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其格裹着靛青暗花的斗篷,避开了宫里守卫森严的耳目,踏着皓月撒下来淡淡的银光,一路七拐八绕的来到了太后的慈宁宫。‘.这样的静寂的夜色从春暖花开到此时,不知有过几回。每一次,她都是孑然一身,来去匆匆。
“太后还是不肯见臣妾么?”朝雅福福身行礼,其其格低忍的声音听起来很空零:“姑姑,臣妾必得见上太后一面,方才能安心。还望您从中周全……”
雅福拉着海贵人,紧走两步,躲在庑廊头里一间耳房内:“太后允准海贵人觐见,但不是此时。”
恩准了觐见,为何不是此时。其其格一下子就猜到,必然是有人与她同样的心思,也来求见太后了。可雅福姑姑为什么要说出来,让自己疑心猜忌呢?“那么臣妾便在这里候着。”
颔首允诺,安然一笑,雅福低眉轻语:“奴婢就不陪着贵人说话了。”
其其格目送雅福出去,心里像是有个模糊的影子,难道是雅福姑姑故意说了这样的话,让自己疑心么?还是太后的意思?正在狐疑之时,忽然门外有人经过。其其格紧忙躲在屏风后面,屏住呼吸小心的听着。
“娘娘,你停一停玉步,让奴婢帮您捋顺腰间的玉佩缨络吧?”宫婢的声音很是好听,悦耳动人。最要紧的则是还很熟悉,显然是平日里就能见着的近婢。
“都这个时候了,乱与不乱的,还有谁能看见。本宫只想早些回去歇着,感觉浑身都疲倦的不行。”
这是苏婉蓉娇娇滴滴的婉音软语,其其格一听便认了出来。难怪方才的侍婢声音那么熟悉了呢,必然是纯妃身边的雪澜。竟然是她来求见太后了,且还是在这么不寻常的时辰。难道纯妃也和自己有同样的心思么?
纵然纯妃说着疲倦,可其其格能隐约瞧见门外的玉影儿还是停下了脚步。
雪澜又道:“能不乏么,娘娘您从晨时心里就憋了一口气,这会儿想起来必然还难受得紧呢。都是那海贵人不好,有的没的,连一件吉服来不来的及赶制也要拣出来说。分明是没将您放在眼里,存心添堵呢。”
苏婉蓉长长一叹,月色下不掩忧心:“都怪本宫自己心急,谁不好得罪,偏是得罪了皇后。眼下太后的心意又不见明朗,本宫唯有谨小慎微度日,哪里还敢造次,再若行差踏错一步,恐怕性命都保不住了。海贵人不过是说两句揶揄的话,不理会便揭过去了。”
“奴婢不信。”雪澜捋顺了纯妃的缨络,乖巧的站起身子:“娘娘啊,从前在府中的时候,乌喇那拉侧福晋是多么的盛势,眼下,您不是也与她并列为妃了么。可见皇上待您的心与待娴妃娘娘的心是一样的。况且娘娘您膝下,还有三阿哥呢。娴妃有什么?”
好半晌没有声音,其其格以为人已经走了,正想从屏风后面走出来,忽然又听见苏婉蓉凉薄而无奈的一声长叹。“正因为本宫有永璋,皇上才破格将本宫册封为妃。母以子贵,终究不是皇上的怜惜。”
雪澜冷哼一声,诡异一笑,连带着语声也变得阴森起来:“既然太后已经给娘娘您指了一条明路了,咱们只管照着去做就是。那海贵人既然胆敢不安分的挡在娘娘面前,不如就把她当刀子捅进皇后的心窝子。”
“嘘。”苏婉蓉将食指搁在唇边,压低嗓音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有什么回去了再说不迟。”
警惕的看了一眼四周,雪澜忽然有些不安了。她一时口快,万一隔墙有耳可怎么好。而周围,除了这庑廊尽头的一间厢房,再没有容身之处了。“娘娘,您等等。”
苏婉蓉明白雪澜的心意,便立在原地没有挪步。
轻轻的走进厢房,雪澜侧着耳朵听了听动静,片刻之后,她猛然推开了厢房的门。一室的清幽漆黑,看不见半个人影。“奴婢大意了。”她总算安心,关上了门扶着纯妃道:“这些话本不该奴婢嘀咕,只是见娘娘您郁郁难抒,奴婢实在心疼。”
“得了,知道你有心。”苏婉蓉的声音越来越轻,渐渐湮没与夜风之中。
可其其格依旧躲在屏风后面不敢动,直道屋外恢复了静寂,再也听不见一点响动,她才蹑手蹑脚的走了出来。纯妃到底想干什么,和皇后有关,又是太后的授意,且还妄图拿自己当刀子使。
难道是太后吩咐她谋算皇后?
