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块地是我母亲的嫁妆,在我出生后,她就将这块地过户给我。我希望能为这块地做点事,而不是让它荒废在那里。”
宋恬梨轻轻地笑。“我只懂盖房子,投资的东西就只能请教你了。”
和樋口特助共进午餐的地方,是“震天集团”办公室附近的小小咖啡厅,除了颇具专业水准的咖啡之外,连简餐都很有特色,因此咖啡厅规模虽小,也不豪华,却是宋恬梨每回到震天洽公都会来用餐的地方。
樋口特助扬开微笑。“宋小姐过奖,我会尽力帮忙。”
“那就谢谢你了。”
“不用客气。”
他们的对话总是那么客气,那么公式化,那么生疏……
大一那年的暑假,她到总裁身边实习,学习管理知识。也是那一年,总裁和震董事长决定了她和樋口联姻的计划。大财团联姻,便是所谓的门当户对,似乎早就变成一种惯例,而各财团的经营者,无不利用亲上加亲的机会,扩大自家企业版图,各取其利。
她知道自己必将面临这一天。打从出生在宋家,她即失去自由恋爱、甚至大小事情自我决定的权利,这些她都知道,但她仍旧挺身而出,在严厉的父亲面前捍卫自己的终身大事及恋爱自由。直到那天,在母亲的苦苦哀求下,她赴了那场相亲宴,两人第一次见面──
说不出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她看到一个有礼、有深度的男人,他身上没有一丝纨袴子弟的气息,有的只是能成就大事的自信。这样的男人,在她周遭是难能可贵的。仰慕的种子意外地在她心中轻轻植入,相亲宴之后,她告诉妈妈,她同意并期待这个婚姻。
直到樋口先生诚实地面对自己的内心,发现他心底真正的爱。他解除婚姻,一颗心只给如天使般纯净的震家小姐。
“樋口特助,还是没有震小姐的消息吗?”
“我不会放弃。”
她在他的眼中看到对爱人永恒不变的深情。“希望很快就能听到你的好消息。”
“谢谢,同样祝妳幸福,和严执行长白头偕老。”
一提到“他”的名字,彷佛启动了在她体内的某个开关,昨夜所有缠绵悱恻的恩爱记忆一股脑儿地全涌上脑海。
她的脸立刻胀个通红,彷佛热锅里煮熟的红虾。要命啊……
樋口特助难得展露了笑容。“这应该是个适合妳的婚姻,妳的模样很幸福。”
“没、没有……”宋恬梨红着脸慌张地辩解,但唇角的笑意却泄漏出她心中小小的满足。“那只是、只是父母的安排──”
“即使妳再不满意父母的安排,也应该遵守夫妻之间忠实的承诺。”
严仲允冰冷地打断在他眼中看似甜蜜的午餐约会。
“那只是父母的安排”。
他听到她说的,然后感觉如飓风般的愤怒在体内快速袭来。
就在新婚的第二天,他的妻子,笑靥如花地和别的男人共进午餐。如果她要表达她对婚姻的不重视,或再度申明樋口洋介在她心中占有的分量,那么她做到了!他感受到自己无法控制的妒火。
宋恬梨惊讶地瞠视。“你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
严仲允怒气冲冲,冰冷的黑眸扫过前方的樋口洋介,再回到妻子身上。“我来找我新婚的妻子──妳,有问题吗?”
樋口洋介轻易感受到严执行长的敌意,他站起身,清楚解释:“严执行长,这是个误会。”
严仲允不想承认自己有多么该死地在意这个午餐约会,他握住妻子的手腕,粗暴地将她拉离座位。“走!”
“我不要──”
“如果妳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出丑,就乖乖跟我走。”
“严仲允……你怎么这样……”
宋恬梨气炸了。他莫名其妙突然出现,像发疯一样拖着她就走。
“放开我!”
在黑色礼车旁,宋恬梨所有的怒气爆发了。她气愤地甩开他箝制的大掌,怒吼:“严仲允,你到底想怎么样?!”
“妳问我想怎么样?”
严仲允将妻子困在自己和车子之间,滚烫的气息吹拂在她的脸上。“严夫人,我倒是想问妳,妳当真对心上人这么难以忘怀?”
宋恬梨咬着唇瓣,摇头。“我没有!”
“那有必要在新婚的第二天就急着见他吗?”他说,阴郁的黑眸中燃烧的怒火足以燎原。
她避开他的眼。“这只是工作。”
他挑起她的下颚,锁住她的眼。“我看到妳对他展露羞涩的笑容,我看到妳美丽的眼睛还有他的影子,妳要我怎么相信妳的心中没有他?”
