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沛姿与其其格难得能在御花园里遇着,且不说寒风刺骨,昨儿个才下了一场大雪,光是踩着地上厚厚的冰雪,咯吱咯吱作响的感觉,就别提有多难受了.
“我以为只有我才有这样的兴致,不想海贵人也有。”金沛姿回首瞥了身后跟着的宫人们一眼,示意她们远远的退开,兀自一人走上前与海贵人进了些。“穿的这样单薄,你不觉得冷么?”
“嘉嫔是没试过心冷吧,心冷之人,早就已经习惯了这样的严寒时节,何须穿裹的太厚?”其其格抚了抚嘉嫔斗篷上的风毛,便知不过是很好的兔毛罢了,到底不必皇后惯用的墨狐,贵妃喜欢的紫貂。
像是明白其其格想些什么,金沛姿自嘲道:“兔毛虽然不贵重,却是柔软的紧,贴着肌肤绒绒痒痒的,很是舒服。何况我的身份在这里摆着,也无谓挑三拣四,巴望着那些得不到的东西。那样只会让自己觉得更累,真的得到又能如何?”
“早知道嘉嫔的性子恬淡,如今看来且还有一份清高呢。”其其格不是挖苦她才这么说,而是羡慕。她做不到如嘉嫔这样平心静气,自己让自己舒心,她也做不到不去计较是墨狐还是紫貂,若是没有,她情愿连兔毛都不要。
“皇上雷厉风行,上至钟粹宫下至御膳房、阿哥所,数十名宫人发配为奴,五名内侍监连同二阿哥身边的乳娘,均拖去菜市口斩首示众。这样大的动静,紫禁城的奴才们人人自危,妃嫔们也难以安心,我不恬淡度日,难道也要去趟这浑水么?”金沛姿将绵手捂子丢给身后的侍婢,指着不远处的避风阁道:“不若妹妹陪我去那边儿坐坐可好?”
其其格点一点头:“后宫里有一个算一个,怕也就唯有姐姐你还当我是妹妹吧。”
金沛姿胸口有些窒闷,笑看了一眼其其格,随着她边走边说:“从前你我是一见面就如斗鸡,啄个没完,现下倒好,话也能说到一起去,路也能走到一块儿去。看来这后宫里,还真是没有永远的敌对。”唏嘘人心凉薄,金沛姿冰冷的声音如实道:“怕也不会有永远的情分。”
“姐姐何故这么感慨?”其其格问出口,才觉得有些多此一问,低眉浅笑道:“其实皇后娘娘这么做也是无可厚非,娴妃毕竟是无辜遭连累。为显得宽惠,娘娘必得时常相陪娴妃身侧,以表关心。谁让娴妃这一病,彻彻底底揪住了皇上的心呢。
储秀宫那儿不是也有好久没涉足了么?慧贵妃也真是的,看着恩宠无限,到头来终究还是越不过娴妃去。”
心里的酸涩颇为难咽,想起自己为博皇上的恩宠,故意施了苦肉计,才换来一个贵人的位分。其其格只觉得好笑,尤其是立在这冷寂的寒风里,一整颗绞碎了的心成了纷飞的粉末,随风扬撒在漫空中,终究找不出一点痕迹了。
“慧贵妃有孕,难免力不从心,即便是想要争宠也不急在这个档口上。待到她的孩子平安落地,害怕皇上回不去她宫里么?母凭子贵,纯妃就是最好的例子。从前在府上,她不过是凭着温良柔婉的性子,得四爷的喜欢罢了。”金沛姿先于其其格推开避风阁的箬竹映水浮雕红漆门,道:“何况我一直觉得,皇上对娴妃总不会这么无情。”
“嘉嫔果然很有见地。”
这清丽的声音似乎猝不及防,着实惊得金沛姿与其其格险些失口叫出声来。
高凌曦不紧不慢的扬起手来,示意她们近来坐下:“本宫也觉着,皇上待娴妃不会这么无情。本宫也如嘉嫔一般,盼望着母凭子贵这一日。可惜啊,六宫之中连一块儿清净地都没有,没想到冒着严寒,踩着冰雪走了这么远,还是与两位不期而遇了。”
其其格很敏感的嗅到了酒味儿,像是马女乃酒的味道,带着浓郁的女乃香。可这避风阁除了慧贵妃再无旁人了,她身怀有孕,怎么敢饮酒。更让其其格奇怪的则是,除了慧贵妃,这阁里再无旁人,连碧澜的身影都不见,慧贵妃一个人怎么会在这儿?
将疑惑的目光投向嘉嫔,其其格以为她必然也有顾虑。
果然金沛姿纹丝不动,根本不敢朝前再迈出一步。显然,这浓郁的酒味儿,骗不了人。
“都愣着干什么,天寒地冻的,还不快走进来,将阁门掩上。”高凌曦缩了缩身子,端着茶盏又大抿了一口:“这样的时候,傍着铜炉取暖是最好不过了。从前在府上,我还是使女的时候,最喜欢躲在小厨房里给福晋、侧福晋、格格们熬汤。
那是最暖和的时候,轻松惬意,嗅着淡淡的汤香,脸颊红扑扑的,指尖也不是冰凉冰凉的,虽然热汤不能喝上一口。却能把那种滋味儿留在梦中,多美好的感觉啊,你们可曾试过?”
