道:“贵人从前并不在意这些,怎么特意来本宫这儿问起?莫非是有什么不妥,你且直说就是。”
这倒是难为了金沛姿,犹如坚韧的芦苇割伤了手掌,痛虽然细微,却鲜血淋漓。是呀,她怎么好直言不讳,怎么能坦然以告?难道要说皇后娘娘您宽容以待的芷澜丫头,这会儿恐怕宿在了皇上的南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