可这又是为什么?皇后与皇上鹣鲽情深,恩爱逾常,又宽惠至孝,对太后总归不错。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如此呢?
其其格满脑子的疑问,不知该怎么搞清楚。正在这时,庑廊上又传来沉稳轻闷的脚步声,她正要躲避,却是雅福的声音。“贵人,太后请您进去说话。”
“是。”其其格轻轻应了一声,徐步走了出来。
雅福很平静的一笑,可这笑里显然掩藏着什么。“贵人请跟奴婢来。”
其其格没有做声,轻微的点了一下头,可那时雅福已经转过身去,并不曾看见。
“贵人,奴婢以为月色朦胧,看见什么都像是镀上银光,并不清晰,也未必就没有错处,您说是么?”雅福忽然发问,是不想海贵人将方才所见所闻之事,轻易就信了。
“姑姑您……”其其格惊讶的不知如何是好。雅福怎么连她方才躲在暗处,听见纯妃主仆对话的事儿也知道的一清二楚。莫非,这根本是她设计好的,她一直都留在暗处偷偷窥视?
关乎太后的隐秘,雅福为什么要让自己知道,从而起了防备之心?且此时,她为何又说并不清晰,这到底是什么用意?
“个人有个人的心思,贵人不必问,奴婢也不会答。”雅福缓缓的转过头来,仿佛已经洞悉了海贵人的心思,言谈避讳:“贵人若是相信奴婢,就听奴婢的话,一准儿不会吃亏。若是贵人不信奴婢也无妨,您尽可以按自己所想去做。
但有一条,请贵人允准。今夜的说话言至于此,如朝露浮霜,见了日头便不见了踪影,您以为如何?”
虽然一时半会儿还弄不清楚雅福的用意,其其格还是点头允诺:“多谢姑姑提点,臣妾明白了。”
“太后等着您呢,奴婢就不跟着进去了。”将人领到了内寝之外,雅福便从容的退了下去。
其其格看着她略微消瘦的身影,心里像是给猫儿抓过了一样,火烧火燎的疼。既然有心提点,又为何不明说。这样猜来猜去的,何时才是个头啊。
硬着头皮走了进去,其其格一眼就看见太后倚着镶银紫檀木夔凤椅,合着秋香色暗纹交织绫的小薄被,正面容平和的看着自己。“太后万福金安。”
“起来吧。”太后狭长的凤目,并未显露半点困倦之意。她看着眼前的珂里叶特氏,半晌才不疾不徐道:“你来求见哀家数次,不光是为了请安吧!是不满皇上给你的位分么?”
不想有任何欺瞒,其其格沉了沉心,颔首道:“是,太后所言不错。臣妾的确不满贵人的位分。臣妾也是从潜邸伺候皇上走过来的人,没有比旁人少尽半分心力,且臣妾的出身,并不比旁人逊色分毫。”
一肚子的委屈,其其格没开口之前,以为自己吞得下去。谁知太后只问了这一句,她压抑了良久的哭痛与心酸,猛的就翻滚呼啸而来,根本无从阻拦。“臣妾亦不想劳太后烦心,可除了太后,臣妾再没有旁的指望了。太后,求您开恩,给其其格指一条明路吧。”
伏在了地上,其其格泪落如雨,那悲伤汹涌澎湃,吞噬掉她仅有的自尊。
“你先起来。”太后依旧波澜不惊,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哀家能给你指一千条一万条明路,可得不得皇上的心,始终在你自己。”
“太后……”其其格懵懵懂懂的扬起脸,茫然而无助的看着眼前的凤尊。“臣妾不明白。”
摆一摆手,太后召唤其其格走上近前来:“你的位分是不高,贵人而已。可哀家觉着,这没有什么不好的。相反,正是鉴于你处于这样的位分,你才能从容随心的做好些自己想做的事儿。”
这么一说,其其格就更迷糊了。“难道,贵人还能做到皇后能做的么?”这话有些赌气,可其其格真的不甘心落于如此败地。
“自然能。”太后也不愠怒,反而和蔼一笑:“非但能做到皇后能做的,连同皇后不能做的,你也能做到。”攥住了其其格的手,太后将她拉到自己身边。
其其格很懂事的跪了下去,伏在太后的膝上嘤嘤垂泪。
“你想啊,皇后能搔首弄姿的与皇上打情骂俏么?能明目张胆的与妃嫔们争风吃醋么?能不受祖宗规矩的制约么?”太后轻轻的抚了抚其其格的鬓发,动容道:“这些皇后都不可以,你却可以。非但如此,正因为你是个小小的贵人,你才能于夹缝中顽强生存,屹立不倒。疾风知草劲,便是这个道理。”
其其格忍住哭泣,一脸的坚毅之色,仿佛听懂了什么:“求太后明示,臣妾当如何做才能留住皇上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