金沛姿蹙了蹙眉,不悦道:“慧贵妃娘娘是怎么了?好端端的说这些话做什么。今时不同往日,从前的种种皆已经过去,现下娘娘身份尊贵,岂可自轻自辱。何况,娘娘您不是最讨厌旁人无端的旧事重提么?”
其其格倒是没有金沛姿那么喜欢兜圈子说话,明眼人一看便知,这慧贵妃是酗酒晕眩,八成醉了。于是说什么话都只经过嘴巴,不经过心。“姐姐,你何必拦着慧贵妃娘娘呢,话不吐不快,与其憋在心里难受,倒不如一吐为快。好歹咱们也有两双耳朵,能听着不是。”
高凌曦呵呵一笑,兰指轻轻朝着金沛姿一点:“嘉嫔啊,你听听,海贵人才是最聪明的。一眼就看出了本宫的心思,本宫憋得实在太难受了。”她笑着,搁不下手里的茶盏。
金沛姿连忙将阁门关上,陪同的宫人一并都拦在了门外。
其其格咯咯的笑着,像是陪着慧贵妃开心一般:“不瞒慧贵妃娘娘,臣妾也有好久未曾喝个痛快了,那酩酊大醉的滋味儿,真是难以言说的舒坦。”
“酒么!这儿有的是。”高凌曦指了指茶盏,又用花盘底儿的绣鞋,踢了踢脚边的酒坛子。“这可是马女乃贡酒,不必京城里的桂花醇那么温吞,别有一番辛辣滋味儿。海贵人尝尝看。”
其其格眼眶微红,泪水险些溢出来:“多谢娘娘,其其格都不记得有多久,没尝过这马女乃酒的滋味儿了。那可是臣妾家乡的味道……”
她快走了两步,从慧贵妃手里接过茶盏,一仰脖儿咕嘟咕嘟的灌了下去,随即以手背一抹唇瓣,哈哈的笑了起来:“多谢慧贵妃娘娘厚赐,臣妾正是喜欢这个味道。”
金沛姿惊愕的说不出话来:“海贵人,慧贵妃已经醉了,无论如何你不能跟着胡闹。要知道妃嫔酗酒也是罪过,不合规矩的。何况慧贵妃娘娘还有着身子,你不劝怎么反而跟着凑趣儿呢。若是传到了皇后娘娘耳中,该如何是好?”
“这么一点儿酒,醉不了的。从小我就是喝着马女乃酒长大的,嘉嫔大可放心呢。”其其格一口酒下肚,脸颊粉红的好看极了:“何况,臣妾若是把这些酒都喝下去了,慧贵妃娘娘自然就不必再喝,也伤不着她月复中的皇嗣了。”
“你这是什么谬论。”金沛姿叹了一声,紧走几步上前,握住慧贵妃的手:“娘娘身边儿,怎么没有人陪着,碧澜呢,怎么不见踪影?若是有什么不适可如何才好,不若臣妾这就让人送您回宫歇着吧?”
高凌曦缩回了手,扬起看不出醉意的脸,从容道:“你们突然出现,搅了本宫的兴致不说。一个抢本宫的酒来喝,一个又不许本宫喝,难道这后宫里,什么时候轮到你们说了算了?何况这一点点酒,根本伤不了本宫什么。要么,你们就都坐下,咱们把这一坛子酒喝完,要么你们就当作今日没见过本宫,从哪儿来的,就回哪儿去。没的搅扰本宫静心取暖,偷闲享乐的好时光。”
“娘娘啊……这……”金沛姿急的不行,真就如慧贵妃所言,她们没有遇着也就无所谓了。可既然遇着了,若不阻拦,真出了事情她可担待不起。纯妃不就是险遭连累的最好例子么,这会儿还藏在钟粹宫抄经呢。
这就要论找她自己了么?金沛姿这么一想,不禁浑身直冒冷汗,复又握住慧贵妃的手,连连道:“娘娘,您就听臣妾一句劝吧,咱们回宫吧,若是让皇上瞧见了,一准儿又要大发雷霆了。届时,臣妾可担待不起,您就权当是心疼奴婢吧。”
“本宫又不是娴妃,怎么嘉嫔忘了?先前,你可是娴妃宫里的人……”高凌曦不糊涂,她也不怕皇上知道。不能对他宣泄自己心里的委屈,连偷偷躲起来喝酒笑抽都不行么?
嘉嫔身边的荟澜忽然在门外轻咳了一声,谨慎的压低了嗓音道:“嘉嫔娘娘,不好了,方才长的薛公公传出话来,说寻不着慧贵妃了。”
“惊动皇后了?”其其格不禁扬起眉:“这么大的动作,意欲何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