“好!”宋恬梨心一横,勇敢面对他。“我只说这么一次,对于樋口特助的心意,那只是一种仰慕,我仰慕他对人生的态度,我仰慕他为工作所付出的努力与用心,我仰慕他和震小姐所拥有的爱情,如果你硬要将这样的仰慕之情当作男女间的感情,那我没话说!”
她的一番说辞,只是让严仲允的怒气火上加油。“妳并没有否认妳心中的人是他!”
他自以为是而顽固地界定她和樋口特助的关系、逼她承认的方法,在宋恬梨眼里,只有厌恶。
“随你怎么说!”她头一撇,气到不想面对他。
严仲允挑起妻子柔美的下颚。他笑,却笑得阴沈可怕。“我只说一次,严夫人妳最好记清楚,一个字都不要遗漏。既然妳嫁给我,就给我安安分分地当尊贵的严太太,我不许妳的心里有别的男人!我们的婚姻如果是个交易,妳最好遵守『婚礼合约』中的每一条誓言。”
“从今以后环境无论是好、是坏,是富贵、是贫穷,是健康、是疾病,是成功、是失败,我要支持你,爱护你。与你同甘共苦,携手共建美满家庭,一直到我离世的那一天。我现在向天主宣誓,向你保证,我要始终对你忠实。”
他冷冷地审视她,无情地推开了她的身子,宋恬梨虚弱地靠在黑色礼车旁。
“交、易?”
她的心有部分受伤了。她不懂为什么,却清楚让她的心疼痛不堪的,是他的话语。
她和他的婚姻的确是场交易,只不过一旦说出口,却显得那么难堪;只不过……
“这包括昨晚所有的一切?”她问,忍住语气中的脆弱。
严仲允听到她语气里的紧绷,但愤怒让他失去冷静及思考能力。“没错,那是我的报酬。”
宋恬梨闭上了眼。如果真是报酬,那昨夜的她和出卖灵肉的阻街女郎又有什么不同?一个收费最贵的妓女……
严仲允让她彻底了解,她的婚姻丑陋的面貌。
宋恬梨抬起头,眸中的脆弱已然掩去。“没错,就只是交易,这个婚礼是『宋氏建设』总裁所安排的,我只是个配合的棋子。”
“所以?”他问。
宋恬梨勾起笑。“谢谢你提醒我,我应扮演的角色。”
“所以?”他重复,语气有些僵硬。
“没有所以,”她站直身躯。“就只是婚姻。”
她伸出手,指月复滑过他性感的薄唇。他的唇曾热情如火地吻过她全身上下每一寸。“只是一场交易的婚姻罢了。”
她放下手,送上一个飞吻。“再见,我的丈夫。”
宋恬梨退开,唇上漾着娇艳的笑。她扬起手,招来计程车,优雅地上了车,离去。
严仲允望着黄色计程车离去的方向,沉重的表情失去了讥诮。
也许就如他的妻子所言,这只是她的工作,两人在餐厅吃饭、讨论公事是很平常的事,但只要牵扯到震天的樋口,他的理智全没了,看到的只有妻子对其他男人爱慕的心。他在乎她,否则他不会像发了疯般到处找她,她是否感受得到?还是像她所说的,一切“只是父母的安排”?
原来在乎的感觉竟让人如此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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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拥有所有女人羡慕的一切:出生豪门世家、容貌出众美丽、以金钱堆砌的高学历,更有用之不竭的财富;她穿的、用的、吃的,不只是名牌挂帅更是最顶极的,当然这些也都有专人打理。
她在家族企业工作,第一份工作的头衔是“副总经理”,却拥有一人在上,万人在下的权力。她在金字塔的顶端生活,因为稀少、珍贵,所以她应该要快乐……
宋恬梨抹去眼眶的眼泪。
那,如果有一天,她没有财富,没有权力,没有服侍在旁的仆人,她只是一个工作平凡、朝九晚五以求温饱的白领阶级,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宋恬梨,那会是个怎样的状况?
“小姐?”
宋恬梨闻声抬头,这是草山山顶那个咖啡厅,因景色优美得让她印象深刻,继那日婚礼之后,她再度光临。
来打招呼的是那天热情招呼她的老板。
“您应该是前两天那位穿着白纱礼服来喝茶的小姐?”
“有什么事吗?”
“真的是妳?!太好了,自从那天之后,每天都有客人问我今天新娘有来吗?妳变成我这边的活广告了!”
