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绮珊陪伴在皇后身边的时候不多,却十分的有默契。皇后才一开口,她就已经明白了。“皇后娘娘说的极是,自然是不必这么麻烦了。是不是秀色站在扶手上以如此精致的丝带吸引三公主的注意,带入了此种险境,问一问三公主便什么都明白了。幸亏老天有眼,三公主只是受了些惊吓,并没有什么要紧。”
秀眉一挑,绮珊的眼眸一紧,声音便陡然提高了不少:“你有没有做过,不是光凭你一张嘴就能说得清的。幸亏苍天有眼,三公主无碍,你就等着由公主亲自指证了你去。”
秀色身子一颤,脑子里嗡的一声响。是啊,她怎么忘了,她站在这廊子上,学者梅勒贵人的样子拨弄着丝带。以为趁着旁人都在看月台上的歌舞,而皇上与皇后又伴着旁人说话的功夫,只会给小公主一个人瞧见。
谁知,正是这唯一一个瞧见的人,便能一句话了断了她的性命。
“皇后娘娘,奴婢是冤枉的啊,奴婢真的是冤枉的,奴婢也不想这样……”秀色哽咽起来,因为内心羞愧难当,故而以双手捂着脸庞:“奴婢何尝愿意,可若是……”
兰昕对傅恒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先将人拉下来再说。站在高高的扶手上,总归是不安全的。
傅恒会意,趁着秀色掩面的功夫,一把攥住她的小足,双手用力,秀色整个人便摇摇晃晃的失去了重心。
这样的时候,秀色已经知道自己不会有好下场了,挣扎之间,她猛的攥住了那条害死了梅勒贵人,又险些害死三公主的华丽丝带。玫红的颜色虽然好看,却不如血水嫣红那般耀目。秀色慌里慌张的拽住了那条丝带,满心以为自己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却不知正是这根稻草要了她的命。
傅恒心里一慌,想伸手扯下那只挂在滑轮上却没有卷进去的丝带,却不知他刚松开双手,秀色身子一歪,便跟着那长长的丝带一并往下坠,如同梅勒贵人一样,重重的摔在了畅音阁下满是鲜花的地上。就连落地的声音也是差不多的。
唯一的区别便在于,梅勒氏是自己心甘情愿的跳下去,而秀色坠落的同时,不断的挣扎不断的尖叫,仿佛是不甘心这样的宿命,却只能将自己摔死在当场了。
傅恒凌空捞了一把,却没能抓住秀色与丝带,眼睁睁的看着人就这么掉下去。可这一回,仿佛是一眨眼的功夫,那殷红的血水便喷了出来,染红了玫瑰色的丝带。
“罢了。”兰昕叹了口气:“梅勒贵人因她而死,不想还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她自己也从这里掉下去了。真是孽障。”
绮珊依旧不能心平:“早知如此何必当初,现世报大抵就是这个样子。可怜怡珠这么年轻这么心善,倒头来却让自己身边儿的人害死,当真是可怜。秀色这样的死法,也算是偿还了她的罪了。可惜怡珠再也回不来了。”
恼恨自己没用,傅恒自责不已:“都是我太莽撞,早知道她会挣扎,怎的不先抓住她的手。现下人死了,那线索便算是断了。幕后的主使人查不出来,这仇便不可算是报了。”
“大人不必如此难受,总能有蛛丝马迹可寻。”绮珊沉着头,微微想了想:“方才秀色说她上有老下有小,等着她一个人的月例养活。想必是日子十分的艰难,那么旁人收买她的法子,无外乎是银钱。顺着这条线索查下去,或许还能有眉目。”
兰昕点了点头,眼中闪过赞许之色,叶赫那拉氏非但可信,倒也有几分小聪明。虽说争宠之心难免,可到底也是情理之中的事。谁入宫,不盼着能光耀门楣,多分得些许皇上的爱重呢。“春和你也不必自责,即便是她没有掉下去,也未必会说出真相。她上有老下有小,不顾着自己的性命,也得顾着亲族的性命不是么。何况,是非曲直,原本就在人心,即便她不开口,此事到底是何人所为,或许也不难猜。”
此言一出,两人均是默默无声。
看了一眼那飞檐下的滑轮,兰昕心里十分堵得慌:“着人马上去拆了,往后宫里不许再有这样的东西。梅勒贵人身边儿的小云也发落出宫吧,经过上一回紫娇的事情,本宫早有明言,家婢不许再留下伺候。”
远远立在一侧的索澜轻轻福了福身。
