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龙腾云,祥云连片的龙袍似乎有千金重,框住了身,更框住了心.:说的好听一些,所有人都敬着怕着,不敢直言不讳,私下里却阳奉阴违。弘历不得不承认,如烧红的烙铁烫在心上的滋味,着实不好受。
这会儿子,脑子里闪过一抹坚韧,弘历情不自禁的想起了娴妃。倘若她真的处心积虑杀死富察氏,又为何要触怒圣颜与自己拗着干?她尽可以显露柔媚,百般示弱,撒娇撒痴,怎么不能勾起自己的怜悯之心呢?
如她那样不惧触怒圣颜而遭失宠的宫嫔,或许满后宫之中,再寻不出第二个人来。
兰昕虽不晓得弘历在想什么,但她深知此事的利害。皇嗣乃国之根本,不真正除掉为祸的人,恐怕今后依然会有宫嫔失去龙胎。如此一想,心又坚硬起来,似乎是以铁水浇灌铸成,无坚可摧。
“皇上,陈氏罪妇接二连三的收买宫人,串谋毒害钟粹宫贵人索绰洛氏之龙胎,证据确凿。臣妾以为,此等不赦之罪,一旨处死实是遂了她的心愿了。死有何难,反而是活着受着,日日忏悔自己的罪过才是最好的惩戒。”兰昕说的极为恨恼,连额上的青筋也微微凸起,一概往常端惠宽和之态。
这也是必不可少的一步棋,若非先想折子保住陈青青的性命,那么这一桩事儿,永远不可能有水落石出之日。兰昕从一开始就怀疑陈青青的动机,而今这么看着,暗中藏匿之人似乎已经按捺不住要浮出水面了。
下了这么多功夫,岂可功亏一篑。弘历最明白兰昕的心思,笃定不已:“朕也如此作响,唯有将此罪妇打入冷宫,日日抄经忏悔,方可收震慑人心之效。往后必然不会再出如此的恶事。”阴森可怖的目光,来回扫过诸人的面庞,所到之处,看见的唯有顺从与谦卑。“皇后觉着可好?”
“不要,皇上,臣妾求您了,赐死臣妾吧。犯下此等罪责,青青没有颜面存于世上,求您念在往年的情分,赐死臣妾吧,青青只求速死。”陈青青连连叩首,恨不能撞碎天灵死在当场才好。
高凌曦看穿了帝后的心思,怔忪道:“皇上,臣妾以为,陈氏有罪,不必诛连亲族。陈氏之父陈延璋,到底也是兢兢业业为朝廷效力的命官。非但如此,臣妾建议不必将陈氏贬为庶人,就给她个常在的位分。
让她时时刻刻记着,生是皇家的人,死也是皇家的魂。做出这样有悖天意之事,必得以后半生赎罪。当然,这里还有一层深意,陈氏一身正悬系母家与亲族的命数,倘若她胆敢自戕,株连九族是必不可免了。是求生悔过,还是速死,不若就由着她自己去选吧。”
秀贵人一心只晓得恨,听了慧贵妃的话,双眼噙满了泪水,十分抵触道:“慧贵妃娘娘之言,臣妾实在不敢苟同,杀人偿命,难道臣妾已经成形的女儿,命就不用偿还了么?”兰指一点,恨不得指上能射出一道剑气,贯穿陈青青的身子才好。“她害死了臣妾的女儿啊,凭什么让她活着,凭什么?”
身子本就虚弱,加之心头满心的狠毒,秀贵人凄厉的声音加之惨白的面庞,着实让人不忍去看。
兰心怕她胡搅蛮缠,妨碍了自己的心里更深一层的谋算,便连忙唤了锦澜:“秀贵人身子弱,实不能再受刺激,你先扶她去绥寿殿歇着。”
皇后表面上是关怀秀贵人,实则必定另有谋算。苏婉蓉随即懂了,连忙上前把住了秀贵人依然指向陈氏的手,宽言劝道:“妹妹不必太难过,皇上皇后娘娘必然会为你讨回公道的。先随本宫去绥寿殿歇着吧。要知道,事已至此,保重自身才是最要紧的。”
苏婉蓉握着秀贵人的手,用了十足的力道,尽管脸上依然温顺柔和,可心里根本没打算让秀贵人挣月兑。“臣妾等先行告退了。”恭敬的朝帝后福了身,苏婉蓉召唤了侍婢来帮手,扶着秀贵人缓缓的于众人面前退了下去。
秀贵人依然搁不下心里的仇恨,几次回头死死的瞪着跪地哀泣的陈氏,真恨不得扑上去将她撕碎。
陈青青毁掉的不仅仅是一条无辜的性命,更是她索绰洛易彤的大好前程。谁知道,这一次的损胎会不会伤及了身子,倘若万一……
那她还有依仗什么,再和这一殿瑰姿艳逸的女子们斗下去。
待到人退了下去,殿上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除了陈氏隐隐约约的啜泣,似乎再没有一点声音。许是长的宫门被锁闭了,连风也钻不进来。
