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闻现在的县置,乃是在明代千户所的基础上扩建而成,康熙年间倒是在辖内的海安港设立过高雷廉三府水师,当时也热闹过一阵,可到了乾隆年间裁撤水师以后,徐闻也渐渐荒僻了下来,不过徐闻是通往琼州府的必经之路,这琼州就是后世的海南,所以这个荒僻也只是官面上的荒僻,暗地里倒是繁荣得很。
城内赌场娼寮密布,因是靠近海边,有不少讨海的汉子,拿着卖命钱到这里潇洒一夜,因此城西倒是有些生气,可城南,多为富户居所,晚上巡更的差役也较之城西多上几分,就没有城西那么热闹,徐闻县典吏周邦有的居所就在这里。
周邦有家的院子,外表看似平常,可里面院院相连,丫鬟仆役穿梭其间,哪像是个小小典吏的居所,想是一些经年的知府也置办不起,前院大厅,县衙内但凡有点地位的官吏齐聚一堂,四周点满婴儿手臂粗细的鲸脂蜡烛,照的如同白昼,席开三桌,满是敬酒划拳之声。
周邦有喝了一口酒,放下酒杯,看着场中诸人,脸上带着笑意,旁边的于诺奇看见,赶紧出声:“诸位,诸位,大人要说话了”。
于诺奇乃是周邦有心月复,不然也不会坐稳盐课大使这个要紧职务,周邦有满意的看了他一眼,于诺奇献媚的笑了笑。
“诸位同僚,咱们在一起共事,少说也有七八年了,这些年再坐的哪一位不是家里妻妾成群,我周某有没有亏待过大家”。
“大人厚爱,某等记在心中……”厅中之人,无不应和。
“嗯,新县令上任,咱们该怎么办呢?”周邦有扫了一圈,说出这句话。
“大人,如今洪杨作乱,咱们徐闻地界也不太平,县令大人新上任,总需要巡视地方,要是出了点意外,那可如何是好”。
于诺奇眼珠一转,出声说道,他说出这话,大家都知道是个什么意思,整个大厅一下子静悄悄的,以前的几位县令都有种种传言,可大家都没经历,算不上同谋,可如今于诺奇堂而皇之说出这话,却让众人不知如何接口,谋杀县令,那可是灭九族的大罪,所以众人纷纷禁声。
“诺奇,不要瞎说”周邦有将众人表情看在眼中,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大人,千里做官只为财,要不咱们分一份给知县大人,有知县大人顶着,咱们不是也好办一些”说话的是掌管吏房的书办吴伯宗,按理来说,他才因该是整个衙门的书吏之首,这些年被周邦有硬是压着一头,可这人心机重,从没表现出什么不满,该拿的拿,该收的收,周邦有对他也有顾忌,要不是他家也是徐闻几代的书办,手里还握着一个巡检司的话,早就被他给搞下去了。
周邦有心中冷笑,分给县令一份,要是让县令知道这泼天的财富,那还有他周邦有什么事情,他周邦有能给的,县令不能给吗,县令给的这些人会收的更加舒心,毕竟县令乃是真正的官,他虽是典吏,可在官员心中,他们就是杂役般的人物,虽然这么想,可周邦有面上露出一抹笑意:
“吴书办好想法,不过怕就怕老父母不收,反倒败露了咱们自己,这隐瞒盐田可是杀头的罪过,罢罢罢,就当我们这几年的锦衣玉食就是提前在吃断头饭吧”这话是笑着说的,可满屋子却是凉飕飕的。
“我是个武夫,怎么和县令交涉是诸位大人想的,可我有一言,前几rì又有一伙贩私盐的被我的人发现,可这伙人竟敢反抗,打死了我手下三个巡丁,伤了六个,这已经是今年以来的第四次了,在这样下去,咱们的生意也不好做了”说话的是海安巡检耿彪。
周邦有饶有意味的看了一眼吴伯宗,他周邦有本身就是徐闻最大的私盐贩子,做着独家的买卖,可有人在他手底下再贩私盐,抢了他的生意,这让他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陈捕头,把弟兄们洒出去,把人找出来,夷三族,卖盐的也找出来,枭首以后在盐户中传上一圈”周邦有的话轻描淡写,可在座的都算是醒了酒。
周邦有本就负责缉捕,陈捕头是他的手下,在徐闻县养着一帮子泼皮闲汉,打听事情是一把好手,听了周邦有的吩咐,起身干了一杯酒,也不罗嗦,直接出门办事去了。
事情说到这里,似乎对于毕德胜这个县令到底是个什么章程,众人还没有拿出计策,周邦有滴流一口白酒,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他十八岁顶替父职进入衙门,从一个誊写一步步走到典吏,其中对整个衙门倾覆了如指掌,府道衙门他也是时常孝敬,要不然也坐不稳这个位置,可徐闻县毕竟边远,他能打听到的就是毕德胜乃是皇上钦点,一想到这里,他的心里就有些打鼓,皇上钦点的官员,这让他顾忌颇多。