老板显然很开心,又叫来工读生,把私房好茶好菜再摆上来。
“老板,你别客气,我吃饱才上山来的,只想看看风景。”
“哎呀、哎呀,别客气、别客气,小姐您的大驾光临,让我蓬荜生辉啊!”
中年男老板热情地招呼,握着宋恬梨的手用力地晃来晃去,让宋恬梨感到头昏脑胀。
她抽开自己的手,静静地问:“老板,请问有事吗?可不可以让我静静地欣赏风景呢?”
老板很受挫。他很认真在表现他的热情,只想搏得美丽小姐的欢心,可惜人家并不领情……
老板坐了下来,仔细说出他的想法和计划。“是这样的,我这家店的店名就叫『新娘』,因为清晨薄雾绕山时,就好像新娘的头纱,笼罩整个大地,眼前一片雾蒙蒙的美景,真像人间仙境。那天小姐光临小店,那一身美丽的白纱,让店里的客人都疯狂,以为是我找来办活动的模特儿,所以……”
老板的神情又变得好激动。“所以小姐,能不能请妳来小店兼差?只要在周末例假日穿着白纱礼服,什么都不用做,喝茶吃小点,当小店的活广告就可以了,当然小店会全部负责新娘头纱服饰的。”
无论是宋家或严家,绝对不会同意她穿着白纱礼服在山上趴趴走,这有辱上流社会的门风。而且重点是,她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看看风景,并不想惹事。
“有很多模特儿经纪公司应该可以帮助你实现这个企划,我只想单纯当个客人。”宋恬梨婉拒老板的好意。
只不过她冰山美人般的气质还是让老板不想放弃。“那些广告模特儿不够自然,太过做作,新娘并不一定要有幸福的感觉,淡淡的惆怅、淡淡的沧桑,更能将草山的美发挥到极限!”
新娘并不是一定要有幸福的感觉。老板的论点让宋恬梨很不是滋味。好吧,道不同不相为谋,她没必要坐在这里听老板高谈阔论。
她起身,拿了自己的东西和帐单。“抱歉,我还有事。”
老板伸出手,眼光中有满满的爱慕之情。“我请客,小姐帐单留下来就可以了,欢迎美丽的小姐随时光临敝店,敝姓张。”
宋恬梨摇头,拿着帐单走向柜台,离开“新娘”。
她走出茶艺馆。春末的午后,阳明山别有一番清朗的风情。
这里的美景总是可以平抚她不安或躁乱的心情。
只不过茶艺馆老板的热情招待让她无法消受,只能告别这美丽的风景,黯然离去,唉。
除了这里,她还能去哪?回宋家聆听总裁的“教诲”?还是回严家面对自己丑陋的婚姻?
唉,都不是好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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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去了很多地方。离开草山之后,她想看看不同的景色,所以直奔北海岸,去感受大海澎湃的力量,甚至吃了碧砂渔港著名的新鲜渔获。虽然只有她一个人,但心情的宁静,让一整天的烦闷稍稍地消褪。
晚上十点,她疲累地回到宋家。她宁愿面对愤怒的父亲,也没心情回严家面对任何人。
浅眠的老管家,在宋恬梨的车子驶进车库时,已然清醒。管家开了门,在车库连接大厅的门口等候。
“大小姐。”
宋恬梨展露疲惫的笑容。“王妈妈。”
长者和过去的二十六年一样,忠实地守护,不询问任何问题。“吃了吗?我下个面让小姐当点心。”
宋恬梨抚着肚子,不饿,但怀念老管家面食的好味道。
“好。”
“小姐在餐厅等着,面很快就好。”
避家赶忙煮面去,宋恬梨晃到餐厅。总裁因忙于事业,家里的亲情温暖当然有限,但氛围毕竟是她所熟悉的。因为熟悉,所以安心。
王妈妈送来热腾腾的汤面。“大小姐,这青菜是今天老黄才去山上农家买的,本来想明天送去严家……”
王妈妈注意到一提起严家,小姐立刻显得不对劲,她心疼小姐脸上受挫的表情。唉,如果快乐,新嫁娘不会第二天就跑回娘家……
“小姐,吃面。”
宋恬梨生硬地扯开笑。“谢谢王妈妈。”
“别客气。这菜可甜的呢,我听老黄说好多住在市区的人全跑到山上来买他们种的菜,听说是有机肥料种的。”
“有机?有机的好像没这么漂亮。”宋恬梨口咬着清脆的菜叶,含糊不清地表达意见。
王妈妈笑。“当然不是那种有机喽,这个很特别。”
“特别?有机肥料有什么好特别的……”宋恬梨眨眨眼,挟面的手停在半空中。“不会吧……王妈妈,您说的是人类每天、每天都会生产的……有、有机肥料吗?”