兰昕这才转身而去:“原本是极好的乐事,转眼倒成了悲事,本宫真是不敢想象,倘若再失去如缤,那……”
“皇后娘娘,必不会的。”绮珊打断了皇后的话:“三公主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且皇上这样疼爱她,必然会全心全力的呵护备至。再不会有半点差池。”
“但愿吧。”兰昕定睛看她一眼:“若是本宫没有记错,你是三年入宫的,转眼也有三年了。你的位分还是入宫的时候册封的,一直没有变过。”
皇后转了话题,绮珊之心微动,却也不敢隐瞒:“臣妾从前与怡珠妹妹生出了隔阂,其实也与位分之事有关。却不想今日天人永别,想与妹妹分出高低来,却再也不可能了。皇后娘娘恕罪,臣妾也是这会儿才恍然大悟,许多事情或许根本不是想象中那么重要。而往往被忽略了的,才是真真儿难能可贵的。”
“能有所顿悟已经很好了。”说话的功夫,兰昕已经从畅音阁里走了出来。因着皇上离去,奴才们一时间没有旨意,便不敢妄动秀色的尸首。
嫌恶的瞥了一眼,兰昕低低叹道:“拖出去吧,该怎办就怎么办。”
言毕,脸上的神色才稍微好看了些:“后宫也很久没有晋封了,自从皇上出关以来,宫里唯一的一件喜事便是愉嫔诞下了五阿哥。如今频添惑乱,怕有损祥和之气,也着实得冲冲喜了。”
“是。”绮珊只是简单的附和了一句,并未太过心。事已至此,静下来的时候,她只是很舍不得怡珠而已。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惟坤元翊治。流淑问于璇闺,巽命重申,沛新恩于金简,徽音克副,显秩攸加。秉承皇太后慈训,为和睦六宫凭添祥瑞福泽之气。今晋封景阳宫嘉嫔金氏,为嘉妃。晋永和宫贵人叶赫那拉,为舒嫔,晋景仁宫贵人柏氏,为怡嫔。追封已故咸福宫贵人梅勒氏为嫔,谥号恩,钦赐。”传旨太监吴书来的声音脆生生的好听,且带着喜悦之意,着实叫人听着舒心顺耳。
音落,三人齐齐朝帝后行大礼,毕恭毕敬道:“臣妾等谢皇上恩典。”
兰昕颔首微笑,诚然道:“嘉妃金氏范秉柔嘉,性成谦慎,堪为众宫嫔之表率。舒嫔叶赫那拉氏持躬淑慎,怡嫔柏氏,温恭懋著,盼望你三人能尽心侍奉皇驾之侧,以慰君心,为大清开枝散叶,绵延后嗣。”
“臣妾等谨遵皇后娘娘教诲。”三人含笑,喜声道。
弘历略微朝前倾了些身子,将嘉妃扶了起来:“稍后会有宫嫔去你的寝殿朝贺,你尽可先回宫去歇会儿。”
“谢皇上关怀。”金沛姿含笑道。即便是这样的时候,她对皇上说话也是一如往常的和静,没有过分的温柔,更不会矫揉造作,澹澹若水,却又粼粼动人。
高凌曦沉在一旁没有开口,面上依旧是她惯有的笑容,明艳照人自然是不必说,可这样好的笑容若是看得久了,也不禁叫人有些腻烦。
许是这个原因吧,弘历并没有温情脉脉的多看她几眼,只让人将她喜欢的葡萄搁在了手边。
苏婉蓉心里一直有个疑影,皇上晋封嘉嫔为妃,晋封叶赫那拉氏为舒嫔都不要紧,可这个柏絮妤怎的忽然就成了怡嫔,却真真儿叫人猜不透了。数月以来,皇上似乎就去过她那儿一回两回,见着面也是生分的,算不得亲昵。
怎么无声无息之间,她就成了嫔位?带着这疑惑,苏婉蓉瞥了身边的慧贵妃一眼。
高凌曦却有意的躲开了她的眼色,安安静静的吃着手边御赐的葡萄,恍若不觉。
兰昕估模着也是时候了,便对皇上道:“臣妾让人沏好了茶皇上喜欢的雨前龙井。”
“也好,朕也有些口渴。你们就各自去吧。”弘历起身,随即将手递给了兰昕:“这些日子,朕知道你心里一直过意不去。此次追封怡珠为恩嫔,也是朕想着欠她一份恩情。但愿这迟来的封赏能告慰她的亡灵,也能叫你安心。”
“多谢皇上体恤。”兰昕就着弘历的手默默的走着,回首看了一眼身后纷纷离去的宫嫔,心里顿生了恨意。这些人不是还好端端的在眼前么,那些始作俑者根本就不曾受到应有的惩罚,事实上,兰昕也是真心钦佩她们,能几次三番将事情做得滴水不漏。
“想什么呢?”弘历见她有些恍惚,少不得关心:“有什么话不妨对朕说,别闷在自己心里,当心闷出病来。”
“臣妾很好,皇上不必心烦。”兰昕笑吟吟的将脸颊贴在了皇上的肩头:“许多时候,臣妾不过是感叹时光匆匆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