这样一个时候,所有人的心情都格外的沉重,除非是那个深藏在幕后的真正凶手。
弘历略微思忖了片刻,首先开口:“朕觉着慧贵妃的提议甚好。就将陈氏贬为常在,打入冷宫,日日抄经忏悔,送往火场焚化,权当是为……那个尚未睁开眼的孩儿祈福。”
黄蕊娥显然慌了起来,皇上竟然没有处死陈氏。为什么会这样?难道说,对残害皇嗣的宫嫔,他亦能宽厚为怀么?不,这不像是皇上狠戾的作风。除非,是他疑心陈氏并非罪魁祸首。
暗恨肆意,黄蕊娥的眸子里闪动着诡异的光芒,却被她巧妙的以灼湿的热泪藏了起来。取了丝绢,胡乱的在脸上擦了两下,她缓缓道:“臣妾一想起秀贵人的孩子,心里就不是滋味。这陈氏未免太狠心了,死多少次都不为过。只是皇上既然有了旨意,那臣妾唯有遵从了。”
其其格冷冷的瞥了她一眼,似乎多有不信,人前人后两种嘴脸,真是难为她装的这样像了。只是碍于自己的身份,其其格终于还是没有说什么。让她放不开的念想,则是此事会不会与太后有关。毕竟太后已经不是第一次对皇上的子嗣下手了。
“皇上既然有了旨意,薛贵宁,事不宜迟,你即刻就将陈常在关进冷宫去吧。”兰昕蹙着眉,心里略有些不是滋味:“本宫实在不愿再面对着如此蛇蝎心肠之人了,找人好好伺候着她抄经,日出而起日落而息,不许有半刻的松懈。”
薛贵宁应声,即刻召唤了侍卫,毫不留情的架起了已然瘫倒在地的陈氏,没有半点耽搁,就将人拖了出去。
这会儿的陈青青,已经心如死水了。她不能喊冤也就罢了,竟然还不能就死。为何命运要如此折磨于她啊?不错,她是没有安好心,她是不服气高凌曦从卑贱的使女一朝晋封为“王侧福金”,她是看不惯她高高在上,却佯装笑面和淑的样子。
这才会儿沦为阶下囚了,陈青青才恍然大悟,原来一切都是仪嫔精心安排好的。她就是要借自己的手,铲除眼中钉而已。当初亏得她还以为自己比仪嫔更有法子,却原来,竟是着了仪嫔的道。
拜托他弄了件龙袍入宝亲王府,目的就在意嫁祸高凌曦,此乃十恶不赦的死罪。那件龙袍,是经过了他的手送进来的,一旦追究起来……他又是何其无辜啊?
真是难为这黄蕊娥了,一步一步算计的这么精心。料到自己宁可去死,也必然不愿将心上人供出来。
真走到这最后一步了,陈青青反而不恨不怕了。似乎宿命一早就安排好了这一切,实在不必连累旁人。好么,倘若打入冷宫才能让仪嫔安心,她情愿在冷宫里抄写一辈子的佛经来忏悔。倘若,仪嫔容不得她苟延残喘,即便不自戕,她总也能找到个合适的法子,悄无声息的死去不是么?
蝼蚁之命,何足挂齿。纵然皇上现在不遂自己求死之愿又如何,总不会日日将她挂在心上啊。陈青青闭上了眼睛,由着侍卫将她拖着走,膝盖脚背摩擦着硬邦邦的地面,划破了衣料,却并没有半点痛楚。
“水澜当如何处置?”高凌曦不经意又看见了水澜的伤处,一股酸水又险些从口中喷出:“还有那芝澜?”
弘历看了兰昕一眼,示意由她来安排。毕竟后宫之事,还是由皇后安排才更为妥当。
“发落去慎刑司,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兰昕怕自己没说清楚,少不得又补充了一句:“为先帝守丧之期尚且未过,后宫实不该有太多杀戮戾气,挑些苦活,好好去干吧。”
这话更像是在解释,为何不处死陈氏一般。
黄蕊娥闻言总算宽慰了些,脸上没有过多的表现出喜色,反而沉着头不言不语。对她而言,再稍微想想法子,弄死陈青青就真是永绝后患了。陈青青一死,这些个被她用钱银收买的人,也再无必要反口了。
“尔香,你起来吧。”弘历见皇后说完,轻缓了口吻却依然蹙着眉头:“朕错怪你了。”
张常在闻言扑扑簌簌的缀下泪来,连连摇头道:“臣妾无碍,皇上不必为臣妾担忧。事情能水落石出就好。”
“张常在受委屈了,回宫好好歇着,过几日本宫再去与你说话。”兰昕明白震慑人心的要则,那便是恩威并重。
“多谢皇后娘娘。”张尔香长长的呼了一口气,却无声无息,好险啊,她差一点就再也看不见明天的朝阳了。危机四伏,如履薄冰,大概就是这样一种境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