王妈妈笑呵呵。“呵,当然,那种营养才好,不过小姐放心,王妈妈洗菜洗得很干净。”
宋恬梨吞下口中有机肥料培养的青菜,失控地大笑。“王妈妈好坏,哪有人这样的啦!在人家吃东西时说这个,老天……”
王妈妈看着大小姐失控地大笑,这么快乐的大小姐才让她放心。
“滋味好不好呢?比一般的有机蔬菜清脆多了吧?”
“哈,老天,好可怕、好可怕,又可怕又好吃!”
严仲允跟着岳父来到宋家,见到的就是他的新婚妻子快乐、大笑的模样。这个样子是他不曾见过的。
他熟悉她的冷淡、她的怒气,她的不在乎,但妻子的笑容对他而言却是陌生的……
严仲允目光黯然。这是种嘲讽,最亲密的人却是距离最远的人,这感觉太痛苦。
“宋恬梨!”宋父怒喝。
然后她甜美的笑容消失,换上的表情,是他最常见的淡然。
宋恬梨回过头,不讶异总裁的怒火,却惊讶总裁身旁的男人──严仲允。
“新婚第二天就跑回娘家,这成什么体统?!人家当我宋远达的女儿这么不懂礼节!”
快乐的感觉只维持不到十分钟。她懂了,就算她拥有令人欣羡的富贵与权势,却不能拥有平常人最容易得到的快乐。
“大小姐只是回家吃个面……”王妈妈忍不住声援,实在是大小姐脸上的伤感,太让人心疼了。
“王妈妈,这里没妳的事,妳回房休息!”
“可是,老爷──”
宋恬梨放下筷子,站起身。“王妈妈,谢谢您,我回去了。”
她离开座位,越过愤怒的父亲,越过冰冷的丈夫。她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想完成父亲的命令,离开宋家,返回严家。
宋家、严家,阳明山上数一数二富裕的豪宅,却都不是自己可以放心休憩的家……
她疲惫地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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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回严家大宅,等待她的是婆婆焦心的询问。
严母看到媳妇返家,立刻上前握住媳妇冰冷的手,忧心忡忡地说:“恬恬,妳可回来了,我们找了妳一整天,仲允几乎把震天给翻了。问题是,他干么去惹人家震天啊?”
宋恬梨震住,她回头质问身后高大的男人。“你以为我躲在震天?”
严仲允耸肩,不认为自己有错。“这不是不可能。”
宋恬梨气冲上脑门。“你──神经病!”
严母可以感受到年轻人之间怪异的气氛,她赶紧缓颊。“没事了没事了,恬恬吃了吗?要不要我让佣人煮点东西当宵夜?”
“不用了,她刚刚回娘家吃饱了。”严仲允冷冷地说。
严母很吃惊。“哎呀恬恬,妳怎么可以今天回娘家?要入门后三天才能回去啊,这样会犯冲……”
宋恬梨知道严仲允绝对是故意的。他这种借刀杀人的卑鄙手段,只让她更加愤怒。
她二话不说,跑回二楼的新房。
他一定要逼疯她是不是?他一定要逼她无法呼吸、无法喘息才可以吗?如果娶她进门,是他变态的折磨方式,那么他做到了,他成功了,她感觉自己濒临崩溃的边缘……
严仲允跟着进房。他僵硬地问:“妳去哪里?”
“震天。”
“我没找到妳。”
“那是你笨!”
“妳不在震天。”
“严仲允,你是个神经病!”
“妳去哪?”
宋恬梨抛下手中的皮包,转身怒视身后的男人,怒火烧红了她的眼,她脆弱的泪水梗在喉中。
“你一定要逼疯我吗?你一定要置我于死地吗?看我痛苦你快乐吗?是不是一定要逼我走上绝路你才满意、你才开心!”
他不反驳,只是毅然扯着她挣扎的身躯入怀。
懊死,唯有拥她入怀,他才能感到安心……
“不要……”
她哭了,他尝到她咸咸的泪水。
“不要吻我……求求你……”
“原谅我。”抵着她的唇,他虔诚地说。
“不要……”
宋恬梨最后的抵抗,在严仲允的拥吻和温柔索求之中焚烧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