“好了,这事情先到这里,明rì衙参过后,咱们再做斟酌”眼看众人都成了木偶,周邦有挥挥手,定下了调子。
众人起身行了一礼,三三两两的出了门去,吴伯宗要出门时被周邦有叫住“伯宗兄,你我两家都是世交,不管有什么,这个当口,咱们还是团结一些,免得被外人看了笑话”。
吴伯宗回身,拱了拱手“有劳县尉挂念”说完转身就出了门。
周邦有冷笑一声,衙门里面就是一笔糊涂账,作为吏房书办,掌管辖内小吏任免,来钱的路子多得很,他吴伯宗每年拿着盐利分红,还收着委任钱,比起他周邦有也干净不到哪里去。
“大人,还有一事我得和你说说”耿彪看着众人走远,来到周邦有身边小声说道。
“什么事”。
“盐田那边也有些不稳,估模着有人在挑动那些泥腿子,我手里的巡丁今年遇到了几摊子事情,都有些放不开了,咱们是不是增加点人手”。
“大人,我这盐课大使也不好当,手底下的差役也有些不足,前些天下去收盐,有一个差役落了单,现今都没有下落”于诺奇也赶紧说到。
“先等等,咱们先看看这位县太爷到底是个什么人再说”周邦有揉了揉脑袋,或许是真的年岁有些大了,又或者这些年富贵rì子过得多了,他整个人都变得越来越谨慎。
“大人,我那里倒是收拢了十多个背人命的……”耿彪上前一步说道。
周邦有看着耿彪那充满杀气的眼睛,挥挥手:“你们下去吧,等我再想想”。
于诺奇和耿彪拱拱手,结伴出了门,出了周府的大门,两人的跟班轿夫上前,于诺奇拉住耿彪的手,转到一边,低声说道:“上次的买卖成了,你的那份明rì我叫人送到你的府上,下个月又有一批,是这次的两倍,呵呵,比起贩盐,这玩意可是好赚多了”。
耿彪点点头,看了一眼挂着风灯的周府大门“周爷是不是越来越胆小了”,于诺奇一愣,看了一眼脸上yīn晴莫测的耿彪,吸了口凉气,呵呵干笑两声掩了过去。
耿彪头也不回的返回轿中,跺跺脚,轿子起了,缓缓向家里走去,不过轿子前后,多了十多位挎着腰刀的巡丁,比起毕德胜这位县令出行,都要威风几分。
徐闻县城官驿,或许是庙宇改建,三进的院子,依旧保持着庙宇的基本布局,一进门的大殿正前,还有一个硕大的香炉底座,因为天sè已晚,毕德胜洗了个热水澡,吃了碗面就要歇息,可张思道却是模上了门。
“东翁,一会儿有故人拜访,咱们还是喝一会茶吧”。
毕德胜不得已,只能叫高升泡上一壶好茶,和张思道对饮起来,一壶茶喝完,门前传来一阵低喝:“什么人?”接着传来一阵兵器出鞘声。
“别动手,在下华林,特来拜见恩主”
“让他进来”张思道抚了抚长须,对着门外吩咐一声,吱呀,房门被武大和毕铁从外面打开,一个汉子带着一股凉风进了屋内,一进门,就推金山倒玉柱一般跪下行了大礼。
“恩公在上,请受华林一拜”。
“呵呵,我当是谁?原来是华林啊,起来,起来,以后切莫如此”毕德胜走了两步,把华林扶起,拉着他坐到桌边,华林忸怩一阵,只得担着小半边坐下,张思道为华林倒上一杯清茶,华林接过放下。
“启禀恩主和张先生,小人一路直奔徐闻,这几rì走遍徐闻县,倒也打听出一些东西”华林当初就是受了毕德胜委托,先行一步赶到徐闻打探情况,如今毕德胜已到,他就一五一十的把打探到的消息全都说了出来。
前院敲过三更锣,华林才说完,毕德胜眉头紧锁,张思道不发一言,就连打探到消息的华林也是脸带怒sè。
“想不到,咱们大清朝还有如此地方,呵呵,我张某倒也涨了见识”张思道扣了扣桌子,发出这么一声轻叹。
“华林,既然回来了,那你也别走了,留在我身边听用吧,这次差事办得不错,以后少不了你的赏”。
“小的不敢”华林起身行了一礼,知道两位还有话说,就退了出去,毕德胜吩咐高升,带华林去休息,华林一走,屋子里沉闷起来。
“东翁,事情辣手啊,要真如华林所说,这徐闻县内上上下下已经全都烂了,就连雷州府也被他们买通了,一个不慎,咱们就会万劫不复,有这些人在,莫要说有为,就是无为也犹在火山口”张思道看着毕德胜,慢慢说道。
毕德胜则是呵呵一笑“先生莫要诳我,有什么锦囊妙计就赶紧使出来吧,在藏着掖着等我倒了,你可就拿不到工钱了”。
两人在一起的时间久了,张思道也知道这位东主,有时候真没一点进士的模样,没好气的说道“我看东翁的模样,想来也已经有了定计”。
“呵呵,全烂了才好,要是不烂,我怎么大换血,非常之时当用非常之法,咱们就得想想怎么把这些宵小一网打尽”毕德胜打了个哈欠,冒出这么一句。
张思道眼睛一亮,当初他在林则徐身边时,这位老大人就没有眼前这人这么决断,在他看来,对付这些人就得需要非常手段,要是事事照搬律令,那什么事都办不成了。